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琪

1 代孕嚴重沖擊母親身份的認定標準

1.1 我國既有的母親身份認定標準

母親對子女、家庭、社會十分重要，然而近年來代孕對傳統(tǒng)母親身份的認定造成嚴重沖擊?！痘橐龇ā穼⒛缸雨P系分為自然血親和擬制血親兩類。

1.1.1 自然血親

自然血親中女性依分娩成為子女的母親。羅馬法將之稱為“生而為母”。該傳統(tǒng)雖以分娩為特征，但默認的前提是子女與分娩者血脈相連。

我國《民法總則》和《婚姻法》未明確規(guī)定自然血親的母親認定標準，蓋因早期我國血親母親的認定不存在爭議，我國的母親身份是基于“生而為母”的習慣建立，具有天然的合法性。

“生而為母”合法性來源于人自古有之的生物特性，包括分娩的事實和母親保護新生兒的天性。人類繁衍生息的自然規(guī)律即女子的卵子與精子結合成受精卵，受精卵在該女子的子宮著床，后經(jīng)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子女誕生。無論是人還是其他哺乳動物，母親對幼小子女的保護出于天然的情感，這種情感既來源于血緣上的一脈相承，又來源于懷胎期間兩代人的心跳共振和哺乳期間的水乳交融，故子女一旦出生，母親往往樂于承擔對子女的照顧。人類社會順應這種自然法則，并將之固定為道德、法律等規(guī)范，以期人類社會良善發(fā)展。所以，傳統(tǒng)生殖條件下自然血親所認定的母親身份既關乎人的生物屬性又關乎人的社會屬性，其正當性與合法性不容置疑。

簡言之，筆者認為血緣和分娩事實是血親母親認定的充分條件，而該認定的正當性來源于自然規(guī)律以及該事實下的母親樂于履行為母的義務。

1.1.2 擬制血親

擬制血親是沒有直接血緣關系、經(jīng)法律確定的父母子女關系，主要通過收養(yǎng)建立。收養(yǎng)只能發(fā)生在非直系血親之間，以送養(yǎng)雙方平等自愿的合意為前提，以“子女利益”為原則。養(yǎng)母須具有以母親的身份撫養(yǎng)照顧子女的意愿，并在形式上滿足法定條件、經(jīng)過法定程序。收養(yǎng)屬于民事法律行為，其合法性與正當性來源于法律規(guī)定。

簡言之，收養(yǎng)中母親身份認定的核心標準是合法的收、送養(yǎng)人就女收養(yǎng)人成為被收養(yǎng)人法定母親的合意。

1.2 代孕背景下母親身份認定的困境

代孕需利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該技術具體包括人工授精技術和體外受精-胚胎移植技術兩大類。

為方便討論，先明確以下概念：其一，筆者稱希望通過代孕實現(xiàn)為人父母愿望的夫妻為委托夫、委托妻；其二，筆者稱委托妻以外的子宮提供者為代孕母；其三，為代孕提供卵細胞的委托妻及代孕母以外的第三人，筆者稱為捐卵者。

代孕母與子女存在基因聯(lián)系的代孕被稱為基因代孕。實際操作中，應用人工授精技術，將精液置入代孕母體內(nèi)，使代孕母的卵子與委托夫的精子結合，令代孕母懷孕生子。

代孕母與子女無基因聯(lián)系的代孕被稱為妊娠代孕。應用體外受精-胚胎移植技術，將從母體取出的卵子置于培養(yǎng)皿內(nèi)，將經(jīng)誘導獲能的精子同時置入培養(yǎng)皿，使精卵在體外完成受精并發(fā)育成早期胚胎，將胚胎移植回代孕母子宮，經(jīng)妊娠分娩嬰兒。由于卵子供體不同，存在兩種情形，若卵子來自于第三人，筆者稱之為捐卵代孕，以區(qū)別于委托妻提供卵子的情形。

