胡 云 暉
(包頭市政府辦公室,內(nèi)蒙古 包頭 014060)
《廿二史札記》系清代史學(xué)家趙翼所著讀史筆記,其書采用以史證史方法,整體考察歷代正史,尤其通過考異、辨誤、糾謬等形式,進(jìn)行周密辨析和訂正,考據(jù)精詳,資料宏富,與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并稱清代三大史學(xué)名著。
《廿二史札記》共三十六卷,附補(bǔ)遺一卷。自行世之后,頗為治史者所重視,歷代翻刻印行者甚夥,近代以來,更多有點(diǎn)校本出版。在補(bǔ)遺中,著者依據(jù)乾隆《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將其中改譯的遼金元人名、官名、地名,按照“舊名在前,今名在后”的方式,逐一錄出,以利于讀史者檢閱。
筆者舊日嘗翻閱諸書,發(fā)現(xiàn)其補(bǔ)遺部分之涉及蒙古譯語者,多有刻印或點(diǎn)校錯誤,至今未見糾正,因此,深感有指出和考證之必要。今主要以中華書局出版、王樹民先生所著《廿二史札記校證》為對象,僅就所知,拈出數(shù)則,予以考證,以求有所裨益于古籍整理。
“孛端叉兒,今改勃端察不”[1]858。
孛端叉兒,據(jù)史書記載,是蒙古孛兒只斤氏的始祖,成吉思汗的十世祖?!裁鳌乘五サ茸对贰肪硪?“太祖本紀(jì)”:“太祖法天啟運(yùn)圣武皇帝,諱鐵木真,姓奇渥溫氏,蒙古部人。太祖其十世祖孛端叉兒,母曰阿蘭果火,嫁脫奔咩哩犍,生二子,長曰博寒葛答黑,次曰博合睹撒里直。既而夫亡,阿蘭寡居,夜寢帳中,夢白光自天窗中入,化為金色神人,來趨臥榻。阿蘭驚覺,遂有娠,產(chǎn)一子,即孛端叉兒也?!盵2]1
或譯為勃端察兒。柯劭忞《新元史》卷一“序紀(jì)”:“有豁里禿馬敦部長豁里剌兒臺蔑兒干率所部至不兒罕山,都蛙鎖豁兒見其女美,為弟朵奔蔑兒干娶之。是為阿蘭豁阿哈屯,生二子,曰不古訥臺,曰別勒古訥臺。朵奔蔑兒干卒,阿蘭豁阿嫠居有孕……既而,生三子,長曰不忽合塔吉,次曰不合禿撒勒只,次曰勃端察兒蒙合黑?!盵5]
也譯作孛端察兒?!对厥贰肪硪唬骸岸浔俭鷥焊伤懒说暮箢^,他的妻阿闌豁阿又生了三個孩兒:一個名不忽合塔吉,一個名不合禿撒勒只,一個名孛端察兒?!盵6]10
上述勃端察爾、勃端察兒、孛端察兒等,均與孛端叉兒音同,并是一人,用字不同而已。而勃端察不,明顯是勃端察爾之訛,因字形相近而致誤。《廿二史札記校證》失校。
更有甚者,竟將孛端叉兒誤為孛端義兒。如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黃壽成校點(diǎn)《廿二史剳記》卷二十九“元史”:“今案《金史·世紀(jì)》敘先世事至盈一卷,而《元史》敘孛端義兒以下十世不過千余字,可見國史院已無可征?!盵7]校點(diǎn)本出現(xiàn)這樣低級的錯誤,實(shí)在令人遺憾。
至于孛端叉兒之義,《欽定滿洲源流考》卷十八“附金史國語解考”曰:“勃端察爾,胚胎之名。按蒙古語稱始祖為勃端察爾,此云胚胎之名,義未當(dāng)。第以漢語稱鼻祖例之,意尚可通?!稜栄拧芬嘁蕴プ肿孀?,皆訓(xùn)為始也。”[8]其是否為蒙古語胚胎之義,尚需存疑,聊備一說而已。
“跌甲溫盤陀山,今改特里袞布達(dá)拉山”[1]859。
