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俊剛
我的家鄉(xiāng)在周至。據(jù)《元和郡縣圖志》記載:“山曲曰盩,水曲曰厔。陜西盩厔縣,其地山環(huán)水復,因名‘盩厔?!敝苤聊弦狼貛X,北瀕渭水,以山曲水折而得名。而我的老家,是真的“北瀕渭水”,就在渭河邊上。
老家的地是典型的沙土地,種小麥產(chǎn)量太低,好在靠近渭河,水資源豐富,水稻就成了莊稼的主心骨。記憶中,實施“黑河引水工程”之前,一出門滿是一望無垠的稻田。每年一到五六月,湛藍的天上大朵大朵白凈的棉花云,綠油油的稻田像一丘丘的大毯子,白花花的稻花隨風搖曳。置身其中,仿佛站在天地間構(gòu)成的一幅巨大油畫里。
很多外人看到這副景象,都羨慕我們這“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他們哪里知道,其實種水稻遠比小麥、玉米費神得多。
那時,父親在鄉(xiāng)里中學教書,平時工作也比較忙,地里的農(nóng)活主要靠母親。
每年陰歷三月育苗,之后便開始開始整田。老水牛在淹沒足跡的水田里來來回回,吃力地淌出一行行水波。母親雖然瘦弱,竟也能扶犁而耙,把一丘丘水田弄得平平整整。
四月一到,母親一般都是前一天傍晚,先把育好的秧苗一株株小心翼翼地帶泥拔下來,嫻熟地扎成一簇,整理好備用。第二天一大早再用扁擔挑著沉甸甸的秧苗,奔赴水田。這一天里,就一直以巨大的水田為稿,秧苗為筆,彎腰把一行行的秧苗栽培在綠色的希望里。之后更是要頻繁地拔草、打藥,用鋤頭和釘耙為堰“美容”,為莊稼地里的水護航。一直到稻子在人們急切的希望里慢慢抽穗,白花花的稻花隨風搖曳的時候,才能稍稍松一口氣。
到暑假里,稻子才能進入真正的重要發(fā)育期,由穗子變成成熟的稻谷。一粒,兩?!蟮乃胱幽苡泻脦装倭5竟龋∵@時候,按時灌水、定期追肥尤為重要,這直接關系到當年的收成。
經(jīng)過了春和夏,混合了太陽和泥土的氣息,水稻從挺直腰板,再到顆粒飽滿,這個時間段母親的眼里總是充滿掩藏不住的喜悅。待到稻穗全部垂下了頭,一把雪亮的鐮刀將它們攔腰割下。如果恰逢周末,母親會時不時吆喝我們撿拾遺漏的稻穗。
歡天喜地地收割完稻子,打谷場上,老牛拖著石碾慢慢地移動——那可是我童年記憶里最美的風景之一。
印象中,每年這個時節(jié),母親總是早早地為我們煮些新大米,那大米的香味隨著熱風在街上裊裊流動,老遠就能聞得到……
母親心地善良,雖然家里日子不寬裕,卻還是時常接濟比我們更困難的人。尤其,碰到帶娃討飯的“可憐人”,母親都會立即放下手頭的活計,抓兩把米面,小心地放在她們胸前的布袋里。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秋里割稻子的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帶著兩個孩子挨家挨戶求“可憐”,母親照舊拿出了家里僅有的幾個玉米面饃,塞給兩個饑腸轆轆的孩子,躊躇了一會兒,低聲說:“剛好趕上收稻子,你帶倆孩子拾一天稻穗換的米頂過你一天要的飯呢!我和娃們都經(jīng)常拾稻穗呢!”我和姐姐埋怨母親多事,母親卻說:“誰都有難的時候?!?/p>
下午放學路過村口時,我看見那個男人正幫村里一戶人家割稻子,不遠處,兩個孩子提著蛇皮袋子拾稻穗。許多年過去了,這一幕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
后來,“黑河引水”之后,水源斷缺,渭河也逐漸干枯,那些飄散著稻花香的稻田也變成了旱田。田間地頭,還常有老一輩的人感慨:那誰誰誰可是插秧的好把式!那好技術往后可沒處使了!這沙土地種小麥和玉米到底還是不給勁兒!
近幾年,隨著裕盛一帶苗木的發(fā)展,這片土地仿佛又煥發(fā)了新的生機。各種各樣的苗木郁郁蔥蔥,有時走幾里地,竟然看不到一塊種莊稼的地!不知不覺中,人們的錢袋子開始鼓起來。道路硬化后,各色的家用轎車也一下子活躍起來。那些外墻貼了瓷片的小樓,屋頂?shù)牧鹆唛W著太陽的光芒,竟也別有一番景象。
每年五六月份,我都要回老家看看。只是那稻花搖曳的景象再也看不到了!不知怎的,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驀然想起記憶里那一望無垠的稻田。那白花花隨風搖曳的稻花間,仿佛還站著我勤懇善良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