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豐順 陳氵蒙氵蒙

毛澤東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工作方針》中曾說：“這樣看來，講馬克思主義倒還是國民黨在先?！雹亳R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初期，一批國民黨人，如胡漢民、戴季陶等都曾介紹、宣傳過馬克思主義，但這些國民黨人最后又背棄、甚至激烈攻擊馬克思主義，其中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的前后態(tài)度和做法，在國民黨中極具代表性：一方面，作為國民黨中重要的理論家，戴季陶曾經(jīng)汲取、宣傳馬克思主義；另一方面，當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現(xiàn)實實踐超越國民黨理論范圍時，他又反對、攻擊馬克思主義。以戴季陶為代表的國民黨人，為什么由最初接觸馬克思主義到最后背棄、攻擊馬克思主義呢？梳理以戴季陶為代表的國民黨人與馬克思主義的合分過程及原因，不但可以具體了解一定歷史時期國共兩黨合作的思想基礎(chǔ)以及彼此之間的根本理論分歧，也可以了解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所經(jīng)受的復雜主客體因素的影響，從而為新時期推進國共交流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提供歷史借鑒。

一、戴季陶接受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歷程

1.辛亥革命前初步接觸馬克思主義

20世紀初，清政府為了挽救自身的統(tǒng)治危機，開始實行“新政”，并于1905年宣布“預備立憲”。清政府此舉的主觀目的，主要在于延緩自身的統(tǒng)治危機，但其獎勵游學的舉措，極大地推動了當時中國一批知識青年走出國門，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shù)和政治制度，接受西方先進思想。戴季陶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留學日本。

同許多出國留學的新知識青年一樣，此時的戴季陶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和開放的思想。在日本，他能夠迅速地接觸到流行于西方社會的多種“主義”，并通過報刊通訊的形式把各種“主義”積極地介紹給國內(nèi)大眾，這其中就包括當時日本流行的社會主義。此一時期，戴季陶對日本流行的社會主義產(chǎn)生強烈的興趣，他認為“社會主義者，人類之福音也，除魔之天使也，社會幸福之大則也，世界平和之始基也”②。并認為當時社會的種種不公的現(xiàn)象，“皆于社會主義昌明后可以除之”③。這種對社會主義樸素的熱愛在當時中國社會是比較少見的。

但是，由于受時代的局限和日本流行的思潮影響，戴季陶對社會主義并沒有一個正確的、清晰的認識。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他認為社會主義所提倡的就是在“人類共同生活”之外，“政治、警察、軍人等皆不可用之，實所以擾亂社會治安者”④，而“社會主義者，即人道主義之別名也”⑤。顯然，他是把社會主義與當時同樣頗為盛行的無政府主義和人道主義相混淆了。在這種錯誤的理解上，他雖然贊揚了社會主義，但他同時也認為社會主義在當時的中國不能實施。因此，他呼吁“今日吾國之地位情形，萬不能提倡此旨”⑥。

更為關(guān)鍵的是，戴季陶當時并沒有從君主立憲的思潮中擺脫出來，他此時仍然是一個堅定的君主立憲者。1909年戴季陶從日本留學歸來，集中發(fā)表的政治見解就是關(guān)于君主立憲的，他認為“君權(quán)制憲政體”，乃“四肢最完全之國體也”⑦。他把君主立憲作為改變中國現(xiàn)實的唯一藥方，社會主義此時只是作為一種社會思潮被戴季陶接受?？傮w來說，辛亥革命前的戴季陶，由于尚未加入同盟會，“他的思想沒有任何黨派的痕跡”⑧。在堅持君主立憲方案的基礎(chǔ)上，戴季陶比較了包括社會主義在內(nèi)的幾種“主義”，他被社會主義思潮所吸引，但卻認為社會主義不適合中國現(xiàn)狀。在這個時期他對馬克思主義只是有了初步的接觸，并未深入研究。但這種接觸，為戴季陶在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時期傳播和進一步接近馬克思主義打下了思想基礎(chǔ)。

2.辛亥革命后企圖把初步接受的“社會主義思想”糅入三民主義

君主立憲的破產(chǎn)、革命形勢的急劇發(fā)展，特別是辛亥革命的爆發(fā)，促使戴季陶迅速從立憲救國的方案中擺脫出來。一方面他需要重新認識和估量中國的現(xiàn)實，另一方面也需要重新整理、甚至清理他原有的思想。