跌甲溫盤陀山,當(dāng)是跌里溫盤陀山之訛,亦寫作特哩袞布達(dá)拉。如《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九十:“按《元史》云:伊蘇克依攻塔塔爾部,獲其部長特穆津,還次特哩袞布達(dá)拉山而生子,因即以命名……特哩袞布達(dá)拉,舊作跌里溫盤陀,今改,后仿此?!盵3]12可證跌甲溫盤陀山是因字形相近而誤刻,《廿二史札記校證》失校。
跌里溫盤陀山之名,在古籍中屢見。如〔明〕陳邦瞻《宋史紀(jì)事本末》卷八十五“蒙古侵金”:“鐵木真之先,有曰孛端叉兒,母曰阿蘭果火,生二子而寡居。夜寢,屢有光明照其腹,又生三子,孛端叉兒其季也。其后子孫蕃衍,各自為部,居于烏桓之北,與畏羅、乃蠻、九姓回鶻故城和林接壤,世奉貢于遼、金,而總隸于韃靼。至也速該,并吞諸部,勢愈盛大。攻塔塔爾部,獲其部長鐵木真。還,次于跌里溫盤陀山而生子,因以‘鐵木真’名之。”[9]943
又作迭里溫孛勒答黑山。如《元朝秘史》卷一:“與塔塔兒廝殺時,也速該把阿禿兒將他帖木真兀格、豁里不花等擄來。那時也速該把阿禿兒的妻訶額侖正懷孕,于斡難河邊迭里溫孛勒答黑山下,生了太祖。太祖生時,右手握著髀石般一塊血,生了。因擄將帖木真兀格來時生,故就名帖木真?!盵6]26
以上所述,均為同一事實(shí),跌里溫與迭里溫音同,孛勒答黑與盤陀音近,則跌里溫盤陀與迭里溫孛勒答黑顯然是一詞異譯,譯音用字不同而已。
關(guān)于跌里溫盤陀之義,〔清〕屠寄《蒙兀兒史記》卷一曰:“蒙兀謂源頭曰迭里溫,孤山曰孛勒荅黑,如云斡難河源頭之孤山?!盵10]但《華夷譯語·身體門》曰:“脾,迭里溫?!盵11]〔明〕郭造卿《盧龍塞略》卷十九譯部上卷“身體門”亦曰:“脾曰迭里溫。”[12]則謂迭里溫之義為脾,二說未知孰是?!睬濉忱钗奶铩对厥纷ⅰ穭t曰:“盤陀,譯言山也?!盵6]26與屠寄所謂孤山釋義相近,但均未給出例證,不敢遽信。
而《御批歷代通鑒輯覽》改跌里溫盤陀為特哩袞布達(dá)拉,特哩袞是蒙古語為首之謂,布達(dá)拉是梵語,即漢語通常所謂普陀,合而言之,義即為首的普陀山。但《御批歷代通鑒輯覽》也沒有給出任何依據(jù)進(jìn)行說明,而且將蒙古語和梵語混搭,不符合當(dāng)時命名習(xí)慣,難以使人信服。
“寬佃,地名,今改庫勒騰。木思海,亦地名,今改濟(jì)蘇哈雅”[1]860。
上述文字,可以說完全錯誤,不僅肢解和胡亂組合蒙古譯語,而且擅改地名,同時也有刻寫校對錯誤。
如前所述,《廿二史札記》中關(guān)于蒙古譯語的改譯,是照錄自《御批歷代通鑒輯覽》,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九十二,有相關(guān)記載,其中有龐雜的夾注,亦照錄如下:“蒙古擊奇卜察克(西域國,《方輿紀(jì)要》:國在蔥嶺極西,舊作欽察,今改)諸部,破之(考《元史·蘇布特傳》太祖癸未蘇布特請討奇卜察克,許之,遂收其境。而《太祖本紀(jì)》不載其事。又《太宗本紀(jì)》,九年丁酉,莽賚扣征奇卜察克部,破之,擒其酋巴齊瑪克。而《憲宗本紀(jì)》書其事而不詳年月。蓋奇卜察克在西域最遠(yuǎn),叛服不常,太祖收其境,太宗復(fù)加征討?!独m(xù)綱目》于嘉定十八年書蘇布特滅奇卜察克,于是年復(fù)書蒙古擊奇卜察克。前既書滅,此復(fù)書擊,體例未協(xié)。今節(jié)采《元史》紀(jì)傳,并輯于此。按巴齊瑪克,舊作八赤蠻,今改)。初蒙古太祖時,蘇布特?fù)羝娌凡炜?