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鴻喆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97）

劉克莊（1187-1269），字潛夫，號后村，莆田人，南宋著名文學家?！墩撜Z講義》是其淳祐十一年（1251）任崇政殿說書時為宋理宗講《論語》而作[1]，頗為獨到。然學界一直對此書鮮有論及，這實為劉克莊研究乃至宋代《論語》學研究中的一種遺憾。因此，分析此書解經(jīng)特色并探究其時代意義，則很有必要。

一、劉克莊《論語講義》的解經(jīng)特色

劉克莊《論語講義》涉及《陽貨》、《微子》、《子張》三篇，現(xiàn)存十九章，其中《微子篇》“齊人歸女樂”章僅存部分講義，前有闕文。雖然此書篇幅不長，但已充分體現(xiàn)了劉氏解經(jīng)的特色，主要包括以史解《論》、以經(jīng)解《論》、借鑒朱學和解《論》為諫四個方面。

（一）以史解《論》

“以史解《論》”，指用史實解釋、印證《論語》經(jīng)義。劉克莊在當時，“文名久著，史學尤精”[2]4884。雖然他并無嚴格意義上的史學著作，但他曾任史事、國史院編修官等職，其詩、文、詞詠史用典中體現(xiàn)出的史學根柢也為當時文人所矚目[3]。這就為他“以史解《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首先，劉克莊注重“知人論世”，結合人物思想和歷史背景解《論》。如《陽貨篇》“子之武城”章，他說：“臣于此章見周衰，為政者稍已趨于功利，夫子厭之，故一聞弦歌之聲，莞爾而笑。按武城之政初無赫赫可紀，然能使弦歌之聲達于四境，氣象如此，可謂賢矣。”[2]2213周衰之時，禮崩樂壞，諸侯以利相攻伐，孔子提倡“克己復禮”，“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對這種情況自是深惡痛絕。及至武城，聞弦歌，知子游以禮樂為教，欣喜過望，“莞爾而笑”。表面上是因子游“以大道治小邑”，但實質上是對他行禮樂之道的成果喜不自勝，乃至開起了玩笑。劉氏之說從時代背景和孔子思想出發(fā)，既符史實，又合情理。

其次，劉克莊注重以史實作為經(jīng)義之例證，將經(jīng)義化抽象為具體。如“六言六弊”章[2]2215：

臣謂‘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以君言之，徐偃王以仁失國是也?！弥缓脤W，其蔽也蕩’……以君言之，周穆王知足以知車轍馬足之所至而不足以知《祈招》之詩是也?！眯挪缓脤W，其蔽也賊’……以君言之，宋襄公不重傷、不禽二毛以至于敗是也……‘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以君言之，楚靈王能問鼎，而不能救乾溪之敗是也?！脛偛缓脤W，其蔽也狂’，以士言之，灌夫罵座，寬饒酒狂是也，以君言之，夷吾以愎諫敗，主父以胡服死是也。

劉氏以眾多史實印證何為“六言六蔽”。其中徐偃王事見《后漢書·東夷傳》，他在位時行仁政，修文德，減武備。但在諸侯混戰(zhàn)的亂世，只“好仁”而不學保國之術，終將落得“失國”的下場。周穆王、楚靈王事同出《左傳·昭公十二年》，周穆王欲周行天下，其智足以知車馬所至之處，但其學不足以知《祈招》勸諫之意。楚靈王好勇，大肆攻伐別國，但也因此眾叛親離，乾溪之敗后自縊而死。宋襄公事出《左傳·僖公二十二年》，他死守“不重傷、不禽二毛”的信條，迂腐不化，最終大敗。灌夫罵座出自《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寬饒酒狂出于《漢書·蓋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列傳》，二人性情剛烈，灌夫因此被殺，蓋寬饒也被目為“醒狂”。夷吾、主父之事分見《史記》之《晉世家》與《趙世家》。夷吾為晉惠公，主父為趙武靈王，兩位君主剛愎自用，不聽勸諫，最終一敗一死。劉氏以這些史實為例，強調“學”的重要性。雖或不免曲解，但也避免了空談義理之弊。

此外，劉克莊用史的方式也很有特色?！墩撜Z講義》中用史之處較多，密度較大。據(jù)筆者統(tǒng)計，該書至少有近五十處用史，且分布也較集中。如上述“六言六弊”一章，用史就有八處之多。因為用史的數(shù)量多，密度大，所以該書在征引史事時具有凝練化的特征。如“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章，劉克莊用“牝雞之晨”、“長門之賦”、“割袖之恩”等八事來解釋女子和小人的“不孫”與“怨”，每件史事都概括為四字短語，簡潔凝練一如詩文用典。

