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華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石家莊近郊一個名叫“上賢莊”的小村莊。我父母是一對老夫少妻，父親比母親大31歲。母親是續(xù)弦。

無奈成婚

我的外祖母，體弱多病，每逢冬天，喘得透不過氣，坐臥不寧，整日圍著被子，蜷縮在炕上，痛苦至極。

我母親是長女，下邊有一個妹妹和兩個弟弟。外祖父是個老實人，支撐不了家。田有兩畝，沒有井，也沒有牲口和大型農(nóng)具，因而收成甚微，日子很難過。家里的事情，全由我母親操持。

為了外祖母和這個家，母親耽誤了婚期。當(dāng)時的習(xí)俗是，十七八歲出嫁，過了二十就難了。大約在這前后，母親患了莫名的病，根本請不起醫(yī)生，拖著、耗著，瘦得不成人形，幾乎沒有生的希望。

那個年代，閨女是不能死在娘家的。我們那里實行冥婚，找一個異性單身冥鬼，結(jié)為夫妻。據(jù)說，外祖父已為我母親籌劃冥婚的事。正當(dāng)此時，我父親喪偶，已經(jīng)55歲。他有二男二女，都已成家。有媒人撮合，很快就把婚事說定。

對我母親來說，這總比等待冥婚要強得多。

據(jù)說我父親續(xù)弦遭到家人的強烈反對，但他聲言：就是一個“棺材瓤子”，我也要娶回來。迎親那天，他不便去，便派自己的孫子前往。

婚后，父親對母親疼愛有加，關(guān)懷備至。那時，他已有良田幾十畝，生活得不錯，他便當(dāng)家做主，到處給母親請醫(yī)生。奇跡出現(xiàn)了，母親的身體日見好轉(zhuǎn)，婚后不到三年，接連生了我三哥和四哥（前邊有兩個同父異母哥哥），母親的身子骨奇跡般地恢復(fù)正常。

經(jīng)過死亡考驗的人，多半長壽。我母親活到95歲時辭世。

沸騰的家

我娘一進劉家的大門，立即坐上祖母的位置。我爹與前妻生的二男，均已兒孫滿堂。爹的長孫同我母親的年齡相差無幾，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這個大家庭有二十多口人。爹得了一個年輕媳婦，娘也把他當(dāng)做自己依賴的靠山，心滿意足。這個大家庭的其他人，沒有一個人能接受這個事實，哪里來的“娘”和“奶奶”？我娘是一個好強又極其注重名分的人。在她看來，自己是明媒正娶過來的，身份和地位無可爭議，就要當(dāng)這個“娘”和“奶奶”。但在自己沒有生兒育女時，她只有我爹疼愛，自己空居名分，有氣無力。

當(dāng)我的同母長兄來到這個大家庭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幾個親哥哥在這個家庭中，具有萬鈞之重，爹又鐘愛小兒子們，娘也以子為貴。她要真正做一家之長，于是像開了鍋的水，這個家沸騰起來了。

在我多少懂一點事時，多次聽到我娘講一件事：一群孫子媳婦們說，我娘未進劉家門之前，即大姑娘之時，有“不正經(jīng)”的事。這類事傳起來最快，村里人議論紛紛，最后傳到我娘耳朵里，一下子引起大爆炸。

貞節(jié)問題，是當(dāng)時的頭等大事，我娘公開挑戰(zhàn)，宣稱傳言者能找出證人，我立即去死。然后在家庭范圍內(nèi)，一個一個正面對質(zhì)，幾乎把家里所有的女人都卷進來了，誰都無言以對，不得不向我娘求饒。所有傳言者都跪在我娘面前，請求原諒。我娘在氣頭上，橫豎不答應(yīng)，轉(zhuǎn)身離開，所有跪求者，沒有一個人敢站起來，這一跪，就是半天。我爹出來說情，我娘的氣也消了一點，說可以，但每人要自己掌臉，于是，一片掌臉聲響起。此事很快傳遍村子，傳言自然平息。

事后，我爹反復(fù)稱贊我娘有骨氣，剛強，敢作敢當(dāng)。對家內(nèi)女眷之間的事，我爹從不直接介入，他常說一句話：“看你們誰能爭過誰?！?/p>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婆婆媽媽的事，時常發(fā)生，拖到1937年，不得不分家，我的兩位異母長兄另立門戶。

此時，我爹已經(jīng)64歲，與我娘帶著我們5個小崽子單過。老驥伏櫪，該多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