《續(xù)綱目》:奇卜察克去中國三萬余里,夏夜極短,日暫沒輒出,土產(chǎn)良馬,富者以萬計(jì)。所載與《唐書·郭喇洼傳》略同,但郭喇洼地在翰海北,與日出處相近,故晝長夜短。此奇卜察克在蔥嶺極西,地當(dāng)近日入處,晝夜何得與日出處相同?其言恐未足據(jù),今不取),由庫勒騰(舊作寬定,《續(xù)綱目》作寬田)濟(jì)蘇哈雅(舊作吉思海,今并改)至太和嶺,鑿石開道,與其酋伊勒吉(舊作玉里吉,今改)等遇,縱兵奮擊,眾潰悉降,遂收其境,與奈曼諸部千戶通立一軍。及蒙古主即位,既滅金,命諸王巴圖(舊作拔都,今改)、莽賚扣等分討西域諸部。至是莽賚扣擊奇卜察克,至濟(jì)蘇哈雅。其酋巴齊瑪克逃匿海島,會大風(fēng)刮海水,其淺可涉。遂進(jìn),屠其眾,生擒巴齊瑪克?!盵3]38
其中蒙古譯名,迥異于歷代史書,但知其所記述者,是指速不臺(即所謂蘇布特)、蒙哥(即所謂莽賚扣)討伐欽察(即所謂奇卜察克,亦譯作欽叉)之事。關(guān)于這一史事,史書有明確記載。如《元史》卷一百二十一列傳第八“速不臺”:“癸未,速不臺上奏,請討欽察。許之。遂引兵繞寬定吉思海,展轉(zhuǎn)至太和嶺,鑿石開道,出其不意。”[2]2976又《元史》卷六十三“地理志六·西北地附錄”:“太宗甲午年,命諸王拔都征西域欽叉、阿速、斡羅思等國。歲乙未,亦命憲宗往焉。歲丁酉,師至寬田吉思海傍,欽叉酋長八赤蠻逃避海島中,適值大風(fēng),吹海水去而干,生禽八赤蠻?!盵2]1570
從上述記載可知,所謂寬定吉思海和寬田吉思海,是同一地名的不同譯音。根據(jù)“師至寬田吉思海傍,欽叉酋長八赤蠻逃避海島中,適值大風(fēng),吹海水去而干”等語,明白可知寬定吉思?;?qū)捥锛己?,是一個很大的海(或湖泊),中間還有一個海島,欽叉酋長八赤蠻逃避其中,因?yàn)榇箫L(fēng)將海水吹淺,蒙古軍涉水攻入,八赤蠻才被生擒。很顯然,寬定吉思海或?qū)捥锛己?,是名叫“寬定吉思”或“寬田吉思”的海,海是個漢語詞。將寬田吉思海分割成寬田和吉思海兩部分,而且還為其譯音為庫勒騰和濟(jì)蘇哈雅,明顯是錯誤可笑的。趙翼一代考據(jù)大家,原文照錄,究竟是個人失察,還是裝糊涂為君者諱,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錯誤,在其后編纂《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時得到了糾正,并且給出了“寬田吉思”地名的蒙古語解釋?!稓J定元史語解》卷五:“袞騰吉斯,袞,深也;騰吉斯,湖也。卷五十作寬田吉思,海名。”[4]317明確指出寬田吉思是海名。寬田吉思或?qū)挾迹c袞騰吉斯音近義同,只譯音用字不同。
王樹民先生在《廿二史札記校證·補(bǔ)遺校證》中說:“寬佃,地名,今改庫勒騰。木思海,亦地名,今改濟(jì)蘇哈雅。按:此二條應(yīng)為‘寬田吉思?!?,即今里海。一名誤分為二,又誤‘吉’為‘木’,二本皆誤?!盵1]871所校甚是,但未指出該地名的蒙古語意義。
“唆大脫,今改蘇固圖”[1]860。
唆大脫改為蘇固圖,譯音有明顯差距。
