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嵩

摘????? 要：“體育與社會流動”是西方學術界的研究熱點，運用文獻資料研究對國外近50年來研究“體育與社會流動”內容的權威代表作進行綜述分析，總結國外學者所關注的研究對象、主要議題和研究動向。研究發(fā)現，國外“體育與社會流動”的研究對象極為廣泛，幾乎涵蓋所有具有運動經歷的人群，包括運動精英、運動員學生、教練員和體育管理人員、弱勢群體（包括黑人、少數民族、社會弱勢青年和婦女）等;研究議題主要集中在探討“體育能否有效促進參與者向上社會流動”“社會出身和教育水平對體育參與者社會流動的影響比較”“各種人群在體育社會流動過程中的平等問題爭議”“體育干預項目對社會弱勢青年的作用”等方面，研究因為對象和關注點不同而產生結論上的差異，形成爭論局面;其中，對社會弱勢青年的體育干預是近年來外國學者的研究熱點，具有普遍性價值。

關? 鍵? 詞：體育社會學;體育與社會流動;社會階層;種族;群體;述評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9）01-0059-09

A review in sports and social mobility research abroad in recent 50 years

CHEN Luo-song

（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 521041，China）

Abstract： “Sports and social mobility” is a research hot topic in the western academia. By applying literature data approach and inductive analysis method， the author reviewed and analyzed authoritative representative works on “sports and social mobility” abroad in recent 50 years， summarized the research objects， main tops and research trends which foreign scholars focused on， and revealed the following findings： the research objects of “sports and social mobility” abroad were extremely extensive， almost covering all the groups of people having sports experience， including elites， student athletes， coaches and sports management personnel， disadvantaged groups of people （including black people， minorities， social disadvantaged youth and women） etc.; the research topics focused mainly on exploring issues such as “whether sports can effectively promote the participants upward social mobility”， “comparison of the effects of social origins and education levels on sports participants social mobility”， “debates about the issue of equality of various groups of people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mobility”， “functions of sports intervention projects on social disadvantaged youth” etc， the research produced conclusion differences due to object and focus differences， forming a debating situation; in which， sports intervention on social disadvantaged youth is a research hot topic of foreign scholars in recent years， having a universal value.

Key words： sports sociology;sports and social mobility;social stratum;race;group;review

現代西方體育自發(fā)軔以來，逐漸成為歐美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眾多下層人改變社會地位的階梯，誕生許多膾炙人口的勵志故事，以致于給人造成一種錯覺，以為那些有著高超技藝、賺取巨額收入的歐美運動明星（特別是黑人運動員），大部分來自“貧民窟”：他們利用原始而無法歧視的身體力量和窮人堅強的意志，在體育行業(yè)出人頭地，實現自身、家庭社會地位的改變。這是歐美社會的普遍現象，還是鳳毛麟角的案例？體育運動對參與者社會流動的影響多大，如何起作用？這些問題不僅激起普通民眾的好奇心，也引起學者廣泛的研究興趣。學者們運用不同方法，從不同角度，對不同對象進行探究，試圖給以客觀的回答。

本研究利用“CALIS外文期刊網”“百鏈云圖書館”“劍橋大學期刊回溯數據庫”等外文數據庫，搜索到1963—2016年近100篇有關“體育與社會流動”內容的英文文獻，這些文獻主要發(fā)表在《國際體育社會學評論》《體育社會學雜志》《歐洲體育社會學雜志》等國際著名刊物，代表著國際該領域研究的最高水平和最新動向，從中優(yōu)選出50多篇最具代表性的進行分析，概括出國外在“體育與社會流動”領域的研究結構、熱點話題與未來走向。

