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 Frankie
如果我沒有喝過瓦努阿圖當(dāng)?shù)氐耐烈?,一定不會想到,賣菜的土著會拿芹菜給我當(dāng)吸管。
踏上瓦努阿圖Tanna島耶穌火山的路途是顛簸的,伴著火山轟鳴,越野皮卡車在黑沙的火山路中艱難行走。陪伴我的除了司機Jack,還有一位美女是當(dāng)?shù)氐脑∶?,司機的妻子Nancy,黝黑而粗糙的皮膚,卷卷的頭發(fā),一身淡黃色連衣裙,因為他們家住在火山腳下,所以就順路搭我們的車。
皮卡摩擦地面沙沙作響,行進得非常慢。Tanna島就這一條路,做生意的小販和學(xué)校等公共建筑就在兩旁,一路上都能聽見Jack和外面打招呼,大家互相認識,此地沒有陌生人。路邊時不時出現(xiàn)的一些用原生態(tài)木條搭建的棚子,只有少數(shù)的有頂,上面堆放著什么看不太清,只看到路邊有些當(dāng)?shù)靥赜械木G色大香蕉。
Nancy對我說:“這些是我們的菜市場,那些木架子上放的都是蔬菜水果,后面那些……”她指著那些擠在一起坐在地上的婦女們,“就是賣菜的?!?/p>
“我們可以去看看嗎?”對于菜市場的文化,我總是很好奇。它代表了當(dāng)?shù)氐纳?,無論是沙迦菜市場熱火朝天的拍賣和井然有序的規(guī)劃,還是加拿大溫哥華格蘭維爾島的被鮮花和藝術(shù)包裹的市場,或是印度瓦拉納西的人與牛,食物與牛糞共融的魔幻世界……不同的城市有著不同的文化和生活,在菜市場中呈現(xiàn)的沖擊和對比或許最明顯。
從車上下來,就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應(yīng)該很少黃皮膚光臨他們的商鋪吧。我目光掃了下四周,發(fā)現(xiàn)那些坐在地上的婦女,被曬得黝黑而粗糙的皮膚,從臉到身體到處的皺紋,怎么看都像是近半百的人,卻因為這些孩子讓我想到,也許她們才不過二三十歲。
每天都有絡(luò)繹不絕的人前來這座市中心唯一的菜市場買賣。整個市場是由一些柱子和斜坡頂構(gòu)成四面通透。在這個市場里走一圈,大部分的蔬菜和水果都認不出來。
走到每個攤子,或品嘗或挑選,都沒人管你,直到你要稱重付款時,才有婦女懶懶地從地上起身來到你身邊。這里的香蕉比我吃過的都大,但聽說不能直接吃。要打成泥,做成香蕉餅。Nancy告訴我,她們賣的菜也都不是他們種的,誰想免費吃都可以自己去采摘。
“那為何她們賣還有人買呢?”
“因為她們挑選了最好的,像這個……”說著她拿了一個烤黑了的玉米,“還經(jīng)過了她們的烹飪,所以她們賣的主要是勞動力?!被蛟S她們就是原始社會中的海淘賣家吧。
Nancy拿過了一串食物遞給我:“你猜這是什么?”竹簽上串了七八個食物,長得像白蘑菇,但用手捏它又發(fā)現(xiàn)很硬。將它從竹簽上取下,會發(fā)現(xiàn)它整體的形狀像是扇貝,上下兩部分緊緊咬合在一起。
“你嘗嘗?”Nancy鼓勵我試試味道。
“可以直接吃?”我掰了小塊放嘴里,有些許甜味:“是菱角的味道!”當(dāng)我向Nancy描述菱角時,顯然她沒有見過這種兩頭尖尖身體黑的食物,她告訴了我這個像扇貝的菱角的名字:Namambe(那芒貝)。
幾家攤子一下子就看完了,結(jié)束時,她送了我一個土椰子。賣椰子的婦女用刀在長了毛的椰子上鉆了個口,遞給我。我仰起頭,將嘴對準椰子口,都90度直角了,一滴椰汁也沒流出來。婦女用刀將椰殼戳大一些,有椰汁流出了,但我覺得憑我嘴再用力吸,也就只能喝到不足一口的量。見狀,她們?nèi)傋由险伊烁鄄耍瑢⒏∠?,塞進椰子口:“喏,給你,這樣就能吸出來了。”望著眼前這根比我嘴都寬的芹菜根,我轉(zhuǎn)頭看看Nancy,她尷尬地笑著點點頭,示意我可以試試。果然,椰子水出來了,但喝相太不雅觀,惹得那一群坐在地上的婦女們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可以穿破天際,爽朗開懷不顧形象的。我想,藝術(shù)家高更接觸大溪地婦女時,看到的是一樣的景象吧。他把她們留在畫板上,我把她們留在鏡頭中。
砰!一聲悶響!隨著Jack將皮卡啟動離開市場,火山發(fā)出了第一聲歡迎。開了不多一會兒,Nancy要去學(xué)校接一下孩子。所謂的學(xué)校,就是馬路邊的兩間平房。平房外,站了有一百多孩子穿著統(tǒng)一的淺藍色襯衫,黑得發(fā)亮看不見五官的臉,短而卷的頭發(fā)。我也下了車,跟她一起走進孩子們中間。這些孩子很主動地湊到我身邊,我大聲喊:“Hello!”他們就跟著興奮地回應(yīng):“Hello!”