1.2.1 妊娠代孕嚴重沖擊傳統(tǒng)血親母親認定標準

妊娠代孕割裂了授精、懷孕生殖的連續(xù)性，使供卵者和分娩者相異，“生而為母”失去適用的條件。

妊娠代孕中現(xiàn)存代孕母、委托妻兩個母親人選，代孕母是分娩母，委托妻是血緣母；捐卵代孕的情形更為復雜，捐卵者為血緣母，代孕母為分娩母，而這兩位均無意成為子女的法定母親，另有委托妻飽含成為母親的期盼，卻既非分娩母亦非血緣母。此時，堅持認定“生者為母”將不具有道德、倫理的正當性；勉強堅持該傳統(tǒng)，認定代孕母為子女的法定母親，往往違背代孕的初衷，且代孕母無意履行為母義務，可能嚴重損害子女的利益。

司法實踐涉及代孕的案件中，母親身份認定標準混亂。例如，上海市知名的失怙代孕龍鳳胎案，一審法院認為兒媳與子女既非自然血親亦無法律擬制的母子關系，不認可兒媳母親身份。二審法院則依子女的最佳利益，認可兒媳的法定母親身份。兩審判決各有依據(jù)，說明認定母親的標準不唯一。

1.2.2 認定基因代孕母違背血親母親的認定初衷

形式上基因代孕母符合傳統(tǒng)血親母親的認定條件：子女產(chǎn)出于代孕母子宮且二者血脈相連。但代孕母始終無意成為子女的法定母親，若堅持將其認定為法定母親將違背血親母親認定的合法性：母子之間缺乏親情。此時適用“生者為母”不具備道德、倫理的正當性。若法律執(zhí)意規(guī)定缺乏為母意愿的代孕母為法定母親，將增加兒童被販賣的風險。

綜上，妊娠代孕存在多個母親，既有的標準不能解決該背景下母親的認定問題；而認定基因代孕母為法定母親，缺乏合法性來源，故認定母親身份的標準需重新構建。

2 代孕背景下母親身份認定的比較法考察

2.1 妊娠代孕中母親身份認定的比較法考察

2.1.1 人工生殖目的模式

該模式主張依輔助生殖的目的確定母親身份，由于輔助生殖的目的表現(xiàn)為代孕契約，故又稱為意思說、契約說。

我國臺灣地區(qū)對代孕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從完全禁止到原則禁止到有限度開放的過程，“衛(wèi)生署”出臺的“人工協(xié)助生殖法草案乙案”第十四條規(guī)定受術夫妻、代孕母之間應簽訂格式契約，法律規(guī)定委托妻作為子女母親的合法性來自委托夫妻與代孕母之間的約定[1]。

美國統(tǒng)一州法委員會全國會議1973年制定、2000年修正的《統(tǒng)一親子法》第八百零九條第b、c項規(guī)定：在未經(jīng)司法聽證確認代孕契約有效的情況下，代孕母為所生子女法律上的母親。這表明代孕雙方簽訂合法有效的代孕契約時，契約約定的母親身份受到法律保護。由于美國代孕法是州法律，每個州關于代孕的立法并不相同。

加利福尼亞州作為代孕合法州的典型代表，該州的Johnson v. Calvert案詳細闡述了為母的意思表示的重要性。該案中，妻子的卵子與丈夫的精子結合成的受精卵被成功植入代孕母子宮，其后，委托夫妻和代孕母關系惡化，代孕母主張其親權。在加利福尼亞州的《統(tǒng)一親子法》中，血緣和生育是確立母親身份同樣重要的條件，法院拒絕承認兩名合法母親，為打破困局，加州最高法院認為，當懷孕和血緣“在一個女人身上不一致時，她想要自己撫養(yǎng)的孩子，就是上天賦予的權利”。換言之，依人工生殖的目的判決委托妻是子女的法定母親。

此外，認可代孕合法性的國家和地區(qū)，普遍采納該模式并由法律規(guī)定委托妻為法定母親，如《烏克蘭家庭法典》第一百二十三條、《俄羅斯聯(lián)邦家庭法》第五十五章第九條。

筆者認為，人工生殖目的模式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且能高效便捷解決爭端，優(yōu)點突出，是認可代孕合法性國家和地區(qū)的當然選擇。我國臺灣地區(qū)與大陸同根同源，該地區(qū)對于代孕母親身份的探討對我國尤有價值。故在我國禁止代孕的背景下，該模式值得借鑒。反對者認為身份關系具有公法屬性，該模式將造成身份關系的混亂。

