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琳

從三清山回來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不知為何，總感覺身上有一股山之清氣揮之不去，發(fā)髻和眉宇間，多了幾分春風佛面之舒悅，胸中也似有萬千丘壑。恍惚間，以為自己變成崖邊一朵清芬的玉蘭花，或是山里一只鳴囀的畫眉鳥，我的心還沉浸在那個美麗的傳說，和自然賦予的啟示里，未曾走出來，以至于見到熟人，總?cè)滩蛔∩瞪档貑栆痪湓挘骸鞍ィ闳ミ^三清山嗎？”

最美人間四月天，這個春天有幸未被春光所負，我和家人在返鄉(xiāng)途中邂逅了這座享有盛名的大山。三清山又名少華山、丫山，是道教名山，位于江西省上饒市玉山縣與德興市交界處，因山中玉京、玉虛、玉華三峰宛如道教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列坐山巔而得名。雖然登臨無數(shù)，但能在這個季節(jié)攀登這樣一座秀麗的大山，還是第一次！我興致很高，無奈因體力不支走不了登山道，家人擔心我在山中走失，特為我請了一對一的導(dǎo)游講解兼看護，這下好了，有了安全感后，我背上行囊，買上一根“木劍”（登山杖），儼然裝成一名全真派武藝高強的女弟子，瀟灑上路了......

三清山三清水秀，景色絢麗，有與世隔絕，俗塵不染之態(tài)，據(jù)說這里自古以來就是念經(jīng)學(xué)道、修身養(yǎng)性的寶地，而春天的三清山顯得格外清明秀麗，蔥翠的古樹與繁盛的名花相映，靈秀的山峰與潺潺的流水相隨，仿佛就是一幀絕塵的山水畫。我和導(dǎo)游小陳過索道后要攀爬的線路是一個類似 “M”形的路徑，非節(jié)日期間，山中人煙稀少，正合我意，那一刻，我感覺整座山就是我的。入山后，不時聽到一種鳴囀的鳥聲從山谷傳來，其歌聲悠揚婉轉(zhuǎn)，非常動聽。小陳告訴我，這是畫眉鳥，棲息于山丘的灌木叢和村落附近的樹林或竹林中，機敏而膽怯，常在山中林下的草叢中覓食，不善作遠距離飛翔。雄鳥在繁殖期常單獨藏匿于雜草及樹枝間，為博得雌鳥的歡心，不知疲倦地為愛情而歌唱，聲音十分洪亮。“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穿行在這幽靜的山谷中，伴著畫眉鳥四面八方的回聲，那歌聲仿佛是在召喚什么，又好像是在殷殷傾訴，沉浸其間，頗有幾分俠客情懷！

三清山屬花崗巖峰林微地貌景觀類型，在峰巒、峰叢、峰墻、峰柱之上，由于風化剝蝕、沖蝕及不均勻崩塌和球狀風化作用成一座座光禿禿的山峰，山上山峰眾多，大大小小有幾十座，且獨具特色，形態(tài)各異。我們沒走多久，小陳指著三清山南側(cè)，面向玉京峰的一座山峰問我：“姐姐，你看，那座山峰像什么？”我抬頭一看，只見那座山峰高80余米，近觀遠眺，都形似一位妙齡少女，她披發(fā)齊肩，雙手托著兩棵青翠古松，正襟端坐，凝神沉思。小陳贊我看得準。傳說，西王母的第二十三個女兒，因與凡間的少年相愛，觸怒了天庭，于是把多情的少年變成了巨蟒峰，而女孩則變成了與之日日相對的女神峰。女神峰又稱“東方女神”，每天早晨為三清山迎接第一縷陽光。聽著這個傳說，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否滿山的畫眉鳥就是那多情的少年以另一種語言向女神吟唱愛的物語呢？其歌聲如此清脆婉轉(zhuǎn)，可以穿過塵埃，在沉悶的人世里，也許只為了給心愛的人萃取一個別樣醉人的春天吧？