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九十三,其原文(為便于敘述,刪除其部分夾注)曰:“呼必賚以烏特哩哈達(dá)總諸軍事,分三道以進(jìn)。自臨洮經(jīng)行山谷二千余里至金沙江,乘革囊及栰以濟(jì),摩莎蠻主迎降。進(jìn)薄大理城,大破其兵,虜其王段智興。分兵取附都鄯善、烏爨等部。進(jìn)入吐蕃,其酋蘇固圖(舊作唆火脫今改)懼,出降。”[3]8則唆大脫,當(dāng)是唆火脫之訛。唆火脫為吐蕃酋長,又譯為蘇固圖,其詞恐是藏語,《廿二史札記》闌入蒙古語部分?!敦ザ吩浶WC》失校。
“苦徹拔都兒,今改哲辰巴圖?!盵1]860。
苦徹拔都兒改譯為哲辰巴圖嚕,首字譯音明顯不符。
今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其卷九十三曰:“時蒙古圍鄂州,都統(tǒng)張勝權(quán)州事。以城危在旦夕,登城諭之曰:城已為汝家有,但子女玉帛,皆在將臺,可從彼取。蒙古信之,遂焚城外民居,將退。會高達(dá)等引兵至,賈似道亦駐漢陽為援。蒙古乃復(fù)進(jìn)攻,遣哲辰巴圖嚕(奇卜察克人,舊作苦徹拔都兒,今改)領(lǐng)兵同降人諭鄂州使降。抵城下,勝殺使者,出軍襲哲辰巴圖嚕。”[3]30知所述事為忽必烈伐宋圍鄂州事。
復(fù)查《元史》卷一百二十三列傳第十一“苫徹拔都兒”:“苫徹拔都兒,欽察人。初事太宗,掌牧馬……歲己未,世祖伐宋,募能先絕江者,苫徹拔都兒首應(yīng)命,率眾逼南岸。詔苫徹拔都兒與脫歡領(lǐng)兵百人。同宋使諭鄂州使降。抵城下,鄂守將殺使者以軍來襲,苫徹拔都兒與之遇,奮擊大破之。”[2]3031
又《宋史紀(jì)事本末》卷一百〇二“蒙古南侵”:“十一月,蒙古圍鄂州,都統(tǒng)張勝權(quán)州事,以城危在旦夕,登城諭之曰:‘城已為汝家有,但子女玉帛皆在將臺,可從彼取?!晒判胖?,遂焚城外民居,將退。會高達(dá)等引兵至,賈似道亦駐漢陽為援,蒙古乃復(fù)進(jìn)攻。遣苫徹拔都兒領(lǐng)兵同降人諭鄂州使降,抵城下,勝殺使者,以軍出襲苫徹拔都兒,戰(zhàn)敗死?!盵9]1112
則《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及《廿二史札記》之苦徹拔都兒,是苫徹拔都兒之訛,因字形相近而誤,《廿二史札記校證》失校。
關(guān)于苫徹拔都兒之義,《欽定元史語解》卷二十曰:“徹辰巴圖爾,徹辰,聰明也;巴圖爾,勇也。卷一百二十三作苫徹拔都兒?!盵4]506徹辰巴圖爾與苫徹拔都兒音近義同,《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及《廿二史札記》改譯為哲辰巴圖嚕,是譯音用字不同。
“甕古剌帶,今改昂吉爾岱”[1]861。
甕古剌帶改為昂吉爾岱,譯音明顯不符,古當(dāng)是吉字之誤刻。
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九十五曰:“夏四月,以和爾果思為右丞相。初,昂吉爾岱(舊作甕吉剌帶,今改)為右丞相,至是降留守,以和爾果斯代之?!盵3]45明白可證。
又《元史》卷十一“世祖本紀(jì)”:“十二月甲午,以甕吉剌帶為中書右丞相。”[2]236亦可證。
《欽定元史語解》卷九有關(guān)于甕吉剌帶的蒙古語釋義:“昂吉爾岱,昂吉爾,黃野鴨也;岱,有也。卷一百七作甕吉剌歹,系宗室諸王,卷九作甕吉剌帶。卷二十六作雍吉剌帶,非一人,并改。”[4]359人名而叫作“有黃野鴨”,其釋義令人生疑。