1? 研究內容與范圍限定

社會流動（social mobility），是指個人或社會對象或價值從一個社會位置到另一個位置的任何轉變^[1]。在國外學者的研究中，“體育與社會流動”（sport and social mobility）并不是固定的詞組，不存在為其下定義的做法，只是寬泛地指體育經歷對參與者社會流動過程與結果的影響。涉及的“參與者”包括運動員、教練員、體育管理人員、業(yè)余體育愛好者等，統(tǒng)稱為“體育參與者”或“體育相關人員”。從研究內容上看，學者們往往從“社會地位”“經濟地位”“教育獲得”“職業(yè)地位”等幾個變量的代際或代內流動，衡量這些“體育參與者”的社會流動情況，從而得出體育對社會流動的影響結論。據此，并結合邏輯學“種概念=種差+鄰近屬概念”的定義原則，研究認為，“體育與社會流動”可理解為：體育經歷對參與者社會位置改變的影響。“社會位置改變”包括“社會地位”“經濟地位”“教育水平”“職業(yè)地位”等變量的代際或代內的任何一種變動。需要指明的是，雖然人員的地區(qū)流動特別是國際體育人才流動也常常伴隨著地位的改變，如王寧教授^[2]指出：“人才的地理流動屬于社會流動應有之義?！钡牵瑖鈱W者一般把體育人員地區(qū)流動放在“sport migration”（體育移民）研究領域中，涉及國家或地區(qū)間的體育勞動政策^[3]、國際體育市場^[4]、運動員身份歸屬與認同^[5]等研究內容，而沒有把之歸入“social mobility”研究范疇。因此，本文中的研究并不包括“sport migration”有關內容。

2? 研究內容分類與述評

國內學者^[6-7]對體育社會流動研究成果的綜述多按照體育領域進行歸類，但國外體育與社會流動的專題研究主要是實證研究，更多從研究對象實際情況和社會背景出發(fā)，進行縱向的跟蹤調查或橫向對比，最后得出具體研究結論。所以，本研究根據體育相關人群進行分類綜述。

2.1? 運動精英的社會流動研究

運動員是體育的主體人群，對運動員特別是運動精英的研究，是國外體育社會流動研究領域最早也是最主要的部分。早在1963年，德國學者Luschen^[8]就對多種項目運動員的家庭出身和流動方向做了初步調查，發(fā)現不同階層運動員從事的運動項目也不同，但是，大部分運動員均來自中產階層。德國曾是世界學術中心，科隆體育學院也是世界體育學術研究的重鎮(zhèn)，Luschen的這篇文章開啟運動員社會流動研究，在隨后的20多年里，各國學者對運動員群體的研究形成一股熱潮。

1）關于“體育是運動精英向上社會流動的有效途徑”的爭論。

Nabil^[9]對美國棒球聯盟中非裔美國球員的調查結果，有力地支持“體育是促進向上社會經濟流動的積極機制”的假設。然而，Oliver^[10]對此保持謹慎態(tài)度，他對美國不同種族和階層的體育定位作調查，指出黑人家庭比白人家庭更加贊同“體育能促進社會流動”的說法，但在黑人群體內部，上層白領黑人父母比下層白領和藍領黑人父母更少贊同“職業(yè)體育能促進社會流動”觀點?？梢姡诿绹鐣?，只有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階層會把體育作為促進自身向上社會流動的途徑，地位較高的階層則不以為然。

Eisen等^[11]對參加過奧運會的美國運動員進行調查，希望從中看出奧運經歷對運動員社會地位、聲望與社會流動的影響，結果發(fā)現：首先，奧運經歷讓參與者從身體、心理和精神上受益，極大地改變了參與者的社會聲望和職業(yè)流動、社會流動模式;其次，在接受更高教育之后，奧運經歷能增加運動員聲望并促進其向上職業(yè)-社會流動。

Pauli^[12]對1956—1972年間參加奧運會的芬蘭頂級男性運動員的教育和職業(yè)情況進行調查，發(fā)現這些頂級運動員的教育水平和職業(yè)地位明顯高于普通男性，反映出運動精英們獲得良好的社會流動。隨后，Lauri Laakso^[13]對芬蘭籍運動員進行詳細比較，具體呈現運動精英群體差異化的社會流動情況：與國際化運動員相比，國內運動員技術水平低，但社會出身高，并獲得更多向上流動機會;教育因素在兩者間起著決定性作用——國內運動員接受更多獨立性教育，有助于向上流動，而國際運動員的家庭出身和教育水平較低，迫使他們更努力地提高技術水平，以成為最高水平運動員（體育定位），這反而制約他們的社會交往和教育獲得，最終妨礙他們退役后的社會流動。由此可見體育作為向上社會流動途徑的局限性，只有體育與教育相結合，才是運動員向上流動的有力保障。

Sohi^[14]對印度國內運動精英的社會階層和流動情況的研究發(fā)現，大多數運動員來自傳統(tǒng)的高種姓階級，即現代階層系統(tǒng)的中間階層，宗教因素對運動員社會流動有一定的影響力，因此，運動員從事的體育項目與社會階層相聯系，體育社會分層跟隨著社會地位分層。階層封閉的印度社會限制不同階層人員的體育選擇，也禁錮著運動員的社會流動。為了更好地比較，Sohi^[15]對尼日利亞國內運動精英及其父母也進行調查研究，發(fā)現大多數尼日利亞運動員家庭出身較低，但都經歷了向上社會流動。