1911年，戴季陶加入同盟會，并于1912年成為孫中山的機要秘書。身份的轉(zhuǎn)變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戴季陶思想的轉(zhuǎn)型和后來走向。此一時期，戴季陶在思想理論方面的主要任務就是對三民主義做進一步闡釋和建構(gòu)。與孫中山一樣，戴季陶在進一步闡釋和建構(gòu)三民主義的過程中，受到了“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汲取了大量的“社會主義”因素。

孫中山在完善、發(fā)展三民主義的過程中，始終認為：“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⑨，“民生主義者，即社會主義也”⑩。并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了“實施民生主義的四大綱領(lǐng)是：節(jié)制資本、平均地權(quán)、鐵路國有、教育普及”?。受孫中山的影響，戴季陶也認為三民主義與社會主義是相通的，他認為“前者為革命之溫和者，后者為革命之急進者”，二者“主張雖異，然而其推翻現(xiàn)政府之目的則一，故此二派又合而為一致焉”?。在宣傳孫中山的民生主義時，戴季陶進一步把當時流行的人道主義、無政府主義以及大同思想等與社會主義等同起來，并將他所理解的社會主義摻雜到對民生主義的闡釋之中。比如在《資力集合論》中，戴季陶一方面盛贊當今世界上的壟斷組織加爾特爾（即卡特爾）和脫拿斯（即托拉斯）的發(fā)達，但另一方面又指出“故脫拿斯者，世界經(jīng)濟之大魔王，亦民生之大敵也”?；在《民國政治論》中，戴季陶主張鐵路國有，認為只有堅持鐵路國有，“國家之收入多一日，則公共福利之機關(guān)完備一日，不特將來可造成政治上之良美共和國，即經(jīng)濟上亦可造成一良美之幸福國”?。這里可以看出，戴季陶對孫中山提出的推行民生主義的資本、土地、鐵路、教育等問題所做的宣傳和補充，具有典型的“社會主義”色彩。但是，此一時期戴季陶所汲取的 “社會主義”并不是科學社會主義，而是無政府主義、人道主義和中國的大同思想的雜糅，這與當時戴季陶對社會主義的認知密切相關(guān)，他堅持認為社會主義就是無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者，社會主義之產(chǎn)兒也”，“無政府主義與社會主義、人道主義之名雖異，而其淵源則一也”?。

總體來說，此一時期戴季陶汲取的“社會主義”存在嚴重的缺陷，并且他還企圖把這種有缺陷的理解糅入三民主義，以期完善三民主義的理論體系。此一時期，社會主義顯然對戴季陶產(chǎn)生了進一步的吸引力，對他的思想轉(zhuǎn)型和進一步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但是其對社會主義認識上的缺陷嚴重制約了他對馬克思主義的真正理解。

3.新文化運動后期逐漸成為一名馬克思主義宣傳者

伴隨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新文化運動發(fā)生了深刻的轉(zhuǎn)折，特別是“五四”運動的興起，促使中國思想和革命實踐都發(fā)生了深刻轉(zhuǎn)折，在思想領(lǐng)域，中國進入宣傳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的新時期。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進一步的變化。

“五四”前后有三件重大歷史事件對戴季陶宣傳馬克思主義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一是，1918年5月護法運動的失敗，戴季陶等國民黨人退居“幕后”，開始對革命屢次失敗的原因進行深刻反思。經(jīng)過反思，他們意識到要想取得革命的勝利必須先在思想方面改變?nèi)罕?，即“吾黨欲收革命之成功，必有賴于思想之變化”?。二是，五四運動爆發(fā)之后，工人階級成為革命主要力量登上歷史舞臺，這一歷史性變化，促使戴季陶意識到研究工人和爭取工人的重要性。三是，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使中國人看到了馬克思主義所帶來的直接的革命效果，對苦苦探索的中國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吸引力，這促使戴季陶關(guān)注并深入思考中國革命實踐的新變化。