2.1.2 分娩模式

該模式認定妊娠者恒為法定母親。但由于輔助生殖技術的發(fā)展，分娩模式產(chǎn)生了分化，有的國家和地區(qū)堅守代孕母為子女的母親，有的國家和地區(qū)在“生者為母”的基礎上，試圖建立制度認定委托妻的法定母親身份。

法國嚴禁代孕子女與委托妻建立母子關系。無論委托妻與子女血脈相連，無論委托夫已成為子女的父親，無論其他國家已存在認定委托妻為法定母親的合法判決，無論歐洲人權法院在Mennesson v. France案和Labassee v. France案中譴責法國的這一態(tài)度違反人權。法國因為要捍衛(wèi)禁止代孕的規(guī)定，所以堅持分娩為母。

1997年《德國民法典》親屬編修訂時，第一千五百九十一條規(guī)定以分娩母為該出生子女的法定母親，將以往不問自明的羅馬法諺設為明文規(guī)定。但該修訂不再基于分娩母與子女血脈相連，而是將血統(tǒng)真實主義放在后位思量。這說明德國在認定母親身份時，僅僅依照分娩的事實，分娩者為子女的母親無需血緣聯(lián)系。

《埃塞俄比亞民法典》第七百三十八條、《西班牙人類生殖技術法》第十條、《奧地利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七條等均有關于分娩者為母的規(guī)定。

(1)分娩模式基礎上建立收養(yǎng)制度。日本司法實踐堅持適用現(xiàn)行法中分娩者為母的規(guī)定，但日本最高裁判所的歲津野修、古田佑紀及今井功法官認為，在輔助生殖條件下，應尊重委托夫妻養(yǎng)育自己子女的愿望，并為此成立法律上的親子關系，委托夫妻與代孕子女之間應考慮成立特別養(yǎng)子關系[2]。2008年4月8日，日本科學理事會在考察代孕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的最終報告指出“已婚夫妻委托進行的代孕，子女的親子關系可以通過收養(yǎng)或特別收養(yǎng)取得”。日本的特別收養(yǎng)具有以下特點：其一，該制度的原則是為謀求兒童利益，收養(yǎng)關系依據(jù)家庭法院的審判而非合意；其二，對于養(yǎng)父母和養(yǎng)子女規(guī)定了嚴格的條件，期待他們形成與親父母子女關系一樣的親子關系；其三，為了保持身份關系的穩(wěn)定，只在虐待、惡意遺棄和其他顯然有損害養(yǎng)子女利益的情形下才允許終止收養(yǎng)關系[3]。歐盟的大部分成員國反對代孕合法化，但普遍支持通過收養(yǎng)建立委托妻與子女之間的母子關系[4]。

(2)法院頒布親權命令。該方式原則上由分娩的事實推定生母，但在符合法律的條件下，法院認定另外的女性為子女的母親。采用該方式的國家普遍認可無償代孕的合法性，因此，比起建立收養(yǎng)制度，法院頒布親權命令更為簡單快捷。

英國《人類生殖和胚胎法》第三十三條規(guī)定，人工生育子女的法律母親為分娩子女的女性，不論該女性與子女間是否有基因聯(lián)系，除非該子女己被收養(yǎng)或該女性被親權命令轉移了母親身份。該條顯示代孕中的母親身份依親權命令確定。

以色列法律規(guī)定，社會福利部任命的福利官是子女出生后至委托夫妻正式收養(yǎng)前的唯一法定監(jiān)護人。法院將依委托夫妻或福利官提出的申請頒布親權命令，確定委托夫妻的親權地位。

《希臘民法典》第一千四百六十四條和泰國《保護以輔助生殖技術生產(chǎn)嬰兒法》第五十六條亦有與親權命令相似的法律規(guī)定。

筆者認為，法國一味堅持傳統(tǒng)、毫不變通，是不尊重人權的。我國應采取其他禁止代孕國家的態(tài)度，探索委托妻與代孕子女建立母子關系的方法。

收養(yǎng)模式其核心在于收、送養(yǎng)人就收養(yǎng)達成合意，其本質(zhì)與生殖目的模式中的代孕契約殊途同歸。但事后收養(yǎng)顯然不如事先約定方便快捷且不利于保護子女利益。

親權命令是與代孕合法化相適應的司法模式，在我國缺乏直接適用的土壤，但該模式體現(xiàn)出身份關系的強制性，值得我國借鑒。我國代孕子女的母子關系亦可通過私法自治(代孕的事實)加上立法確認的模式建立。