Semyonov^[16]對以色列退役足球運動員的調查，挑戰(zhàn)“體育是向上社會流動的有效途徑”觀點。他發(fā)現，體育職業(yè)生涯并不受家庭背景干涉，也不影響后來的職業(yè)成就;階層地位和教育水平才是決定運動員退役后職業(yè)成就的最重要因素，高教育水平和高階層地位會增加職業(yè)成功的機會，而下層民族群體在教育獲得和勞動市場中常處于不利位置。在后續(xù)的研究中，Semyonov進一步指出，影響以色列退役足球運動員職業(yè)流動的因素中，階層地位因素的影響力增大，教育因素的影響力減小，進一步批駁“體育作為一種公開的社會流動途徑”觀點^[17]?？梢?，發(fā)達國家普遍出現階層固化現象，體育的階梯作用有限。

Fldesi^[18]對20世紀末匈牙利社會轉型期間運動精英的社會地位和流動的主要特征進行研究，發(fā)現隨著政府角色的改變和體育方針政策的調整，新老兩代運動精英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地位都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發(fā)展態(tài)勢無法預期，反映出運動員社會地位的流動特征與社會大背景緊密相連。

體育作為一種固定的社會建制，是促進運動員向上社會流動的一種途徑，但并非唯一途徑。在發(fā)達國家中，社會出身、教育水平都能影響運動員的社會流動結果，其力度甚至超過體育，社會開始出現階層固化現象，不利于下層階級通過體育實現向上社會流動。

2）美國學者對運動員社會流動過程中平等問題的重視。

Wilbert等^[19-20]致力于計算美國各類人群獲得職業(yè)運動員地位的幾率，指出由于職業(yè)體育機會結構被嚴格控制，成為職業(yè)運動員的幾率很小，而且，國際球員的加入擠占了美國球員的名額、黑人和其他少數族群在職業(yè)體育中數量不足、婦女被排除在多種職業(yè)體育之外（除網球和高爾夫球項目）等美國職業(yè)體育中的問題，客觀展示了美國體育中存在的種種不平等問題。

Dubrow等^[21]對155名NBA球員的種族、社會階層和家庭背景進行調查，發(fā)現大多數NBA球員社會出身較好，社會出身不好的非裔美國人進入NBA的幾率較低，從而更新了美國大眾對NBA中非裔球員社會出身的看法，也揭示出美國職業(yè)體育運動員來源上仍然存在種族和階級不平等問題。

3）英國學者對運動精英向下社會流動的擔憂。

英國職業(yè)體育歷史悠久，針對職業(yè)運動員社會流動的研究也有不同方向。Houlston^[22]對英國已退役的足球運動員從流動機制、職業(yè)培訓、教育水平和社會地位背景等做了深入研究，發(fā)現大部分英國足球運動員在足球職業(yè)生涯中經歷職業(yè)地位和收入水平的下降流動現象。究其原因，俱樂部不支持甚至阻止球員在職業(yè)生涯中接受教育和職業(yè)培訓是主要因素，這導致球員退役后難以適應新的生活方式。隨后，該學者又以足球生涯后的職業(yè)和收入水平作為變量，繼續(xù)追蹤英國足球運動員的社會流動趨勢，再次證明自己之前的研究結論——超過75%的職業(yè)運動員退役后經歷向下社會流動^[23]。

2.2? 運動員學生的社會流動研究

1）學生體育參與和學業(yè)成就、社會流動的關系爭論。

早在20世紀70年代，學者們已就學生體育參與和學業(yè)成就、社會流動的關系展開熱烈爭論，形成“體育是學生向上社會流動的一種途徑”命題的支持派和反駁派。

作為支持的一方，Loy^[24]研究指出，大多數大學生運動員來自中產階層，都拿到專業(yè)和畢業(yè)證書，在職業(yè)上占據高位，實現向上代際流動;家庭背景并不影響大學生運動員獲得職業(yè)地位和成功模式。Sack等^[25]對美國圣母大學足球運動員的研究也指出：與非運動員學生相比，運動員學生來自更低階層，但都經歷了向上代際流動;其中，一線隊員比二線隊員和替補隊員經歷更大的收入變動，而且，一線隊員退役后作為公司的高層人員，表現往往超出預期;美中不足的是，低目標的學業(yè)追求和時間精力的過度支出，阻礙了運動員學生在學業(yè)上取得更高成就。Clark等^[26]近年來對南非高校女子足球運動員的深度研究也證明，通過體育參與，學生能建立牢固的同伴關系、學到積極的社會和情感技巧、獲得更好教育的機會，從而積累多種社會資本，實現向上社會流動。