正是在這一時期，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認識加深了，他嘗試用馬克思主義解釋、推動中國革命。首先，戴季陶接受并用唯物史觀解釋社會現(xiàn)象。戴季陶公開表示：“我是贊同唯物史觀的。”?在分析新舊倫理變化規(guī)律的時候，戴季陶認為，“社會組織變異的時候，舊社會組織的形體同時消失，新倫理規(guī)范的要求，一定隨著改造社會的要求同時建設”?。其次，戴季陶從堅持階級調(diào)和到承認階級斗爭。他認為在資本主義制度的狀態(tài)下，有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的對立是不可消除的。因為“就勞動運動的先例來看，沒有一個勞動者的地位，不是由他們階級的奮斗得來的”?。再次，戴季陶從認為社會主義不適合中國到選擇性地接受。戴季陶一直認為中國在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都較為落后的情況下并不適合推進馬克思的社會主義。但隨著對俄態(tài)度的變化，特別在看到社會主義在俄國的成功之后，他選擇性地接受了某些社會主義思想，比如他認為通過社會主義可以發(fā)展中國的實業(yè)經(jīng)濟，他因此呼吁“希望國人多研究以馬克斯經(jīng)濟學為骨干的科學的社會主義”?。除此之外，戴季陶還參加了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的前期籌備工作，1920年5月，陳獨秀在上海成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戴季陶積極參與，并成為研究會的首批成員。戴季陶對馬克思及恩格斯表達了他的贊美之情，稱馬克思、恩格斯是在“科學上哲學上集大成”的“大思想家大實行家”?。

此一時期，戴季陶通過《星期評論》 《建設》 《民國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大量有關(guān)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在《星期評論》和《建設》雜志上發(fā)文最多介紹馬克思主義的國民黨人是戴季陶和胡漢民”?。這大大推進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也對進步青年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周恩來曾經(jīng)評價說《星期評論》與《新青年》一樣，“都是進步讀物，對我的思想都有許多影響”??？傮w上講，“從辛亥革命到‘五四’運動這一時期，戴季陶的思想主線是上升的、進步的”?，他是新文化運動后期十分活躍的社會主義宣傳家，“他寫的大量介紹馬克思主義和蘇維埃俄國的文章，曾在知識界和進步青年中產(chǎn)生過廣泛的影響，對拓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陣地有著無可否認的貢獻”?。

二、戴季陶背棄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歷程

1.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前夕開始有意疏離馬克思主義

隨著馬克思主義的廣泛傳播和中國革命實踐的深入發(fā)展，同時，也隨著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本質(zhì)理解的加深，戴季陶逐漸發(fā)現(xiàn)馬克思主義與他所主張的三民主義存在根本分歧。也正是在五四運動時期，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和革命方向產(chǎn)生了猶疑，“大家都在若有識若無識的當中隨著世界的新潮走。這個當口，恰被一個向右轉(zhuǎn)的德謨克拉西（民主主義），向左轉(zhuǎn)的梭霞里士姆（社會主義），卷到潮流的漩渦里，漩到頭眼昏花。究竟向右呢，向左呢”?？無論從思想還是從行動來看，戴季陶顯然選擇了向右轉(zhuǎn)。從戴季陶最終放棄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一重大轉(zhuǎn)向。

對于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戴季陶在前期籌建工作中付出了一定的努力，但隨著籌建工作的進行，戴季陶的矛盾心理愈發(fā)強烈。戴季陶的感情告訴他，他所做的可能是一項必要的工作，但是他的政治立場，以及他所覺察到的三民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不可彌合的分歧，時刻提醒他不能繼續(xù)參與下去。戴季陶根深蒂固的道統(tǒng)觀念也時刻提醒他不能背叛孫中山先生，“上海當時加入的有邵力子、沈玄廬等。戴季陶也是一個，不過他說，孫先生在世一日，他不能加入別黨”?。顯然，戴季陶此時的苦悶不僅僅是簡單的學理困惑或普通的情感選擇引起的，而是根本觀點、階級立場和革命方向等方面的本質(zhì)歧異引起的。此一時期，革命實踐的深入發(fā)展已不允許戴季陶在馬克思主義和三民主義、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之間進行理論上的“折中”和“調(diào)和”，他必須在行動上做出選擇。戴季陶在苦悶糾結(jié)中埋下了疏離、背棄馬克思主義的種子，而戴季陶也正是通過有意疏離馬克思主義來排解這種苦悶的。

2.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消極抵制馬克思主義

戴季陶從苦悶糾結(jié)中擺脫出來之后，其思想發(fā)生了轉(zhuǎn)折性的變化，“他在《八覺》中說，主辦《星期評論》時，介紹馬克思主義，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的初期籌劃，‘這更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所以，在孫中山同意并積極推動國民黨改組和聯(lián)俄聯(lián)共時，戴季陶卻認為，以聯(lián)俄聯(lián)共為改組國民黨之動機，“殊非適當，蓋一黨有一黨之中心，亦有一黨之歷史地位，若失卻獨立之地位，與組織之中心，必召他日無窮之紛擾，此乃集團之原則，絕不能違背者也”?。戴季陶憑借自身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以及與共產(chǎn)黨組織的接觸，認為馬克思主義和三民主義、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之間存在根本分歧，并認定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黨日后一定會給三民主義和國民黨帶來沖擊，因此，戴季陶從一開始就對國共合作充滿疑慮和警惕。