2.1.3 血緣模式

美國俄亥俄州普通法院審理的 Belsito v. Clark案將血緣模式闡述得最為詳細。該案由妻子提供卵子，代孕母代孕。隨后，這對夫婦尋求一份關于親權歸屬的判決。俄亥俄州版本的《統(tǒng)一親子法》規(guī)定：“通過分娩或DNA血檢，鑒定自然母親可以建立母子關系?！钡ㄔ壕芙^承認兩名合法母親，法院認為：如果女性基因提供者沒有放棄親權，她必須被宣布為合法的母親；如果女性基因提供者放棄親權，妊娠者就是合法母親。

內(nèi)布拉斯加州Culliton v. Beth Israel Deaconess Med. Ctr.案亦是委托妻提供卵子，判決書中認為遺傳和妊娠之間，基因連接到孩子，在決定法律關系時至關重要，故依血緣認定委托妻為子女的母親。

筆者認為，上述案件的卵子均來自于委托妻，此時，血緣是值得被考慮的重要因素。但由于無法對比子宮與卵子的價值優(yōu)劣，亦無法認定分娩母與血緣母何者為優(yōu)。而捐卵代孕中，單純依血緣關系認定捐卵者為子女母親不具有合法性。

2.1.4 子女最佳利益模式

該模式以子女的最佳利益為標準認定母親。

德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于2014年12月10日作出判決，認可了美國加州法院確立的代孕子女與委托方的親子關系，該判決顯示德國允許在代孕案件中，以“子女最佳利益”建立子女與委托妻之間的母子關系。

筆者認為，子女最佳利益非固定標準，每個代孕子女出生直接依該標準認定母親身份難以操作且不具有普適性。

2.2 基因代孕中母親身份認定的比較法考察

美國的M Baby案最為著名。該案中委托夫妻史坦夫婦與代孕母懷德簽訂了一份有償?shù)幕虼泻贤贤s定由史坦先生的精子與懷德的卵子結合，在懷德子宮孕育代孕子女M，懷德將放棄對M的親權，史坦夫人通過收養(yǎng)成為子女的母親。然而在子女出生后，懷德不愿放棄親權，并拒絕將子女交給史坦夫婦。新澤西州法院根據(jù)子女最佳利益原則，將M的監(jiān)護權判給委托夫，而代孕母懷德基于親權享有對嬰兒的探視權。換言之，代孕母是子女的法定母親。判決書中寫道:懷德太太“并非自愿放棄或明示拋棄親權，公共政策不能通過代孕契約在生母不自愿的情況下排除其親權”。

若基因代孕母不愿放棄親權，通說認可代孕母的法定母親身份。因為基因代孕母不僅滿足傳統(tǒng)血親母親認定的條件，且代孕母具有樂于為母的意思，與傳統(tǒng)母親無異。沒有理由排除其法定母親的身份。故以美、英、俄為代表的允許代孕的國家，并不承認基因代孕具有合法性。但由于該情形在我國普遍存在，筆者試圖立足我國的代孕環(huán)境，解決所有代孕背景下的母親認定問題。

我國實踐中，絕大多數(shù)基因代孕母不愿承擔母親的責任。故當代孕母拋棄親權時，應依何排除其法定母親的身份，委托妻又依何具有為母的正當性。由于基因代孕的特殊性，亦應考慮如何給予代孕母不愿放棄親權的救濟渠道。

妊娠代孕中母親身份認定的爭議焦點主要在人工生殖目的模式、分娩模式與血緣模式何者為優(yōu)；基因代孕則需解決代孕母與委托妻誰為法定母親以及代孕母不愿放棄親權的救濟問題。

3 代孕背景下母親身份認定的立法構建

3.1 代孕背景下母親身份認定標準之辨

3.1.1 母親身份認定的基本原則

以子女最佳利益原則為原則。代孕的目的最終是孕育下一代，認定母親不應損害子女的利益；無論對代孕采取何種態(tài)度，代孕子女不能成為“替罪羔羊”。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宣言》《兒童權利公約》所揭示的子女最佳利益原則已成為主要國家立法和司法解決親子問題的基本原則，我國的母親認定標準亦應將該原則納入其中。