作為反對的一方，Bend等^[27]對社會流動機制進行探究，指出體育參與跟運動員學生的學業(yè)、職業(yè)流動的關系并不直接：運動員學生的學業(yè)表現和社會流動與家庭出身有關，中產家庭重視教育，其子女在不能獲得體育成功后，會及時轉向其他職業(yè)目標，并容易取得成功，而來自低層家庭的運動員，往往把體育成功作為唯一的目標，不能及時轉變目標，學業(yè)表現差，選擇機會少，可見體育參與并沒有明顯改變各社會階層的教育和經濟地位。Dubois^[28]以參加大學運動隊與否作為區(qū)分比較了兩類男性的職業(yè)成就，結果顯示學生時期的體育地位對未來的職業(yè)成功并無顯著影響，調查數據并不支持“體育是職業(yè)成功的一種墊腳石”觀點。Semyonov等^[29]對以色列少年足球運動員的調查發(fā)現，選擇體育與家庭背景無關，而與低水平的學業(yè)成績和中等目標有關。由于以色列社會的文化傾向和下層家庭在教育系統(tǒng)中的劣勢，迫使下層家庭的年輕人把體育作為向上社會流動的一種替代性途徑。然而，Semyonov^[16-17]此后對以色列退役足球運動員職業(yè)流動的研究結果打擊了下層人對體育的美好愿望。

有些學者站在中間立場，謹慎下結論。如Howell等^[30]調查美國中學體育參與對學生社會經濟地位的影響，預測學生因為體育參與經歷而獲得的經濟回報可能不會立刻實現，但可能會在畢業(yè)10年或更久的時間后顯示出來。

2）不同民族、種族學生體育參與對學業(yè)、職業(yè)流動的影響比較。

Melnick等^[31]以多個變量來衡量高中體育參與對拉丁裔美國高中生的學業(yè)成就和職業(yè)流動的影響，從結果來看，只有農村高中的拉丁裔女生，體育參與者比非參與者在各個指標呈現較好并具有統(tǒng)計意義，其他地區(qū)（包括市區(qū)、郊區(qū)、農村）的拉丁裔美國高中生，體育參與者與非參與者的學業(yè)、職業(yè)流動指標均無顯著性差異。從文化因素和具體的社會背景角度分析，體育使保守、家庭觀念重的拉丁裔傳統(tǒng)女性充滿競爭意識，從而改變了他們的教育觀和職業(yè)觀;而身處市區(qū)高中的拉丁裔女生，卻疲于應對暴力、濫用藥物、種族偏見、教師懈怠等社會問題，沒能從體育參與中獲得提升。隔年，這幾位學者對美國幾個主要族群學生的高中體育參與和高等教育、職業(yè)流動關系進行回歸分析，得出以下結論：高中體育參與最可能影響白人男生獲得高等教育地位，但對郊區(qū)白人女生和農村拉丁裔女生影響較小;高中體育參與對黑人男女生的大學行為或教育預期幾乎沒有影響，由此可見，學校體育參與跟高等教育、職業(yè)地位和愿望無關^[32]。Mackin等^[33]對美國社會不同種族體育參與和教育年限、學業(yè)成就的關系進行長時段的比較研究，結果：體育參與對各種族的教育年限、學業(yè)成就的影響總體是積極的，其中，白人男性和非裔男性受益較大，而拉丁裔男性則受益較小。這也說明參與體育對運動員學生的學業(yè)表現和職業(yè)流動影響會因人群而異，社會呈現出多樣化現象。