但是，國共合作是得到孫中山同意和支持的，出于孫中山的威望以及對孫中山的尊重，戴季陶此時并沒有公開反對，而是走上了消極抵制之路。戴季陶先是請辭國民黨臨時中央執(zhí)行委員一職，雖未得到批準，他便拖延南下時間；同時，戴季陶對國民黨改組進行理論和行動上的抵制，他說：“其它問題，皆不過部分之爭端與一時之現(xiàn)象，惟此兩種中心之不能容，則為本黨之基本問題，此根本問題不能定，則其他相為因果之糾紛，將永無已時?！?戴季陶認為造成這一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三民主義過于混雜，對馬克思主義也不敢進行公開的剝離和斗爭，從而導致共產(chǎn)黨乘機“借中國國民黨的軀，發(fā)展他自身的組織”。戴季陶決定通過與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黨劃清界線的方式來建立“純正的三民主義”，以用來純潔國民黨、反擊馬克思主義。

3.孫中山逝世之后公開攻擊馬克思主義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逝世，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黨的態(tài)度由消極抵制演變?yōu)楣_攻擊。在國民黨一屆三中全會上，戴季陶以孫中山的遺囑為幌子，提出了“純正的三民主義”這一說法，這實是戴季陶“反對新三民主義、恢復舊三民主義、反對中國共產(chǎn)黨、拋棄三大政策的宣告書”?。會議結(jié)束之后，戴季陶回到上海，于1925年6月、7月，先后發(fā)表《孫文主義之哲學的基礎(chǔ)》和《國民革命與中國國民黨》，形成具有強烈反共、反馬克思主義色彩的“戴季陶主義”。在《孫文主義之哲學的基礎(chǔ)》一書中，戴季陶徹底否定唯物史觀，特別是馬克思的階級斗爭學說，用中國封建主義思想解釋三民主義內(nèi)涵，提出了唯心主義道統(tǒng)說；在《國民革命與中國國民黨》一文中，戴季陶則以保持國民黨的“獨占性、排他性、統(tǒng)一性、支配性”?為依據(jù)，認為國共兩黨“共信不立，互相不生；互相不生，團結(jié)不固；團結(jié)不固，不能生存”?，從理論上鼓動國民黨員排斥和攻擊共產(chǎn)黨。

戴季陶主義的出籠，對國民黨右派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鄒魯曾說：“季陶先生在反共的當中，著了一部三民主義的哲學基礎(chǔ)的一書，闡明三民主義實中國歷史文化的產(chǎn)物，以駁斥共黨以唯物為出發(fā)點之謬論，這書對于思想上的糾正和貢獻甚為偉大?！?正是在戴季陶主義的影響下，國民黨右派迅速集結(jié)，從理論和行動上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擊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黨的行動。與此同時，戴季陶的立場和行動徹底右轉(zhuǎn)，積極支持孫文主義學會、西山會議，以及蔣介石的整理黨務案和清黨運動，主張和推動國民黨右派對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黨進行公開、激烈的斗爭。

此一時期，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的抵制和攻擊幾乎是全方位的，即使在教育領(lǐng)域，戴季陶在任中山大學校長期間，也通過各種手段，清理開除共產(chǎn)黨人和進步人士，把經(jīng)過他修改過的“三民主義”貫徹到大學教育之中，加緊推行“黨化教育”。以“戴季陶主義”的出籠為標志，戴季陶在思想和行動上徹底與馬克思主義決裂，自此走上公開攻擊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道路。