瓦努阿圖的女人們每天帶著孩子在山林里穿梭,過著最簡單質(zhì)樸的生活。
一時間,我被這一百來號孩子們包圍了,裹得我里三圈外三圈。Nancy用手指了指擠在我身邊的孩子拿著的花,我這才注意到他們手上大部分都拿著花花草草,應(yīng)該是從路邊摘下來的野花野草。這可讓我好奇心大增,他們要拿這些野花做什么呢?
“今天我們學(xué)習(xí)插花課,這些孩子手中的花草,是他們的作業(yè)?!?/p>
插花課?我沒聽錯吧!這個詞組好像和日本家庭主婦的閑暇時光有關(guān),又或者與一些商業(yè)課程有關(guān),居然會在這么一個隨時可以鉆木取火的小島上出現(xiàn)?讓我汗顏,好像在我們的意識中,美學(xué)并不是重點。如果要學(xué)插花,也許就是為了開花店,學(xué)藝術(shù),就是為了辦畫展……而這些孩子,他們的學(xué)習(xí)并沒有太多的目的性,也并不為了讓他們當(dāng)一個插花師或開花店,就是僅僅感受美。在匆匆忙忙的當(dāng)下,每分每秒都在變化莫測的世界,已經(jīng)很少能留給我們時間去感受美的存在了。
在火山山脊處,Nancy要和我告別了,她往大山的深處走去,一排人逐漸走遠,在一圈又一圈、像是水流形狀的干燥地貌中,他們走了很遠很遠,但依然能清晰地看見他們的身形、服飾、動作。就像是一幅會活動的油畫,因為一望無邊的風(fēng)景,全部盡收在眼底,視野非常開闊的同時,也可以很清晰地描繪出所有的細節(jié)。
火山再一次噴發(fā),比上次的聲音大了許多,我終于走到它的腳下。
此時此刻,就只有我和皮卡車,一陣風(fēng)吹過,將宇宙的喧囂都帶走了。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火山黑沙摩擦鞋底的沙沙聲,荒蕪的空氣中,寫滿了寂靜。厚厚的白云沉沉地壓在連綿的山頂,深呼一口氣,都能聽見心跳的震動,和火山、和整個世界融在了一起。閉上眼,我,即是全世界。
用巨型石塊搭建的酒店,給游客提供了面向南太平洋最美的風(fēng)景。
美女蕾蕾在進山口等著我的到來。蕾蕾是當(dāng)?shù)亟衲陜H有不多的豪華酒店EverGreen常青酒店的女老板,也是我這次在Tanna島入住的酒店。在她和她先生的精心打造下,酒店呈現(xiàn)了多種風(fēng)貌:中式的園林、羅馬式的建筑、東南亞式的房間、希臘式的泳池……還有被南太平洋包圍的風(fēng)景,穿著腳蹼下水便能與珊瑚熱帶魚浮潛,可謂瓦努阿圖的迪士尼。
因為她是唯一住在島上的華人女性,所以在瓦努阿圖這個小國家非常出名,好像誰都認識她似的,在維拉港時就有許多人推薦我入住她的酒店。鴨舌帽,粉紅鑲金字的運動短袖,牛仔短褲,非常具有活力的一個女生,白皮膚的她,與黑皮膚的那一群正在祭祀山神的原住民相比,形成極大的反差。
當(dāng)我問她:“是什么原因讓你留在了瓦努阿圖?”她哈哈大笑,水塘里的魚聽到都趕緊游開:“因為這里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簡單的四個字,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的次數(shù)已太多。云南洱海的Ana開了一家有貓陪伴的咖啡廳,清邁的辣辣和先生共筑了名為童話的樂園,加德滿都的Amber為了愛情成為攝影師的妻子兼搭檔……她們都是瓊瑤筆下愛做夢的女孩,可以不管不顧放下一切去追夢。但她們又不似瓊瑤筆下的女孩那般柔弱,而是像金庸筆下的江湖女子,用結(jié)實的靈魂和披荊斬棘的態(tài)度,將夢想抓在了手中。在做夢這件事上,女人比男人更知道如何追求幸福。
直到我入住了她的酒店,戴上潛鏡和腳蹼,從岸邊走下水開始,我才知道她所謂的“什么都好”的生活是多么令人羨慕嫉妒呀,大清早起床,就去潛水!