3）學生運動員選拔和流動中的種族不平等問題。

在美國社會中，高校體育和職業(yè)體育被認為是低收入家庭和黑人獲得向上社會流動的途徑，但是，黑人在體育社會流動過程中仍要面對不平等和歧視問題。根據Evans^[34]1979年對堪薩斯州立大學招募運動員過程的研究發(fā)現其中的種族不平等現象：在當時的白人主流社會中，無論黑人多么勝任工作要求，他們總是會被不平等地對待。時至今日，黑人仍然無法擺脫劣勢地位。Singer等^[35]認為：非裔高中籃球運動員渴望成為職業(yè)球員的追夢之路，反映了美國社會中黑人群體向上社會流動的劣勢——缺乏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也反映出體育作為社會流動手段的局限性。

2.3? 體育教練員和管理人員的社會流動研究

國外學者特別是美國學者對體育教練員和管理人員的選拔、晉升等流動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種族不平等和性別歧視問題上。

1）教練員和管理人員選拔和晉升過程中的種族偏見。

美國學者對體育教練員社會流動中種族問題的關注由來已久。早在1981年，已有學者關注籃球教練員選拔中的種族不平等問題，Chu等^[36]從NCAA籃球聯盟和NBA聯盟中得到數據，證明“后衛(wèi)比前鋒和中鋒成為教練員的可能性更高，但是，白人球員在后衛(wèi)位置所占比例不大，卻比黑人球員更可能被選為教練員?！盕abianic^[37]隨后對美國職業(yè)棒球領域中少數族群管理者的研究也發(fā)現，高關聯度位置（high interactor positions）的球員退役后最可能被聘用為管理者，黑人和拉丁裔球員雖然在高關聯度位置占有一定比例，但在管理職位的招聘中卻常常被忽視。對體育教練員或其他管理職位上的種族偏見的關注，業(yè)已成為美國體育學術界的一種傳統(tǒng)，相關研究延續(xù)至今，且不斷有新的發(fā)現。Smith^[38]專門對美國國家足球聯盟（NFL）的教練員和管理職位招聘中存在的“習慣性歧視”和反歧視政策進行研究，發(fā)現自從“魯尼規(guī)則”（the Rooney Rule）實施之后，非裔美國人擔任主教練的數量不斷上升，但是，種族因素仍然是影響教練員和管理人員面試機會、聘用、晉升的關鍵——非裔美國人得到面試或聘用的機會仍然很少，而且，非裔教練員往往被置于權力較小的訓練職位，不被授予高權力位置。

2）影響教練員晉升的要素分析。

早期的研究主要局限于教練員以往的運動經歷要素和種族要素比較，并認為高關聯度位置的運動員退役后最可能被聘用為教練員或球隊管理人員，但在同樣的球員位置上，黑人或其他少數族群被聘用為教練員的比例遠遠低于白人^[36-37]。

近期的研究則關注社會資本或社會網絡對不同種族教練員晉升的影響。Day等^[39]通過分析美國大學足球教練晉升過程中社會資本和種族的關系，重點比較“同類接觸”“強關系”和“弱關系”“高地位關系”等不同社會網絡對黑人和白人教練的影響，認為相同的社會資本或社會網絡對不同種族教練員的晉升作用是不同的，如同類接觸和強關系對白人教練的晉升有幫助，卻對黑人教練無影響;異類接觸、弱關系和高地位關系對黑人教練的晉升有幫助，卻對白人教練無益，這說明種族和社會資本對教練員職業(yè)流動的作用是重要和復雜的。Savage等^[40]在總結前人研究基礎上，從職業(yè)道路、工作表現、關系網和種族4個因素聯合分析NCAA籃球名校中籃球教練的成功原因，驗證3個假設，即職業(yè)道路上的名聲和過往的工作表現是成為頂級教練的重要條件，與著名機構或著名人物的密切關系使頂級教練職位更加安全，與白人同行相比，少數族群獲得頂級教練職位常常需要額外的聲譽。

3）體育教練員和管理人員流動中的性別歧視。

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女性主義組織和女權主義理論有突破性發(fā)展，并廣泛介入體育界^[41]，但在體育教練員和管理領域，性別歧視依然嚴重。

Theberge^[42]對加拿大體育組織管理人員流動情況的研究表明，雖然基層體育組織管理職位流動的性別平等程度較高，但在高級別體育組織中女性代表不足、女性管理人員比例較低的事實，反映了高級別體育組織管理職位流動中存在女性歧視現象。Knoppers等^[43]則從機會和工作態(tài)度的各種數據比較，來呈現美國大學體育教練員和管理人員流動的性別差異，指出在大學體育管理職位仍然處于男權統(tǒng)治的情況下，女性的工作機會受到限制，工作態(tài)度自然比男性消極。Acosta等^[44]比較1972—1996年美國大學體育中教練員和管理職位上男女比例的變動，結果：女性教練和管理人員的比例不升反降，特別是新增加的女性體育項目的教練員和管理職位，男性占據其中絕大多數的位置。