三、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原因探析

1.接觸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的目的不純粹

與李大釗、陳獨秀等共產(chǎn)黨人接觸和研究馬克思主義不同，戴季陶接觸和研究馬克思主義并不是為了把馬克思主義作為革命武器引進中國，更不主張運用馬克思主義把中國革命引向社會主義革命范疇。戴季陶之所以接觸、并持續(xù)研究馬克思主義，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受社會主義思潮廣泛傳播的影響。無疑地，此種影響是樸素和原始的，不能給戴季陶思想向馬克思主義轉(zhuǎn)變提供深厚動力；二是運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完善自身所堅持的思想理論，特別是國民黨的支撐理論——三民主義，以達到資產(chǎn)階級革命目的。這才是戴季陶在研究、宣傳馬克思主義過程中一以貫之的目的，也是支撐戴季陶研究、宣傳馬克思主義最深層、最穩(wěn)定的因素；三是對付、反擊馬克思主義，“在社會主義思想涌入中國時，這些資產(chǎn)階級理論家抱有的心態(tài)要么是立即加以反對，要么是予以研究，在研究的基礎(chǔ)上提出反對主張”?，這一點在1925年孫中山逝世前后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正如戴季陶在翻譯德國社會民主黨政綱時所發(fā)的聲明那樣：“我譯這個政綱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中國目前這些政客先生們來采用他。不過要想青年的中國人，留心改革政治改造社會問題和研究歐洲社會思潮的人，拿來做一個研究資料罷了?！?

正是戴季陶接觸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目的的不純粹，導致戴季陶在宣傳馬克思主義的過程中，始終沒有把馬克思主義看作一種獨立的思想。他先是把馬克思主義看成填充三民主義的工具，繼而把馬克思主義看成敵人。戴季陶要么自覺或不自覺地把馬克思主義當成招牌，利用馬克思主義吸引和召集包括共產(chǎn)黨和無產(chǎn)階級在內(nèi)的先進分子和革命力量；要么把三民主義與馬克思主義或相等同或相對立。如果馬克思主義對三民主義有用則宣傳，無用則棄之，對立則壓制打擊。而隨著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力量的開顯，以及中國革命實踐的深入開展，馬克思主義和國民黨的思想理論體系必然會產(chǎn)生沖突，沖突一旦產(chǎn)生，戴季陶顯然會選擇捍衛(wèi)三民主義，舍棄、甚至反對和攻擊馬克思主義。因此，戴季陶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的不純粹性，為戴季陶最終與馬克思主義決裂埋下伏筆。

2.對馬克思主義認識不全面、不徹底

戴季陶主要是通過日本渠道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這就導致他所接觸的馬克思主義是不系統(tǒng)的，對社會主義的理解也帶有濃郁的“東方色彩”。同時，受時代局限，原版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很少流傳入中國，加之翻譯方面的不足，造成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存在諸多偏差。但無疑地，戴季陶不純粹的目的嚴重制約著他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理解和把握。隨著馬克思主義的廣泛傳播和時代的向前發(fā)展，與其說客觀因素阻礙著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的全面理解和把握，毋寧說戴季陶從主觀上自覺抵制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全面的理解和把握。

對馬克思主義認識不全面、不徹底，一方面給戴季陶帶來錯覺和幻想，要么認為馬克思主義和三民主義是一致的，要么認為三民主義高于馬克思主義，二者不但可以合并為一，而且三民主義可以替代馬克思主義，比如戴季陶始終認為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儒家的大同社會與共產(chǎn)主義相似，“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又名共產(chǎn)主義，即是大同主義”，并堅持認為三民主義比馬克思主義更加適合中國國情和中國革命；同時，在另一方面，對馬克思主義認識不全面、不徹底，導致戴季陶曲解、貶低馬克思主義，比如他錯誤地認為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思想破壞了中國人民自身的“仁愛”思想，而正是這種“仁愛”思想的缺失，導致了中國的戰(zhàn)亂局勢?？傊?，正是客觀、特別是主觀因素所造成的戴季陶對馬克思主義認識的不全面、不徹底，導致戴季陶發(fā)現(xiàn)不了或故意遮蔽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本質(zhì)和革命性力量。這不但嚴重阻礙他在馬克思主義道路上向前走，而且使他深深陷于舊思想和舊理論的窠臼，不斷向后退卻。

3.受道統(tǒng)思想的嚴重束縛

作為留日的新知識青年，戴季陶的思想是進步的，但同時又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戴季陶始終未能全面清理封建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道統(tǒng)思想對他的影響。在近代中國，一個被道統(tǒng)思想束縛的人，必然具有三方面的特征，一是固守中國傳統(tǒng)，堅持嚴格的正統(tǒng)思想，特別堅持把孔孟正統(tǒng)當成評判事物對錯的重要標準；二是容易排斥外來思想，特別容易排斥先進、徹底的革命思想，三是容易把外來思想和新的先進理論加以道統(tǒng)改造，使其成為道統(tǒng)的一部分。