筆者認為，依子女最佳利益確定母親的首要因素是母親是否能為子女付出無私的愛，是否自愿履行作為母親撫養(yǎng)照顧子女的義務。只有在代孕母、妊娠母和基因母均表達了強烈的為母意愿之后，方可考量血緣、基因、物質(zhì)條件等其他因素。

但該原則無法給子女當即指明一個母親，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母親的標準。因為存在爭議時，該原則需由法官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進行判斷，未免帶有局限性；不同法官自由裁量下的母親難免相異，相異的結果必將折損法律權威，而身份關系具有強制性，認定母親的結果必須統(tǒng)一，故直接依該原則確定母親，缺乏實際操作的可能。

子女最佳利益原則應作為特殊情形的法律依據(jù)，如若規(guī)定委托妻是法定母親，但子女出生后委托夫妻有侮辱打罵子女或其他嚴重危及子女身心健康或生命安全的行為，代孕母自知道該情形后的一定期間內(nèi)有權依子女最佳利益主張為母的權利。

3.1.2 母親身份認定的基本標準

筆者認為，生殖目的說是最佳選擇。該學說優(yōu)點明顯：其一，私法以意思自治為帝王條款，該模式充分尊重各方意愿；其二，委托夫妻的意愿是子女出生的起點，是決定親權歸屬的關鍵因素；其三，依契約關系解決糾紛高效方便。在代孕合法化的國家和地區(qū)，采納生殖目的說順理成章。但該說的合法性并非來自于代孕的合法化，該說本身具有正當性且符合我國實際。

首先，“意圖為母”本身具有重要價值。無論代孕契約效力如何，條款背后所體現(xiàn)的委托妻成為母親的意圖、代孕母放棄親權的態(tài)度應該被尊重。子女出生的三要素：父母對子女的期待、一個精卵結合的胚胎、一個子宮。如果未來技術能輕松獲得卵子，孕育和分娩也沒有痛苦，我們本著技術中立的態(tài)度，子女的父母將毫無疑問是委托夫妻，因為他們“為父母”的意圖，是子女出生的起點，是子女到來的源頭，是代孕發(fā)生的根本原因。

當然，目前的技術還不能夠無痛取卵、無痛分娩，取卵會嚴重損傷女性身體，而懷孕更是代孕母與子女為期十月同呼吸共命運的漫長相伴。但有人認為捐卵者或代孕母所經(jīng)受的這些苦難，是她們在履行母親的義務，是她們該被稱作母親的原因，筆者表示反對。承受捐卵和妊娠的苦難是捐卵者和代孕母的自由選擇，在此不討論自殘自殺者所經(jīng)受的苦難蓋因自我傷害是他們的自由選擇，但卻認為捐卵者和妊娠者的苦難是履行做母親的義務，并毫不理會她們不愿作為母親的初心，將母親身份強加于她們，這樣的結果既不公平亦不合理。而代孕中，委托妻費錢費神費力地付出亦是子女順利出生的保障，只因不是分娩者或血緣者就被忽略和遺忘，亦不公平。

其次，筆者認為采納該說符合我國的現(xiàn)實。對代孕行為，我國采取全面禁止的態(tài)度，且僅在原衛(wèi)生部頒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及《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與人類精子庫相關技術規(guī)范、基本準則和倫理原則》中規(guī)定醫(yī)療機構和醫(yī)務人員不得實施代孕技術。故我國現(xiàn)實中代孕是違法的商業(yè)交易。若對母親身份的立法違背普遍的社會、經(jīng)濟規(guī)律，則其將因無用而無效。這種現(xiàn)象被經(jīng)濟學家稱為“法律無效定律”。該定律體現(xiàn)在代孕中：對不孕人群來說，對子女的需求屬于剛需，生育子女帶來的效用遠大于經(jīng)濟效用，而代孕母缺乏為人母的需求轉而對經(jīng)濟上存有較大需求，故即使法律規(guī)定基因母或代孕母是子女的母親，委托父母已經(jīng)投入時間、金錢、情感等沉默成本，這決定了他們很少會中途放棄，最終委托妻將通過滿足捐卵者和代孕母的經(jīng)濟需求的方式取得孩子的撫養(yǎng)權。故法經(jīng)濟學的框架內(nèi)，無論法律規(guī)定誰為母親，絕大多數(shù)情形下子女都將由委托夫妻撫養(yǎng)教育。