許多知名浮潛島嶼都需要坐船到海中某一塊才能看到珊瑚,哪怕維拉港有水下郵箱的那家酒店都因為有眾多珊瑚而收取管理費,也要游一段才能見到小丑魚。而在EverGreen,你甚至只要把頭探到水中,海底總動員的故事就在你的眼前拉開帷幕了。
而如果你想更多探索,就往深水去,落差巨大的珊瑚礁,巨大海星,行走的海龜和數(shù)不清的各類魚種,不過十幾分鐘的游泳,就能立刻將我們生活的世界拋之腦后。若不是嘴上一直需要那根呼吸管,我都懷疑自己是否此生是一條魚,人的生活不過是夢一場。
在這里游客是不能擅自登山的,需要在登山口與同時間登山的其他國度的陌生人們,組成一個個登山小組,由當(dāng)?shù)厝艘罚俅钴嚦俗雮€小時左右的顛簸山路,方可到山腳。
出發(fā)前,又一個短暫的祭山神儀式。由居住在山里的某個村落來進行。像是村長的人孤獨地坐在一角,沉思冥想,并沒有電影中出現(xiàn)的那種跪拜或燒火場景。當(dāng)我們這些他鄉(xiāng)來客在互相認識,熱鬧暢聊時,村長凝視著腳下的土地,時不時捧起黑沙放在手心,再任由它們從指縫中流走。時間在當(dāng)?shù)厝说难壑?,是不是也和沙一樣,捧起,或流走?/p>
據(jù)說在村長沉思祈禱的過程中,如果火山噴發(fā),就不允許上火山。當(dāng)?shù)厝苏f是火山有選擇游客的權(quán)利,而我覺得是出于安全。當(dāng)村長站起身后,儀式正式開始,村子中的一群男女穿著草做的裙子走進了眾人的視線。男的光上身,女的上身也披了件草衣服,頭上插著兩根羽毛。當(dāng)他們給每個人獻了花,拉著我們手拉手跳了段舞后,每個分組便坐上了敞篷的拖車部分,進山!