戴季陶顯然不能例外，在道統(tǒng)思想的影響下，戴季陶把三民主義、國民黨奉為正統(tǒng)，并對孫中山和三民主義加以道統(tǒng)的附會闡釋，他說：“孫先生不是西方思想家，是中國思想家，是中國幾千年正統(tǒng)思想的承繼者”，“中山先生的思想，完全是中國的正統(tǒng)思想，就是繼承堯舜以至孔孟而中絕的仁義道德的思想”?。戴季陶也曾嘗試把馬克思主義納入道統(tǒng)軌道，但馬克思主義顯然與中國傳統(tǒng)的道統(tǒng)思想格格不入，這從根本上決定了馬克思主義不可能被納入道統(tǒng)軌道，在這種情況下，戴季陶起而反對馬克思主義成為邏輯必然。在道統(tǒng)這一標尺之下，戴季陶認為“中國的正統(tǒng)思想是與馬克思主義不相容的，孫中山承繼了中國的正統(tǒng)思想，因此孫中山的主義自然與馬克思的主義有別，真正信仰孫中山主義的人，是不會盲從馬克思主義的”?！與此同時，道統(tǒng)思想的束縛，也造成戴季陶追求“從一而終”的“忠貞人格”，而對孫中山和蔣介石等的“從一而終”，嚴重影響和制約著戴季陶思想的深刻轉(zhuǎn)型和向前發(fā)展。

4.戴季陶對舊階級立場的固守

戴季陶在研究、傳播馬克思主義過程中，始終站在資產(chǎn)階級、甚至反動地主階級和大資產(chǎn)階級的立場上，一方面用馬克思主義填充、完善國民黨理論體系，另一方面用馬克思主義動員革命力量參加國民黨領(lǐng)導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他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在于維護大資產(chǎn)階級利益。而戴季陶之所以與馬克思主義分道揚鑣，并最終走向反對、攻擊馬克思主義的道路，根本原因也在于馬克思主義的廣泛傳播以及由此帶來的革命轉(zhuǎn)向，不斷突破舊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范疇，嚴重動搖了大資產(chǎn)階級的利益。比如，戴季陶對國共合作從最初的消極抵制到后來的公開反對，關(guān)鍵原因在于共產(chǎn)黨的革命理論和革命實踐超越了舊有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范疇。他曾措辭嚴厲地指責中國共產(chǎn)黨，“既然已經(jīng)加進了中國國民黨做同志，至少在中國國民黨里面，應該要停止他為CP或CY吸收黨員的工作，不得秘密的對中國國民黨員，與以懷疑三民主義的暗示”?，同時，他還號召國民黨堅決捍衛(wèi)自身的階級利益，“中國國民黨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很堅固而秘密的CP和CY的小團體，如果我們真正的三民主義信徒?jīng)]有特殊的團結(jié)，深刻的覺悟，嚴密的訓練和組織，是一定不能完成國民革命大事業(yè)的”?。

當然，戴季陶的孫中山秘書身份，以及國民黨理論家的地位，進一步加重了戴季陶的思想轉(zhuǎn)折的艱難性。戴季陶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戴季陶思想的轉(zhuǎn)折絕不僅僅是個人思想的轉(zhuǎn)折，它代表的是整個國民黨理論體系和革命體系的轉(zhuǎn)折。再加上戴季陶根深蒂固的“從一而終”的“忠貞”人格，給戴季陶思想轉(zhuǎn)型帶來政治捆綁和道統(tǒng)束縛的雙重阻力。由于難以超越這一阻力，導致戴季陶的一生似乎一直在努力“前行”，但實質(zhì)上卻往往徘徊于老路甚至發(fā)生嚴重的倒退。

注釋：

①《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0頁。

②③④⑤⑥??? 桑兵、朱鳳林編：《戴季陶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0、49—50、39、53、39、446、446、425頁。

⑦?????????唐文權(quán)、桑兵編：《戴季陶集（1909—1920）》，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9—10、511、81、170—171、68、1105、1041、1132、1240、955—956頁。

⑧劉文麗：《激變時代的選擇——戴季陶政治思想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0頁。

⑨⑩? 《孫中山全集》第5卷，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560、191、210頁。

? 《孫文選集》中卷，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82頁。

?? 周子東、傅紹昌等編：《馬克思主義在上海的傳播》，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4年版，第62、64頁。

?《周恩來同志談個人與革命的歷史——和美國記者李勃曼談話記錄》，《中共黨史資料》第1輯，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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