2.4? 弱勢群體的體育社會流動研究

1）黑人群體在體育社會流動中的不平等問題。

早期的研究中，McPherson^[45]對非裔美國運動員進行全面調查研究，指出黑人群體廣泛參與到體育中來，但體育參與并不能保證進入上流階層或長期保留上流階層地位，因為體育作為一種社會流動機制也存在偏見、歧視和種族問題。盡管如此，小部分黑人高水平運動員還是能夠利用體育，獲取社會、經濟、教育高位，這在其他領域是很難實現的。可見，體育能為平權運動打開一扇窗口。種族不平等現象也表現在職業(yè)球員的位置分配和退役安排上。Maguire^[46]關注英美職業(yè)足球，看到黑人足球運動員總是遭受白人管理者和觀眾或明或暗地歧視，白人管理者按照固有的種族能力偏見而非客觀的實力特點來安排黑人運動員在足球場上的位置;而且，黑人運動員退役后就業(yè)普遍不佳，因為體育行業(yè)管理職位、雇主和俱樂部擁有者都是白人。

Carrington^[47]對英國體育中加勒比黑人男性的參與程度和文化意義進行研究，發(fā)現越來越多的人重視體育價值，并把體育職業(yè)看作向上社會流動的一種潛在途徑;加勒比黑人的體育定位是以階層和種族特性因素為條件，體育被認為是能夠改善他們邊緣地位的公開力量。但是，作者殘酷地指出，這更多是一種幻想，很難成為現實，因為黑人群體在教育上處于劣勢和勞動市場中受到歧視，體育作為一種止痛藥，加固了他們在社會中的邊緣地位。

當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黑人群體的職業(yè)地位和社會地位逐漸上升，在體育領域中受到的歧視逐漸減少，逐漸融入到體育俱樂部和主流文化中，成為英美社會的重要成員^[48]。

2）體育參與干預項目對社會弱勢青年的改變與促進作用。

基于體育參與的社會干預項目對弱勢青年的改變及促進作用，是近年來國外學者對體育社會流動問題關注的新動向。Spaaij^[49]基于社會平等的理念，通過對荷蘭鹿特丹市的社會干預項目“the Sport Steward Program”的追蹤調查和分析，認為該項目使部分參與者適度地增加自身的文化、社會和經濟資本，從而在主觀和客觀上促進參與者的社會流動;而且，基于體育的社會干預項目還是一種社會控制和管理手段，為城市中的弱勢群體提供一種社會秩序。隨后，Spaaij^[50]又對巴西里約熱內盧的社會干預項目“the Vencer Program”進行定性和定量研究，認為項目參與者獲得的向上社會流動機會受結構因素影響較大，此結構因素由勞動市場和教育系統(tǒng)所構成;而且，該項目參與者的社會流動是個人、相對的，而非集體、絕對的。社會弱勢青年為何需要體育干預項目？Vandermeerschen等^[51]對比利時青少年參與俱樂部式體育的現象進行研究，認為參與體育是每個家庭孩子一致愿望，單親家庭不會影響孩子參與的可能性，所以，體育經常被作為社會融入的重要手段，但在現實中，社會弱勢群體的青少年被排除在俱樂部式體育之外的可能性更高。這是社會對弱勢青年的歧視，也正是體育干預項目需要彌補的。

國外學者對體育干預項目的研究不局限于世界知名國家，還遍及太平洋島國，使體育干預項目效果得到廣泛證明。Kwauk^[52]對薩摩亞不適應學校教育、工作表現不佳的青年，參與“體育為發(fā)展（sport for development）”項目的效果進行探究，結果發(fā)現體育被作為不同于學校教育的另一種教育手段，這些“問題青年”可以從中學到知識、技術、英語和全球化思維方式，實現個人能力的提升，追求更高目標。

3）世界各國中少數族群的體育社會流動研究。

Blades^[53]關注昆士蘭州殖民社會中原住民參與板球運動對其社會地位的影響，結果發(fā)現，板球運動中的民族優(yōu)越感意識強化關于原住民的民族隔離、被限制的社會流動、劣等和異常行為的道德基礎。這挑戰(zhàn)澳大利亞社會普遍認為體育是所有民族、種族向上社會流動的途徑的看法。