（二）以經(jīng)解《論》

“以經(jīng)解《論》”，指援引儒家經(jīng)典的觀點、理論等來疏解《論語》。需要指出的是，這里的“經(jīng)”也包含秦以后的儒家經(jīng)典。以經(jīng)解《論》包含兩個方面，一是以《論》解《論》，二是引其他儒家經(jīng)典解《論》。

“以《論》解《論》”指利用《論語》自身的章節(jié)與事例互相解釋、印證?！墩撜Z講義》中“以《論》解《論》”的方式有以下兩種。

首先，以《論語》章節(jié)互證的方式解《論》。如《陽貨篇》“巧言令色”章，劉克莊云：“臣以為‘巧言令色鮮矣仁’一章當與‘剛毅木訥近仁’一章并觀。蓋木訥者必不能巧言，剛毅者必不能令色。以剛而訥者為近仁，則巧而令者不仁甚矣?！盵2]2216他將兩章相互發(fā)明，以“巧言”與“木訥”、“剛毅”與“令色”對舉，以“人偽”與“純乎天理”的仁者內質相比，突出了“仁”與“不仁”各自的內涵。再如“年四十而見惡焉”章，劉氏亦云：“臣按此章當與‘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一章并觀。蓋人之少也，乃血氣方剛未定之時，言行未必皆合理而中節(jié)，及四十則可以不惑矣、強仕矣。茍踐此境而無聞焉，見惡焉，其亦不足畏已，其終于此已?！盵2]2217以這兩章互證，參以“四十而不惑”之說，可知年至四十仍“見惡”、“無聞”，與“無惑”相去甚遠，難再有進境。故“無善可稱”，亦“不足畏已”。

其次，以《論語》之事解《論》。如《陽貨篇》“陽貨欲見孔子”章，劉克莊云：“當時闇諸侯或欲以季孟之間待子，或待子而為政，子皆未嘗峻拒。蓋天下之惡未至于虎者，固圣人之所不絕，惟虎也義不可與之交際?！盵2]2213其中“以季孟之間待子”見《微子篇》：“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盵4]184“待子而為政”見《子路篇》：“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4]142劉氏以此二事說明孔子對待其他諸侯的邀約“未嘗峻拒”，但對陽貨則欲避之不見，可見其惡至于不可交，為闡明孔子“若不絕惡而有深絕之意”的微言打下基礎。

劉克莊又常借其他儒家經(jīng)典來闡明經(jīng)義。這既包括引證先秦儒家經(jīng)典，又包括后世儒家著作。他在解釋“鄉(xiāng)原”之義時引《孟子》解《論》：“鄉(xiāng)原之義，孟子謂其閹然媚于世，又曰眾皆悅之?！盵2]2216孟子之言見于《孟子·盡心下》，劉氏抓住孟子對“鄉(xiāng)原”定義的兩個核心要素——“閹然媚于世”與“眾皆悅之”，進而說：“以夫子之圣而不能使叔孫、武叔、陽虎之類皆悅己，而原人能使一鄉(xiāng)之人翕然稱善，偽孰甚焉?！盵2]2216從而將“鄉(xiāng)原”與“人偽”聯(lián)系起來加以批判。

劉克莊又引《詩》、《書》、《易》等經(jīng)解《論》，如《陽貨篇》“巧言令色”章，“巧言在《書》為‘諞言’，在《詩》為‘長舌’”[2]2216劉氏以《秦誓》中的“惟截截善諞言”[5]和《瞻卬》中的“婦有長舌”[6]印證“巧言”的內涵，毋須多言，其義自現(xiàn)?！段⒆悠肥渍拢瑒⑹显诜治觥耙笾省睍r說：“讀《易》至《明夷》，然后知箕子養(yǎng)晦之意，否則彝倫斁矣?！盵2]2218其中“明夷”為《易》之卦，《彖》曰：“‘利艱貞’，晦其明也，內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必侈o曰：“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貞?！薄断蟆吩唬骸盎又?，明不可息也?！盵7]箕子為紂諸父，紂無道，但因同姓不忍棄去，只得佯狂以自晦其明，乃免殺身之禍。殷亡后，武王來訪，他才再顯其智，授武王《洪范·九疇》。劉氏以易理證經(jīng)義，表現(xiàn)出他對經(jīng)典通達的理解。