而《廿二史札記校證·補(bǔ)遺校證》曰:“甕古剌帶,今改昂吉爾岱。按:‘吉’字似為‘古’字之誤?!盵1]872觀點(diǎn)既在疑似之間,又疏于考證,將古字視為正字,說明王樹民先生并未熟讀《元史》諸書。
“索羅,今改博羅”[1]861。
索羅而譯改為博羅,首字譯音明顯不符,索羅當(dāng)是孛羅之誤刻。
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九十五曰:“阿哈瑪特死,帝猶不深知其奸,及詢樞密副使博啰(舊作孛羅,今改)乃盡得其罪狀,始大怒曰:‘王著殺之誠是也?!l(fā)冢剖其棺,戮尸于通元門外,縱犬食之,四民聚觀稱快。”[3]45知所述為元世祖時益都千戶王著錘殺權(quán)臣阿合馬(清譯為阿哈瑪特)事?!对贰肪矶侃栁寮槌剂袀饔浧涫略唬骸鞍⒑像R死,世祖猶不深知其奸,令中書毋問其妻子。及詢孛羅,乃盡得其罪惡,始大怒曰:‘王著殺之,誠是也?!嗣l(fā)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門外,縱犬啖其肉。百官士庶,聚觀稱快?!盵2]4564可證參與其事者為孛羅, 《廿二史札記》誤作索羅,《廿二史札記校證》失校。
“博達(dá),今改撥綽”[1]862。
博達(dá)而譯改為撥綽,尾字譯音明顯不符。
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九十六曰:“伊克圖(睿宗世子博綽之孫。按伊克圖,舊作牙忽都;博綽,舊作撥綽,今并改,后仿此。)”[3]69《元史》卷一百一十七列傳第四“牙忽都”亦曰:“牙忽都,祖父撥綽,睿宗庶子也。撥綽之母曰馬一實(shí),乃馬真氏。撥綽驍勇善騎射,憲宗命將大軍,北征欽察有功,賜號拔都。”[2]2907均指撥綽為元睿宗拖雷之子,清代改譯為博綽。而《廿二史札記》作“博達(dá),今改為撥綽”,字既誤植,又將新舊譯名顛倒,《廿二史札記校證》失察未校,遂使錯誤一仍其舊。
“也先土于,蒙古人,今改額森托于”[1]867。
也先土于、額森托于,當(dāng)是也先土干、額森托干之訛。
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一百〇二曰:“冬十月,帝至上莊堡(在宣化府萬全縣北)蒙古額森托干(舊作也先土干,今改,后仿此)來降,詔班師。大軍至西陽河(即西洋河,在西安府淮安縣西北,自西天鎮(zhèn)縣流入,經(jīng)西陽河堡下流,與東洋河合,入桑干河),聞阿嚕臺為衛(wèi)拉特所敗,部落潰散,遂駐師,命陳懋為前鋒,至宿嵬山(《方輿紀(jì)要》:在興和北,亦曰宿嵬口,度漠處也),遇王子額森托干率所部來降,帝大喜,封為忠勇王,賜姓名金忠,賞賚甚厚,遂班師?!盵3]48知所述為成祖親征漠北時蒙古王子歸降事。
其事凡敘明代史者屢有言及。如〔清〕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一百五十六列傳第四十四:“金忠者,蒙古王子也先土干也。素桀黠,為阿魯臺所忌。永樂二十一年,成祖親征漠北,至上莊堡,率妻子部屬來降。時六師深入,寇已遠(yuǎn)遁。帝方恥無功,見其來歸,大喜。賜姓名,封忠勇王,賜冠帶織金襲衣,命坐列侯下,輟御前珍饈賜之,復(fù)賜金銀寶器。”[13]4274