一路車行像是叢林冒險,去過那么多《奪寶奇兵》拍攝地,這個沒入電影取景地的地方,才最像有寶藏要出現(xiàn)。蕾蕾從挎包中拿出兩副口罩,一個給我一個自己戴上。車沒開多久,這口罩發(fā)揮了大作用。躲避塵土飛楊的同時,也阻擋了越發(fā)濃烈的硫磺味。下車時已經(jīng)到了山腳,眼看著山頂就在幾步之遙。伊蘇爾火山用巨大的一聲震動歡迎我們的到來。
這座火山原名My yasur,直譯為我的亞瑟,被稱為伊蘇爾火山。上山的路邊有一個藍色的小郵筒,蕾蕾說:“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火山郵局?!泵刻煊腥藖砘鹕饺〖??我的腦中不由得想到《百年孤獨》里的信使。翻越山脈,迷失于無邊的沼澤,蹚過湍急的河水,遭受猛獸的襲擊、絕望情緒和瘟疫的打擊險些喪命,最后終于找到了郵政騾隊途經(jīng)的驛道……
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我這輩子是難以見到了,但這個比馬孔多更馬孔多的瓦努阿圖,也是讓我大開眼界。
蕾蕾貼心地幫我準備了貼著郵票的明信片。我擁抱她。我總是在世界各處給自己寫明信片, 滿滿一柜子的明信片,來自世界各地的它們,每一封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有來自世界盡頭烏斯懷亞的,也有來自極光深處的yellow knife,雖然去了那么多火山,卻第一次見到火山的郵局。我把明信片放進包里:“等到我真正見證過火山爆發(fā),才有感悟來寫呢。”
伊蘇爾火山因每天都在噴發(fā),故而被飛行員和海員當(dāng)作太平洋上指路的“燈塔”。這座火山燈塔高約361米,噴出的熔巖卻多是直起直落,很少斜向逸出,一般不會傷及游人,因此又被譽為世界上“最親近的活火山”。
這座火山是由英國著名探險家?guī)炜舜L在1774年發(fā)現(xiàn),同火山一起發(fā)現(xiàn)的,還有一個悲慘的民間傳說。My yasur是一位巨人,與Tanna島的兩名女子結(jié)婚并生下三子。一日,妻子們帶孩子前往海邊汲水,My yasur變成一頭巨豬,想戲弄他們,卻不知不覺睡著了。當(dāng)妻兒歸來,見一頭大豬橫臥門口,便掄起竹棍向豬狠狠打去。My yasur未及醒來便血流滿地,化為火山。妻子見狀淚流不止,形成山下汩汩流淌的河流。
河流我是沒見到,但像血水一樣鮮紅滾燙的火星倒是一直在噴發(fā)。曾在山西大陽,這個冶鐵的故鄉(xiāng),看過打鐵花,也曾嘗試去打過鐵花,是個非常驚心動魄的過程。站在山頂,燒開了的鐵水熔漿,用長柄的大舀灑向大地,鐵花四濺的過程中,炙熱的濃漿形成布滿天空的金色星子,絕美的景色中充滿了危險。而此時此景,和打鐵花呈現(xiàn)的美景非常像,火星點點地撒向了天空。在火山頂,我們是看火花往上沖。勇敢者會將雙腳踩到山頂邊上,稍稍探出身子,便能看到紅色的熔漿翻滾,滾滾濃煙升騰,伴隨著煙火般的巖漿散落。
“這樣的姿勢一定要注意安全,在火山噴發(fā)時一定趕緊離開,那時會有輕微的地動,掉下去可就變成熔巖的一部分啦!”蕾蕾提醒一個站在山頂邊上的俄羅斯游客。正說著,火山突然噴發(fā),比哪一次都高?;鹦嵌家舻轿业哪_邊了。
我癡癡地望著火苗噴發(fā),從日暮低垂到深夜,有一種魅力將我的靈魂勾住。漫天的繁星升起,對我們眨著眼睛,南十字星的一顆正在伊蘇爾山的上方。晶瑩透亮的星空,與妖艷熱烈的火星,一時間,天地仿佛發(fā)出了一聲嘆息的美。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寂靜之時,我們扶著欄桿下了火山,坐在拖車上回到登山口,再坐著皮卡往酒店開。背向疾馳過去的黑暗,放松了很多,或許呼吸大自然,是很暢快的吧。
回到房間,從包中抽出明星片和一支筆,寫下地址后,我梳理了下思緒,著筆道:許多年后,面對游客如織的Tanna島,奢華酒店的大堂經(jīng)理Peter,那個遙遠的夜晚。那個晚上的風(fēng)很舒服,星空很美,大地在微微顫動,篝火與火山交相輝映。