三清山花開四季，山上主要品種有玉蘭花、杜鵑花、梅花、櫻花、山桃花、木海棠、瑞香等，我們來的時候杜鵑花還未盛開，除了少數(shù)的山桃花，白玉蘭花開正艷，山道兩側(cè)、懸崖上、山峰絕壁之間，一樹樹、一簇簇隨處可見。玉蘭花幽香陣陣，清新可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氣質(zhì)，因其株禾高大，開花位置較高，迎風搖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把三清山奇巧俊美、峭拔秀麗的石壁點綴得極其優(yōu)雅。玉蘭花花語有表露愛意、高潔芬芳之意，象征著芳香情思，光禿禿的峰叢，因有了玉蘭花的陪伴，似乎并不顯得太過孤單，反而被映襯得更美！

一邊走，一邊想著女神峰和巨蟒峰幽怨的愛情傳說，一邊想著山中的玉蘭花和畫眉鳥，耳邊不時響起了許巍那首《空谷幽蘭》：“縱有紅顏，百生千劫，難消君心，萬古情愁，行如風，如君一騎絕塵，空谷絕響，至今誰在傾聽，一念凈心，花開遍世界......”

就在我們面向女神峰棧道上行的時候，出乎意料，天空突然烏云密布，剛剛還是明亮的光線從山峰后逐漸隱去，不一會兒下起了滂沱大雨。雖然帶了一把小傘，但因雨太大，我的鞋子全濕透了，褲管濕到了膝蓋以上。三清山因風化作用形成的一座座光禿禿的山峰，并無太多植被遮攔，再加上登山棧道狹窄，山道兩側(cè)也沒有太多屏障，所以要找一個避雨的地方很不容易。小陳告訴我：“這場雨可能要下到晚上，假如雨勢越來愈大，我們五點前下不了山的，隨緣吧！”我一聽這話有點嚇人，猶豫了片刻。按我以往的登山經(jīng)驗，山中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一般下不了太久;再說“隨緣”一詞在我看來是非常消極的，那是自我麻痹自我解脫的借口，沒有努力，怎能說隨緣？更何況，花300大洋請一個導(dǎo)游，還沒走完四分之一就打道回府，說不過去啊，于是當機立斷，繼續(xù)冒雨前進！

決定了繼續(xù)走，小陳拿我沒辦法，一路夸我有毅力，希望這場雨能盡快停。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心想著一定要走完這一程。大約40分鐘后，我們終于爬到三清山的最高峰玉京峰附近，就在我們越過浮云橋的時候，奇跡出現(xiàn)了，天晴啦！“雨足前村云未回，逡巡屏面數(shù)峰開”，只見女神峰背后一道紅霞滿天，我的心境也豁然開朗，暗暗感嘆得上天眷顧，總算沒讓我被困山中。盡管衣服幾乎濕透了，但很開心，小陳指著山下剛剛仰視的女神峰問我：“姐姐，你再仔細看下，現(xiàn)在的女神峰像什么？”我回頭一看，頓時驚呆了，只見剛剛長發(fā)齊肩、沉靜美麗、低眉含笑的女神，已然變成一位弓背俯身、面容憔悴、垂垂老矣的婦人，那一刻，這神奇的景象強烈震撼了我的心，想到兩座遙遙相對的山峰，如同分隔在銀河的兩岸，然而，就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后，就在我一步一步跋山涉水后，雖雨過天晴，美人卻早已遲暮。想到金庸的那句“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我忍不住感傷起來。張愛玲說過，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短的是生命，長的是磨難！而在這寂靜的山谷中，兩個如此相愛的人，是否就是需要這樣的一場大雨，才能看清生活的真相？無奈歲月無情，韶華易逝，這是大自然賦予我的啟示嗎？仿佛我正是為此而來?。?/p>

“道可道，非常道”，這是道家的經(jīng)典，自然的規(guī)律與人生的規(guī)律是可認識的，是可掌握的，但也是多變換的。多情的玉蘭花開在塵世，她沉靜的面容，來自山峰;鳴囀的畫眉鳥，歌聲響徹山谷，那是對愛人深情的物語，而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那雨水之下隱秘的河流，又意味著什么呢？“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是否真正愛的意義就需要歷經(jīng)磨難才得以見證？我們又是為何而相逢？從三清山回來后我一直沉思疑慮，不解此中真意，也許那只是因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作者：湛江市霞山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

編輯/余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