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可
布拉格老城廣場
夕陽還沒有落下,我們坐的火車就到了。在火車站那個狹小的窗口前,我從一臉厭惡的售票員手里接過一張地鐵票,很快到地下去了;再從地鐵站鉆出來的時候,景象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那是初春時節(jié),我們路過一堵圍墻,墻后那棵高大的樹,枝椏已經(jīng)冒出新綠。街道上人來人往,到處熱鬧擁擠。電車叮叮當當從眼前緩緩溜走,我們放松了許多,拿出地圖找住處。行李箱的輪子在一塊塊光滑的石頭上嘩啦啦響。
這里是捷克首都布拉格。
收拾妥當,我們出門時天已經(jīng)黑了。直奔某家早先找好的餐廳,要了捷克烤鴨和烤肋排,還有當?shù)氐钠【啤?/p>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去過維也納,肋排端上來的時候,味道沒有太多的驚喜。不料醬料讓人看不透,侍應生給了五六種,一一嘗試完畢,倒是給肋排增色不少。作為本地特色的烤鴨,確實讓人回味,不過唯獨一點不足,就是偌大半只鴨,刀叉實在無力操作,到最后只能雙手上陣,也不顧侍應生驚恐的眼神了。
飯飽酒足,我們出門找了輛電車跳上去,打算去看看布拉格城堡,據(jù)說那里可以望見布拉格的夜景。電車開得很慢,我們在山腳下了車,不一會兒,手機里的地圖就把我們帶進了死胡同。知道城堡就在高處,繞著山腳轉(zhuǎn)悠的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條石板小路。
在這伏爾塔瓦河畔的丘陵地,布拉格城堡已經(jīng)見證了1100多年的風雨。
那條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路燈打在路上,一塊塊石頭反射著渾濁的光。我們互相打趣,畢竟半夜登山也不是一件常做的事情。
十幾分鐘的上坡,當我們開始喘氣的時候,眼前忽然就開闊了。那是夜里九點多鐘,我們走到平臺上,剛才路上的冷清一掃而光,想必我們確實沒有找對路,純粹是歪打正著走到了這里。
情侶們摟在一起望著山下布拉格的城市夜景,一家老少正在自拍,各路游客的臉上都帶著笑,唯獨遠處兩個魁梧的安保人員,一臉嚴肅,仿佛要融進陰影里。
布拉格的夜景自然是燈火璀璨,然而與他處不同的是,它似乎沒有多彩的顏色和繽紛的霓虹,只有連綿成片的金黃的燈火。古老建筑在光中顯出隱約的輪廓,一切仿佛抽離了時間,回到了歷史中某個不知名的時刻去了。
我們趁著夜色繼續(xù)往前走,布拉格城堡已然出現(xiàn)在遠處。燈光照在它身上,這座哥特式城堡巍峨聳立,龐大得讓人遲疑著不敢靠近。它畢竟太過傳奇了,無論是古老年代的波西米亞國王,還是至高無上的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乃至后來的捷克斯洛伐克總統(tǒng)、今天的捷克共和國總統(tǒng),都在此地辦公。
黃金巷22號,便是聞名遐邇的卡夫卡故居
在這伏爾塔瓦河畔的丘陵地,布拉格城堡已經(jīng)見證了1100多年的風雨。我在它腳下那片不算太大的廣場上席地而坐,抬起頭望著它最高處的塔尖,心想:不知道它對我們這些漫長歲月里不值一提的過客,是否有過片刻的注視呢?