若法律拒絕認定委托妻為母親，就給了代孕母一種違約激勵，誘使代孕母通過不交付孩子來獲得更高的報酬。這無疑是縱容代孕母在子女漫長的撫養(yǎng)過程中向委托夫妻主張金錢掠奪，這對子女成長和身份關系的穩(wěn)定是巨大隱患。而一次性執(zhí)行代孕協(xié)議的成本顯然要遠低于撫養(yǎng)權重復博弈的后續(xù)成本[5]。況且，不能樂觀地認為出于金錢目的主張建立母子關系的代孕母，會認真履行撫養(yǎng)照顧子女的義務。故人工生殖目的說符合我國現(xiàn)實情況。

相較于分娩者，委托妻對子女的親情更深遠。代孕母因骨肉分離所遭受的創(chuàng)傷是極其有限的。一項實證調(diào)查顯示，代孕母在子女出生后反悔索要撫養(yǎng)權的情形大概只有1%[5]。在極個別的反悔案例中，代孕母的動機也并非出于情感的考慮。在我國由于代孕違法，代孕母進行代孕的主要目的是獲得金錢收益。代孕母對子女親權的訴求中夾雜著對金錢的追求，以代孕母為母的正當性就存疑了。

相比于血緣，為母的意圖對于認定母親更為重要。經(jīng)濟學家加里·貝克爾指出，隨著社會進步，人們的家庭價值觀逐漸改變，情感將取代血緣成為組建家庭最重要的因素。筆者認為長久以來，親子關系來源于血緣、養(yǎng)育、意思等因素對比交錯，為了身份秩序和子女利益，立法政策不得不在一定情形下承認非生物學上的親子關系為法律上的親子關系，生物學上的親子關系則非法律上親子關系。

綜上所述，生殖目的說具有正當性、符合我國的現(xiàn)實情況，優(yōu)于分娩模式與血緣模式。

此外，筆者認為依生殖目的確定身份關系不會造成身份關系的混亂。應用該說要基于代孕子女出生的事實，且委托夫妻只能作出成為父母的意思表示，應用條件嚴苛。也就是說，采納契約說并非代表依契約任意創(chuàng)設身份關系，代孕子女與委托妻的母子關系是唯一確定的，不會造成身份關系的混亂。但身份權關乎人倫和秩序，具有強制性，私法自治原則應該受到限制。故采納契約說的國家認定母親身份仍需依賴法院公權的介入。在我國現(xiàn)有的法律規(guī)定下，代孕契約不合法，法律不可能直接認可依代孕契約確定母子關系。但并不表示立法能忽視意思表示的重要價值，亦不代表母親身份的認定結果不能符合人工生殖的目的。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我國直接依據(jù)代孕契約建立母子關系不可行，但認可意思表示的價值應被廣泛接受，如此，委托妻應為代孕背景下子女的母親。

3.2 代孕背景下母親身份認定的立法建議

3.2.1 母親身份認定立法的必要性

法治的進步在于滿足現(xiàn)實的社會需求，對于母親認定標準的創(chuàng)新立法，勢在必行。

對該問題立法，是對以契約確定身份關系的修正，體現(xiàn)身份關系的公法屬性，容易被廣泛接受。司法實踐中，案件有了統(tǒng)一的立法指導，能規(guī)范市場行為，穩(wěn)定身份秩序。此外，由立法規(guī)定母親身份，能避免對母親義務的推諉和懈怠，避免子女成為無母之人，是對子女利益的重要保障。

3.2.2 母親身份認定的法條設計

代孕背景下的母親身份應規(guī)定在與輔助生殖相關的特別法中，以避免因生殖技術的發(fā)展使我國民法典中母親身份被反復修訂。筆者建議，代孕背景下的母親身份規(guī)定在未來的“輔助生殖法”父母子女關系一章中。草擬條文如下：第一條“子女系夫妻利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由第三人懷孕生產(chǎn)的，自受胎時起視為該委托夫妻的婚生子女，子女出生后代孕母應在24小時內(nèi)將子女交付委托夫妻”。第二條“委托夫妻對人類輔助生殖的子女造成嚴重不利或代孕母與子女存在血緣關系的，代孕母可依子女最佳利益原則向法院起訴，主張自己為母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