Gonzales^[54]對拳擊運動在墨西哥裔美國人社區(qū)文化發(fā)展過程中的角色進行研究，發(fā)現拳擊場上的成功成了墨西哥裔青年人生的主要目標，因為這是男子氣概的最好展示，為此不惜損害教育目標;然而，拳擊場上的成功與絕大多數墨西哥裔青年人遙不相及。這給美國墨西哥裔的社區(qū)文化建設和青年人的人生轉變帶來不良影響。

Agergaard等^[55]對丹麥足球俱樂部中少數民族球員的社會流動情況進行研究，驗證社會學家布迪厄的理論，即“球員不單單需要為占據球隊中的位置而競爭，而且需要在分層系統(tǒng)（此處指足球領域分層系統(tǒng)）中為提高自身地位而競爭”，指出少數民族球員“社會流動的可能性取決于球員的身體資本是否被認可，并且能否把身體資本轉變?yōu)槲幕?、社會和經濟資本”。不過，從調查結果來看，轉變情況并不理想：由于少數民族球員沒能從文化上融入俱樂部以增加文化資本，沒能融入其他丹麥球員群體、獲得教練和管理者平等對待而缺乏社會資本，并由于年少時缺乏訓練經費導致技術缺陷、理解力差，難以獲得正式合同而缺乏經濟資本，因此很難把足球作為職業(yè)，并實現向上社會流動。

3? 總結

3.1? 元問題：對體育作為一種社會流動途徑的爭論

在追蹤“運動精英”和“運動員學生”兩類主要體育人群的社會流動經歷過程中，各國學者對“體育作為一種向上社會流動途徑”問題的爭論形成一股研究熱潮。但從中發(fā)現，此爭論更多是由不同研究對象引起，并非勢同水火，爭論中蘊含著共識，即對于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群體，體育通常被定位成向上社會流動的途徑，而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群體則不然。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群體可以指發(fā)達國家的下層階級，也可以是發(fā)展中國家大部分體育參與者。相似經濟背景會產生相近體育價值觀念，不過，效果卻可能截然不同。在發(fā)展中國家，體育被當作向上社會流動的途徑，并且被證明常常是有效的，而在發(fā)達國家中，體育作為社會流動途徑的作用具有局限性，只有少部分下層階級能夠達到目的，大部分人則更可能經歷失敗，發(fā)達國家社會流動受社會出身、教育水平影響更大，存在階級固化現象。

不同社會中體育的作用表現不同。這源于發(fā)展中國家大多處于社會轉型階段，并未形成固定的階層生產模式，向上流動的機會和可能性處于開放狀態(tài)。而且，發(fā)展中國家往往需要利用體育社會功能，把體育作為與發(fā)達國家接軌、交流的手段，提高國家地位，振興民族精神，促進民族團結，故而需要抬高運動精英的社會經濟地位。而發(fā)達國家中，體育常常被當作娛樂的手段，是中上階層提高健康水平、擴大社交網絡、改善生活質量的手段，體育對社會流動的影響力遠不如家庭出身和教育水平。下層階級由于社會經濟條件、社會資本和教育成就上處于劣勢，唯有依靠公平的身體條件，加以后天的不懈努力，在體育領域尋求地位的改變;雖成功者寥寥，但少數成功者的榜樣作用借助體育的公開性被無限放大，刺激著同樣出身的孩子前赴后繼地跳進來。這也可能是下層階級權衡再三之后的“最佳選擇”：盡管體育的成功率極低，依靠體育提高社會經濟地位的希望極小，但相比其他行業(yè)，體育較為公開、透明，競爭上優(yōu)勝劣汰，具有其他行業(yè)無法比擬的公平性。因此，對于缺乏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下層階級來說，利用公平的身體資本參與體育競爭，可能是眾多可能性中的最好選擇。這也正是McPherson^[45]對非裔美國運動員、Agergaard^[55]對丹麥足球俱樂部中少數民族球員的社會流動情況研究帶來的啟示。