Chirs是我落地瓦努阿圖維拉港后,遇見的第一個司機,也是唯一一個司機。
我出了機場就在尋找酒店的穿梭巴士,但我尋了十多分鐘沒找到,旁邊一個破舊小巴的司機將頭探出窗戶,大聲問我要去哪。“我在等酒店的穿梭巴士?!蔽一厮??!皠e等了,酒店的巴士不允許在機場停車,”他說著就下了車,肥得流油的身材像個黑社會,一把拉住我的手要我上他的車,“你要去哪里,我?guī)闳?!?/p>
一路上Chris充當(dāng)了導(dǎo)游的工作,熱情地和我介紹瓦努阿圖。對于瓦努阿圖,我是完全沒有任何概念,在地圖上尋找到它都不容易?!跋霌碛形覀儑业淖o照很容易!”Chris一邊抹著滿頭大汗一邊哈哈大笑,“只要在這里生活個幾年就行了?!甭愤呎米哌^一群當(dāng)?shù)氐膶W(xué)生,一頭圈圈狀的頭發(fā)、粗糙黑皮膚、紅眼珠、厚嘴唇……我默默地在心里說:就算人間天堂,我怕也不來。那時的我完全想不到,當(dāng)我離開它的時候,心中有太多的懷念和不舍。這里雖然算不上人間天堂,連現(xiàn)代化生活都算不上,卻有世外桃源原生態(tài)的舒適,與撫摸心靈的舒服。
伊蘇爾火山擁有約396米的圓形火山口,已經(jīng)連續(xù)噴發(fā)了數(shù)個世紀,因為常年噴發(fā)而被飛行員和海員當(dāng)作太平洋上指路的“燈塔”?;鹕絿姵龅娜蹘r多是直起直落,一般不會傷及游人,因此被譽為世界上“最親近的活火山”。
一座偉岸挺拔的錐形火山兀自立在蒼涼荒蕪的沙原上,令人生畏,不時有白煙黑霧從山頂升起。
維拉港很小,十多分鐘便到了Holiday Inn。開進大門車行一段綠地大道,像巨大椰子殼的寬敞大門呈現(xiàn)在我眼前。房間的內(nèi)部和酒店大堂一樣,像個椰子殼,尖而圓的茅草頂,鮮黃色的沙發(fā),擺滿了新鮮水果的木桌,撒著玫瑰花瓣的雙人床,配有薰衣草香浴鹽的蒸汽圓浴缸……以上這一切的浪漫的臥室風(fēng)景,都比不上陽臺外。一個小樓梯,走下去,舒展身體,一躍而下,從陽臺便可以直接游進海中。數(shù)不清的海星在休息,海鷗隨時??吭谀愕哪_邊,熱帶魚和你成了鄰居,你一下水,它們就游來你身邊,用單槳撐篙的沖浪板伴著夕陽的剪影,隨風(fēng)漂流。
我本在想,吃了晚餐后在大海里釋放天性,用裸泳的方式和小魚們說晚安。卻不想當(dāng)我看到餐廳下方那一汪藍得像珠寶一般的泳池時,就走不動路了。進入水中,星空成了我的遮蔽,沒人發(fā)現(xiàn)我這條小魚的暢快,海螺吹奏的音樂從餐廳飄出,悠揚而深遠。人生在世,我是如此幸運,居然可以擁有如此美妙時刻。
Chris接我的那天,我起了個大早,在床上舒展身體的緩慢,彩霞在我眼前抹開。兩個小時后,當(dāng)我們從機場開往名為teouma vao的村子的路上,Chris一直在提醒我:“我不確定這里是不是原住民,朋友推薦我?guī)銇?,萬一沒有原住民,你別怪我?!逼鋵嵨乙膊]有抱太多希望,瓦努阿圖的裸族原住民大多住在Tanna島,在維拉港生活的,都已經(jīng)差不多被現(xiàn)代社會同化了。但生活總是充滿了驚喜。
塔納島上的許多山林村落,都未受到外部現(xiàn)代社會的影響,當(dāng)?shù)厝司拖矚g保持自己特色。村民會自豪地分享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 他們稱其為“kustom”。
當(dāng)然,站在尋找原住民的角度,是運氣,因為我們真的找到了,連Chris都覺得不可思議,在當(dāng)下的維拉港,還有人光著身子過著群居的野蠻生活。不過站在另一個角度,倒是災(zāi)難片了。當(dāng)這一群被曬得火紅黝黑、臉上涂抹著重油彩、赤裸著碩壯身體的“野人”將我包圍時,我尖叫著嚇了一大跳。數(shù)十把長矛抵在我脖頸處時,我萬分后悔,為何要軟磨硬纏著司機帶我來這么一處全然未開發(fā)的領(lǐng)域。
向我們走來一個像是村長模樣的黑壯原住民,他頭上插著長尾羽毛,高挺胸膛、看起來有些年紀。Chris用當(dāng)?shù)卣Z言向他說明了我們的來意,介紹我是來自中國的旅行作家,很想了解當(dāng)?shù)卦∶裎幕?。沒想到,他居然欣然同意我們的參觀,還安排他的女人陪同我們一起介紹。那些當(dāng)?shù)厝艘猜爮陌才?,收起武器,陸續(xù)走進村莊。