劉氏在其后還引隋儒王通之言闡明“仁”的含義——“王通有言：‘生以救時，死以明道’，同以仁稱，不亦宜乎？”[2]2218王通此言出自《中說·周公第四》：“或問荀彧、荀攸。子曰：‘皆賢者也。’曰：‘生死何如？’子曰：‘生以救時，死以明道，荀氏有二仁焉。’”[8]雖然王通說的是三國時曹操的謀臣荀彧和荀攸，但微子、箕子全身遠禍，有救時之能；比干直言忠諫，明道而死，用這句話來形容“殷之三仁”似更為貼切。

（三）借鑒朱學

南宋是理學發(fā)展的鼎盛時期，在劉克莊生活的時代，宋理宗對理學極為推崇。《宋史·本紀第四十五》云：“自帝繼統(tǒng)，首黜王安石孔廟從祀，升濂、洛九儒，表章朱熹《四書》……”[9]889因此，淳祐年間，理學幾乎獨尊天下，朱學也因之顯赫，“通天下讀朱文公之書，尊文公之道”[2]2414。在此背景下，劉克莊師從南宋碩儒真德秀——“西山還里，公以師事，自此學問益新矣?！盵2]4880同時他亦與魏了翁、黃干等理學家交往。魏了翁受朱熹影響極深，黃干更是朱子高足，真德秀亦屬朱子再傳弟子。因此劉克莊本人對朱熹十分崇敬，其《侍講朱公復謚議》等文對其大加稱頌。此外，劉克莊《論語講義》是為酷愛理學的理宗趙昀而作，因此不論主觀與客觀，他在解《論》時借鑒朱學便成為了必然的選擇。該書對朱學的借鑒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征引朱熹《論語集注》，二是接受朱熹理學的本體論。

《論語講義》篇幅不長，但征引《論語集注》之處甚多，據(jù)筆者統(tǒng)計，十九章中有十三章引用《論語集注》。其引用既有文字訓詁，又有對經(jīng)義的闡述。

劉克莊對《論語集注》中的文字訓詁基本持贊成態(tài)度。如《陽貨篇》“陽貨欲見孔子”章，“朱氏曰：‘將者，且然而未必之辭也?！彼u論道：“深得夫子本旨?！盵2]2213“六言六弊”章，“朱氏云：‘絞，急切也?！盵2]2215其后僅以《泰伯篇》的“直而無禮則絞”進行補充說明。但也偶有不同意見，如《微子篇》“周公謂魯公”章，“朱氏云：‘施，陸氏本作弛，言遺棄也。’”緊接著他提出己見：“臣謂不薄其所厚也。”[2]2222語義較遺棄為輕。

劉氏常引《論語集注》來解釋經(jīng)義，有解釋本章主旨的，如《陽貨篇》“年四十而見惡”章，“朱氏曰：‘勉人及時遷善改過也’，蘇氏曰：‘此亦有為而言，不知其為誰’?！盵2]2217-2218有闡述經(jīng)義的致用之道的，如“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章，“朱氏曰：‘君子之于臣妾，莊以蒞之，慈以蓄之，則無二者之患盡之矣?！盵2]2217還有對其引申發(fā)揮的，如“佛肸召”章，“朱氏謂：‘堅白不足而欲自試于磨涅，其不磷緇者幾希?！盵2]2214劉氏在此基礎上認為只有孔子一人能至此境，不及孔子者，只能是“揚雄仕莽”或“荀彧附操”了。

《論語講義》還接受了朱熹理學的本體論。朱熹認為世界的本原和發(fā)展的動力是“理”，“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有理便有氣流行，發(fā)育萬物”[10]1，而“理”實質上是封建倫常綱紀。劉氏在書中亦秉持此說。如《陽貨篇》“予欲無言”章，“四時之所以行，百物之所以生，蓋天理流行發(fā)見，非諄諄然命之也?！盵2]2217朱熹認為“理欲相對”，“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盵10]224劉克莊亦將“天理”與“人偽”對舉，如“巧言令色”章，“臣謂純乎天理而不雜以一毫人偽之謂仁……皆人偽也，其去天理遠矣。”[2]2216其中“諞言”、“長舌”、“足恭”、“諂笑”均為人后天習得，而非與生俱來之“天理”。這些“人偽”，背后都是“人欲”的體現(xiàn)。