另外，Loy等^[24]在早期研究中指出的運動員出身較好、教育水平較高、社會流動較佳的現象，是特定時代特定規(guī)則背景下社會流動的特征。因為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前，世界體育特別是奧林匹克運動一直奉行“業(yè)余原則”，能夠“玩”體育的人自然是上層階級的年輕人，由此獲得向上社會流動本身就是上流社會地位再生產的機制;直至20世紀70年代末，廢除“業(yè)余原則”，世界職業(yè)體育蓬勃發(fā)展，給下層階級帶來新的上升機會，才引發(fā)“體育作為向上社會流動一種途徑”的爭論。這也是發(fā)達國家學術界在20世紀70-80年代展開“社會流動的體育途徑”爭論的大背景。熱潮過后，歸于平靜，80年代中期之后，發(fā)達國家學者少有提及此問題，學術研究陸續(xù)轉向“體育社會流動過程中的不平等問題”，形成第二股研究熱潮。

不過，在發(fā)達國家學術界爭論“體育途徑”問題末段，發(fā)展中國家學術界如尼日利亞的Sohi等^[14-15]學者才開始關注此問題，顯示出各國學術研究的時間差，這當然源于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體育發(fā)展進程的時間差。不過，發(fā)展中國家對此問題的研究至今仍不充分，在世界主流刊物上發(fā)言的機會過少，未能向世界其他國家學者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形成學術上的對話。這將是發(fā)展中國家包括我國學者今后的努力方向。

3.2? 永恒話題：體育社會流動中的不平等問題

國外學者特別是美國學者對體育社會流動中不平等問題的關注幾乎與“體育途徑問題”爭論同步，早在1974年，McPherson在對黑人運動員的研究中就涉及種族不平等問題，但大量文章主要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之后。而且，從之前的綜述看，對不平等問題的研究幾乎涉及所有的體育人群，表現在種族、民族、性別等先天性因素對后天流動經歷的影響。由此可見，國外學者對體育社會流動不平等問題的研究具有起步早、歷時長、人群種類多、研究領域廣的特點，不平等問題研究是國外體育社會流動研究領域的最重要部分，研究熱潮經久不衰。

源于美英國家歷史長久的奴隸制度，黑人族群爭取平等地位貫穿兩國整部近代史，對不平等問題的關注也自然是英美學者研究體育社會流動必不可少的功課;源于近代歐洲國家對外擴張和移民，原住民自然成了現代社會的少數族群，美加澳等國甚至設置原住民保護區(qū)，原住民借助體育融入主流社會過程的遭遇也是學者們關注的內容;源于現代各國的移民政策，歐美等發(fā)達國家成了多民族的聚合地，在這樣的社會中，各少數族群的地位和在體育社會流動中與主流族群競爭時的公平性問題，就成了發(fā)達國家學者不斷拓展的新課題;最后，男女不平等問題在體育領域的反映，也是國外學者研究體育社會流動的永恒話題。

縱觀近50年國外“體育與社會流動”研究史，黑人、婦女和少數族群等人群在體育社會流動中被不平等對待的現象在歐美社會中具有普遍性，無論是作為運動員、學生，還是教練員、管理人員，也無論在職業(yè)體育領域、校際體育領域，還是大眾體育領域，身份區(qū)別無處不在;不平等方式也花樣百出、變化多端，從運動員選拔、賽場上的位置安排、比賽規(guī)則、價值觀念，到教練員或管理人員的數量比例、考核、權力范圍分配等方面，或明或暗地表現出來。隨著時代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社會不平等現象是否會減少，是否存在新的不平等方式，是否能夠如某些學者的良好愿望：通過體育，追求完美，提高聲望和財富，促進向上流動，使婦女擺脫生理和文化上的阻攔，廢除文化、種族、民族上的不平等^[56]。這也是國外學者不斷考慮的問題。

3.3? 新的研究熱點：體育干預對弱勢青年的社會融入和流動的促進

近年來，國外體育社會流動研究有新動向，Spaaij、Kwauk等^{[49-50，52]}學者開始關注“基于體育的社會干預項目對弱勢青年的社會融入和流動作用”，設計“the Sport Steward Program”“the Vencer Program”“sport for development”等研究項目，分別對荷蘭、巴西、薩摩亞等不同國家的弱勢青年實施體育干預行動，取得了具有建設性的階段性成果，《國際體育社會學評論》和《歐洲體育與社會雜志》等著名刊物均給予刊載。研究認為，不能適應現代學校教育制度的“弱勢青年”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國之中，如何轉變此類人群，引導其融入主流社會并得到正常發(fā)展，不致于對社會造成危害，將是世界各國共同考慮的問題;體育能參與其中并發(fā)揮重要作用，所以，對此課題的研究應成為體育社會流動領域的一個重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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