布拉格城堡腳下的黃金巷大名鼎鼎,這或許要歸功于卡夫卡。不過話說回來,來到布拉格這座城市的游人,恐怕很難不去念叨幾句卡夫卡的往事。人們至少也隱隱約約知道,曾經(jīng)有一只大甲蟲,就是在這個作家筆下誕生的。
隔日天晴,碧藍天空之上萬里無云。我們終于找到了正確的路,再一次爬上了布拉格城堡的丘陵??斓匠潜さ臅r候,拐過一個彎,便是黃金巷了。我們遇上了來春游的小學生,一眾小男孩小女孩穿著熒光黃背心,手拉手走著,讓這巷子恍惚間真有點黃金的意思。
往前走不了幾步,黃金巷22號,便是聞名遐邇的卡夫卡故居。門口站滿了要和它合照的游客。那是一棟矮小的瓦房,外墻被刷成了淡藍色,門是綠色的,陽光正打在它的墻上、門上。在初春清晨的寒氣里,這一切都顯得清冷。如今這棟小屋成了一家專賣卡夫卡作品的書店,各國語言的版本,灰暗的書封,擺滿了架子。屋里十分狹小,大家擠在一起,幾乎轉(zhuǎn)不了身。
其實,卡夫卡只在這里住過兩年時間。1883年,卡夫卡出生在奧匈帝國統(tǒng)治下的布拉格,那是老城廣場附近的一棟樓房,那房子在1889年損毀于一場大火,直到將近100年后,重建的房子外墻才迎來了一尊卡夫卡的半身像?;蛟S正是因為租住在黃金巷的兩年時間里,卡夫卡寫出了許多傳世作品,今天我們說起所謂的卡夫卡故居時,才會不自覺地想起這個局促的小房子。
我們走在巷子里,空氣陰冷,到處都是吵鬧而充滿生氣的游人。但走進這巷子里的每一棟房子,又一瞬間靜了下來。很多年以前,卡夫卡在一日工作之后,滿懷著對官僚的厭惡之情,走回這里時,也是一片寂靜吧。走完這條巷子,我想,他筆下陰冷的世界,到底也是真實的世界。
查理大橋的街頭藝人
在布拉格的那幾天,我在街道上四處游走,有一種遙遠的熟悉的感覺。這座城市帶著迷人的氣息,仿佛街景都與你格外親近。我逃了幾張電車票,膽戰(zhàn)心驚,總覺得下一秒有人要來查票,但是始終沒有發(fā)生。
后來,我開始步行穿過各種小巷。有天午后,忽然就走到了老城廣場,那里似乎正在搭建什么,擋去了大半視野,我抬起頭,只看見塔樓的尖頂直沖云霄。
那天濃云密布,眼里到處都是銀灰色的光芒。廣場上人潮涌動,游客們依舊欣喜地拍照,周圍一眾的小攤生意極佳。我一個人在廣場上溜達,忽而有云散開了,陽光落下來,到處都是轉(zhuǎn)瞬而逝的閃閃金光。
那時我離開人群,找到一個小攤,一個女孩正烤著叫Trdlo的布拉格卷。身為國民小吃的它,被纏在一根根棍子上,炭火將它們烤熟,烤出香氣,烤成某種溫暖的焦糖顏色。我付過錢,那位美麗的女孩往那空空的卷心里加了一勺冰淇淋,我接過來,站在馬路邊,看著陽光也落在手里的布拉格卷上。
我就這樣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滿身都是那甜點給我的香味,路過不知名而熱鬧非凡的市集,往查理大橋去了。日光下的伏爾塔瓦河熠熠生輝,河上吹來的風跑進了巷子里,游蕩在街道上。我吃完了那個卷,踏上了橋。
到處都是游客,還有正在畫像的街頭手藝人,賣墨鏡、圖畫和明信片的小販。大家會告訴你,往橋的中心走去,那里有一尊銅像,你摸過他的底座,會有好運氣。
我思忖著這就是個幼稚的游戲,卻發(fā)現(xiàn)那銅像實在太過顯眼。不知道有多少陌生人聽到了這個無稽之談,然后又親手實踐了它。那底座如今有兩塊金色的痕跡,是成千上萬人親手撫摸出來的。
我路過雕像,看了它一會兒,又往前走了。 午后時光就快要結(jié)束,余暉落在河面,也是金色的。我回望了片刻橋面的人群,就在走下橋的時候,我忽然有了一個小小的心愿:等從這頭回去的時候,天應該也黑了,如果我還能找到雕像,也去摸摸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