劉克莊在朱熹“天理”思想的基礎上進一步說：“夫子亦學者之天也，其妙道精義，流行發(fā)見，蓋有在于六經(jīng)之外者，當時顏子止受用一‘仁’字，曾子止受用一‘孝’字，而為大賢……”[2]2217劉氏創(chuàng)造性地將孔子視為“學者之天”，則孔子之“妙道精義”實質上即是“天理”，這便將“仁”、“孝”等儒家倫常與“天理”從“學”的角度合理地聯(lián)系起來，并在朱熹的基礎上有所拓展。

（四）解《論》為諫

《論語講義》是劉克莊為理宗講《論語》而作。但理宗并非明主?！端问贰け炯o第四十五》云：“理宗四十年之間，若李宗勉、崔與之、吳潛之賢，皆弗究于用；而史彌遠、丁大全、賈似道竊弄威福，與相始終……由其中年嗜欲既多，怠于政事，權移奸臣……”[9]888-889由此可知理宗親佞遠賢，縱欲享樂，無心政事。而劉氏平素直言敢諫，恰逢其任崇政殿說書，職責在“掌進讀書史，講釋經(jīng)義，備顧問應對”[9]3815，自然不會放棄這個進諫的好時機。特殊的接受對象和劉氏心憂君國、直言敢諫的品質促成了該書“解《論》為諫”的特色。劉克莊對理宗勸諫的內容不外觀人、用人之法，以圖使理宗重用賢臣，疏遠讒佞，振興國家，這也是其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體現(xiàn)。

《子張篇》“執(zhí)德不弘”章，劉克莊釋曰：“臣按此章論學者行己之要，亦人君觀人之法。德謂足于己者，道為達于天下者。執(zhí)謂夾持固守，信謂真知力踐。然執(zhí)之不弘，未免淺心狹量，不能尊賢容眾；信之不篤，未免先傳后倦，無以任重致遠。斯人也，德度力量，有所限止?！盵2]2223這實際上是他向皇帝間接地指明了觀人的標準——執(zhí)德而弘，信道而篤。只有這樣的臣子才能“尊賢容眾”、“ 任重致遠”。之后他又舉出皋陶、伊尹的例子佐證前述觀點，這樣才能令國家達到“唐虞三代”那樣的治世。

《微子篇》“周公謂魯公”章，劉克莊在解釋“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時說：“臣謂疑則勿用，用則勿疑，既使其居大臣之位矣，若榮其身而不行其道，豐其祿而不盡其材，名曰用，而實未嘗用也?！盵2]2222這是劉氏借解經(jīng)之機委婉地向皇帝進諫用人之法——疑則勿用，用則勿疑，且既用必盡其材。

在指明觀人、用人之法外，劉克莊更是勸諫理宗要親賢遠佞。如《陽貨篇》“子之武城”章，他在最后說道：“自武城、單父之后，漢有卓茂、劉方，唐有元德秀，庶幾其遺風。近時南面百里者，但聞笞撲，寂無弦歌，徒知催科，烏識撫字！圣明在上，儻味孔門之言，采漢唐之事，擇其間學愛者、能撫字者嘉獎而尊寵之，則子賤、子游之徒出矣?！盵2]2214這實際上是劉氏從批判統(tǒng)治階層只知道濫用刑罰剝削、壓榨人民，而不知教化與愛民的現(xiàn)象入手，進而勸諫皇帝以“孔門之言”、“ 漢唐之事”為法，尊寵能行教化、愛民如子的好官，這樣像“子賤”、“子游”那樣的賢人才會出現(xiàn)，社稷才能穩(wěn)固。

二、劉克莊《論語講義》的時代意義

劉克莊《論語講義》的解經(jīng)特色不僅與他的修養(yǎng)、經(jīng)歷、政治環(huán)境等因素有關，更是當時學術、思想的綜合體現(xiàn)。雖然該書在經(jīng)學史中不過滄海一粟，但在南宋《論語》學中仍有一定的地位和時代意義。

（一）對宗朱學派《論語》研究的開拓

南宋《論語》研究著作數(shù)目眾多，解經(jīng)模式以闡述義理為主。這些作品大致分屬朱學、心學、湖湘學派與事功學派。朱熹的《論語》研究集前人大成，師從朱熹的弟子門人在其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形成了宗朱學派。劉克莊師承朱熹再傳弟子真德秀，又在出仕時與黃干等一眾朱門高弟交游，加之《論語講義》中借鑒朱學甚多，故該書應屬宗朱學派的《論語》研究著作。