又〔清〕谷應(yīng)泰《明史紀(jì)事本末》卷二十一“親征漠北”:“冬十月,師次上莊堡,先鋒陳懋知寇在飲馬河北,為瓦刺所敗,追至宿嵬山口,遇韃靼王子也先土干率妻子部屬來歸。懋引入見,上喜,謂群臣曰:‘遠(yuǎn)人來歸,宜有以旌異之?!朔鉃橹矣峦?,賜姓名金忠,以其甥把罕臺為都督,其部屬察卜等七人皆為都指揮,賜冠帶織金襲衣?!盵14]
以上諸書俱言蒙古王子名也先土干,至清代譯其名為額森托干?!敦ザ吩洝纷饕蚕韧劣?、額森托于,明顯失誤。而《廿二史札記校證·補(bǔ)遺校證》于此條曰“原刻本‘托于’誤作‘托子’?!盵1]875既默認(rèn)其失誤,又疏于考證。
“辛愛,諳達(dá)子,今改錫林阿。桃松泰,韃女,錫林阿之妾,今改托斯齊”[1]868。
桃松泰而譯為托斯齊,尾字譯音明顯不符。
查《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卷一百〇九曰:“冬十一月,諳達(dá)子錫林阿(舊作辛愛,今改,后仿此)圍大同、右衛(wèi)。錫林阿有妾曰托斯齊(舊作桃松寨,今改正曰托斯齊也),私部目,懼罪來降,楊順詡為奇功,致之京師。錫林阿來索不得,寇應(yīng)朔二州,毀七十余堡,縱掠大同,圍右衛(wèi)數(shù)匝?!盵3]56
則所述為諳達(dá)(即順義王俺答)子辛愛黃臺吉(清譯為錫林阿)之妾桃松寨投降明軍,黃臺吉縱兵擄掠報復(fù)事。關(guān)于桃松寨投明事件,史書多有記載。如〔明〕王士性《廣志繹》卷三:“又丁巳虜有逃?jì)D桃松寨來歸,總督楊順納之,上其狀以為功,后俺答索之急,順懼,上言虜情叵測,欲脅朝廷歸之。未及決,俺答子黃臺吉詐言以我叛人邱富易桃松寨,順信之,予以松寨,而邱富竟不得?!盵15]亦簡稱為松寨。
又《明史》卷三百二十七列傳第二百一十五“韃靼”:“冬,俺答子辛愛有妾曰桃松寨,私部目收令哥,懼誅來降。總督楊順自詡為奇功,致之闕下。辛愛來索不得,乃縱掠大同諸墩堡,圍右衛(wèi)數(shù)匝。順懼,乃詭言敵愿易我以趙全、丘富。本兵許論以為便,乃遣桃松寨夜逸出塞,紿之西走,陰告辛愛,辛愛執(zhí)而戮之?!盵13]8483
因此,辛愛黃臺吉逃妾名為桃松寨是非常明確的,《廿二史札記》將桃松寨誤作桃松泰,是刻寫錯誤,而《廿二史札記校證》失校。
由于對蒙古人名字的不熟悉,還有更荒謬者。如〔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十七“款議有所本”:“若嘉靖末,宣大總督楊順之,納淫婦桃松于寨,致虜大入?!盵16]竟認(rèn)桃松為人名,納桃松寨,是納桃松于寨,十分荒唐。點(diǎn)校者更將“宣大總督楊順之納淫婦桃松于寨”,斷句為“宣大總督楊順之,納淫婦桃松于寨”,更復(fù)錯誤可笑。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廿二史札記》中蒙古譯語方面的錯誤是比較多的,許多錯訛,《廿二史札記校證》(包括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黃壽成校點(diǎn)之《廿二史剳記》)均未能予以糾正。究其原因,主要是著者欠缺蒙古語知識,面對明顯失誤時不能判別。另外,清代有肆意妄改蒙古譯語的不良傾向,譯名層見疊出,使人眼花繚亂,刻寫和校對時往往容易造成失誤。唯其如此,在點(diǎn)校整理類似古籍時,必須要謹(jǐn)小慎微,認(rèn)真對待,才能避免出現(xiàn)不必要的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