恍惚中,我仿佛走進馬孔多,那個只有二十戶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蘆葦蓋成的屋子,吉卜賽女人無意間瞧見光著身子睡在帳篷里的男子的壯觀野獸,會大聲嚷嚷:愿上帝替你保守它!也許這個村子比馬孔多還要原始。
十平米的廚房,在泥土上鋪了張草席,后面用樹枝架起堆滿石頭就是個簡單的灶具,因為是做飯之地,姑且還是喊它廚房吧。一對母女擔(dān)當(dāng)了村落十來張嘴的廚師,她們穿著草編織的連衣裙,上半身是抹胸造型,下半身是流蘇狀垂落,這才發(fā)現(xiàn)許多時尚大牌都從原住民找過靈感。
就聽村長的女人邊走邊跳出單詞和我溝通,介紹著藏在花園里的許多食物,那些樹木每一棵都有其特殊作用,其中一棵檀香木是他們的神樹,用來許愿。女兒看起來保養(yǎng)得不錯,皮膚比較光滑眼中沒有血絲,但依然看著像三十六而不是十六。她一面有著鮮少見人的害羞,一面又有著年少止不住的好奇心,所以她也會時不時和我說兩句,雖然我基本沒聽懂。
“你上過學(xué)嗎?”我問她。
“她沒上過學(xué),我們這里的孩子都不上學(xué)。”村長的女人說。說著話,就見她們母子用手攥成拳頭,將魚肉、雞肉槌成泥狀,用荷葉包住系緊,之后放到火上。椰汁和椰果拌著米飯一起煮,吃起來應(yīng)該是很美味,只是她們?nèi)淌悄檬秩プ鲲垼绻埩5舻讲菹獾耐恋厣?,還會撿回來……所以再美味,我似乎也品嘗不來啊。
一個村子里,有廚房不稀奇,但居然有一件原始的茶室,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就見一個粗壯的當(dāng)?shù)貪h子將一種類似樹根的植物,放進嘴中咀嚼幾口后,吐到碗中,再加上熱水?dāng)嚢鑾紫?,倒入泥土做的小茶杯中,端給我喝。整個品茶儀式都讓我想到了《你的名字》中女主角用口水制口嚼酒的過程,但女主角吐出來的酒是為了敬獻給神明,而眼前這個粗壯漢子吐出來的“茶”是為了給貴賓喝。
無可奈何,又不好意思不接過茶杯,村長也舉起一杯,和那漢子一起一飲而盡。趁著他們仰頭“品嘗”之際,我只好趕緊把茶杯放在一邊,然后裝模作樣像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他的妻子拿來一條草裙讓我穿上,村長將他頭上的長羽毛給我別上,又在我臉上畫了幾條紋路。緊接著有人敲鼓,其他人開始站隊小跑,村長也催促著我跟著跑。我小心翼翼地跑在后面,沒想到跑到廣場盡頭,再折回來時,我就成了最顯眼的領(lǐng)跑人。硬著頭皮跑到辦事中心,再次折返,我又成了最后那個。如此來回跑了兩圈,大家開始圍著廣場中掛著旗幟的大樹轉(zhuǎn)圈圈跳舞,我也被推搡著跟著跳。把我打扮成他們這里的模樣,是要進行祈禱就餐儀式嗎?
一路回市區(qū)的路上,我完全無法擺脫那幫原住民的身影和這次旅途的刺激。我仿佛闖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里的人有著他們自己的規(guī)章制度和生活方式,與當(dāng)下的我們完全格格不入。
也許他們也會有自己的羊皮卷,上面寫著屬于他們世界的秘密:家族的第一個人被捆在樹上,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當(dāng)他們村落中有人全部譯出羊皮卷之時,他們的歷史也終將被颶風(fēng)抹去,從世人記憶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復(fù)。因為注定經(jīng)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xiàn)。文明,正推動著所有的村落,或緩或慢地前進,和循環(huán)。
(責(zé)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