宗朱學派的《論語》研究著作主要有陳淳《論語講義》、真德秀《論語集編》、蔡節(jié)《論語集說》、黃震《讀論語》及趙順孫《論語纂疏》等，除真氏著作大量引證湖湘學派張栻之說并有所評論外，其余諸家均謹守朱學門戶，不過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貫通解釋，略有發(fā)明罷了。劉克莊雖也借鑒朱學，但對其重義理的弊端有清醒的認識，“自義理之學興，士大夫研深尋微之功不愧先儒，然施之政事，其合者寡矣?！盵2]2581因此他注重經(jīng)世致用以補救空言義理之病，以經(jīng)、史解《論》，進而解《論》為諫。尤其是書中以大量的后世人物和史實向理宗進諫觀人、用人之法。秦漢之趙高、叔孫通、卓茂、揚雄、周灌夫、蓋寬饒、江充；三國之荀彧、荀攸；隋唐之虞世基、裴矩、劉方、元德秀、李訓諸人諸事均見其中，合經(jīng)世致用與闡明義理為一體。

這種對經(jīng)世致用的重視實際與事功學派相合。劉克莊本人與事功學派淵源甚深，其祖父與叔祖均兩度為官溫州，與永嘉事功學派關系密切。劉氏本人更私淑該派集大成者葉適，師其文章——“少時已誦水心銘”[2]724。學其文，慕其人，自然受其學影響。葉適治學主張經(jīng)史結合，提倡事功。其《習學記言》卷十三《論語》具有“經(jīng)史結合以解論”和“推崇事功之學”的特色[11]。尤其是從歷史背景出發(fā)分析問題與劉氏解經(jīng)注重知人論世頗多相通之處。如解釋“先進于禮樂”一章時，葉適云：“然周道既衰，上下馳騁于兵刑功利之末，故先進于禮樂，世所謂野人；先之以兵刑功利而后進之以禮樂，世所謂君子也。”[12]所不同者，劉氏在《論語講義》中未對理學提出質疑，其思想也未達到葉適“事功與德性、踐行相統(tǒng)一”思想的高度。由此觀之，該書雖羽翼朱學，但又吸收事功學派思想，體現(xiàn)出融合二派的努力，這也是對宗朱學派《論語》研究的開拓。

（二）對南宋學術“遍參”之風的體現(xiàn)

“遍參”是南宋學術風氣的一大特點。就《論語》學來說，心學派楊簡《論<論語>》對二程與張載進行批駁；湖湘學派張栻《癸巳論語解》引證程朱理學的同時也推崇經(jīng)濟之學。尤其是朱熹《論語集注》以二程之學為主，遍采張載、范祖禹、蘇軾等眾家之說，對何晏《論語集解》、陸德明《論語音義》亦有所繼承，是集大成的《論語》研究著作。就整體學術而言，這種“遍參”之風的突出代表是呂祖謙和葉適。呂祖謙素以學術胸懷開闊見稱，前人評其“似欲合永嘉、紫陽而一之?！盵13]葉適則體現(xiàn)了欲集學術大成的努力。黃震即認為：“水心豈欲集諸儒之大成者乎？”[14]但葉適在批判心學與功利之學的同時，卻并未提及朱熹，沒能調和朱學與事功之學的矛盾，雖有“集大成”之意而未逮。

劉克莊曾自云：“諸方善知識,亦頗遍參。”[2]3134可見他對南宋學術亦采取“遍參”的態(tài)度，因而“對試圖融合事功學與義理之學的葉適表現(xiàn)出深度的認同理解與全面的推崇”。[15]《論語講義》雖未明言欲合永嘉、紫陽之學，但以經(jīng)、史解《論》、借鑒朱學、解《論》為諫的特色實際上將二者熔于一爐，合其兩長，各去所短，在前人融合朱學與事功之學的想法上更進一步，也是南宋“遍參”的學術風氣在此書中的具體體現(xiàn)。

綜上所述，劉克莊《論語講義》具有以史解《論》、以經(jīng)解《論》、借鑒朱學和解《論》為諫的特色，體現(xiàn)了對宗朱學派《論語》研究的開拓，也反映了南宋學術的“遍參”之風。其所體現(xiàn)的解經(jīng)特色和時代意義對于研究劉克莊乃至南宋《論語》學均有一定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