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慶興

中國高等書法教育自20世紀60年代初創(chuàng)以來，經過55年的艱難努力，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但在學科建設方面尚未取得與之相當的地位。在全面推進文化復興和高校爭創(chuàng)“雙一流”的當下，回顧書法專業(yè)學科的發(fā)展歷程，推動書法專業(yè)學科的“轉型升級”和內涵建設，擴充書法學科的張力，提升書法藝術的占位是高等教育、書法家協(xié)會、書法工作者新時代的歷史使命和責任擔當。

一、“從無到特”，書法學專業(yè)誕生的艱難歷程

專業(yè)建設是現代大學的重要內容，隨著高等書法教育的蓬勃發(fā)展，書法專業(yè)只是“事實”地進入了高等教育和高校專業(yè)建設序列，成為一門古老而新興的“專業(yè)”。盡管書法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專業(yè)設置不僅相對滯后，而且至今沒能獲得相應的定位。

早在20世紀初，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就倡導設立書法學科，60年代浙江美術學院先后開設了書法篆刻本科專業(yè)和書法碩士點，書法教育漸次展開，并產生廣泛影響，書法的地位也逐漸上升到與美術相提并論的高度。盡管書法教育搞得轟轟烈烈，其間書法學科和書法學專業(yè)歷經反復，但書法專業(yè)始終徘徊在《本科專業(yè)目錄》的大門之外，而未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即便是1998年教育部向全社會公布了《本科專業(yè)目錄》，但其中關于書法學專業(yè)也是只字未提。直到2011年，教育系統(tǒng)對高校的學科劃分進行了重新調整，將藝術學從文學中分離出來，升級為第13個學科門類，增設了5個一級學科，分別是藝術學理論、音樂與舞蹈學、戲劇與影視學、美術學、設計學。美術學由原來的二級學科升級成一級學科，原美術學之下的書法才順理成章地升級為二級學科，并將“書法學”作為美術學類中的一個“特設專業(yè)”列入新的《本科專業(yè)目錄》。至此，書法學才在高等教育體系中獲得一席之地，但其整個孕育過程可謂漫長而復雜。在這漫長而復雜的過程中，書法專業(yè)定位的不確定性，使得書法學無法取得與美術、音樂、戲劇等相同的地位，更不要說與文學、歷史、哲學等傳統(tǒng)人文學科相比了，書法學在艱難的孕育過程中喪失了許許多多的發(fā)展契機。

二、“從三升二”，書法學科發(fā)展的尷尬境遇

書法學科的設立與建設，遭遇了與書法學專業(yè)相似的境遇。1992年，國家技術監(jiān)督局頒發(fā)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學科分類與代碼》，把書法從三級學科提升到二級學科，并規(guī)定：“藝術學”為國家一級學科，下設藝術心理學、音樂、戲劇、戲曲、舞蹈、廣播電視文藝、美術、工藝美術、書法、攝影和藝術學其他學科等12個學科，書法作為二級學科與美術并列其中。這意味著書法學進入到了國家學科序列，并在行政管理和知識應用層面成為二級學科。但教育系統(tǒng)和國家技術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在學科定位上的標準并不一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國家教育委員會分別于1983年3月、1990年10月、1997年6月聯(lián)合下發(fā)的《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yǎng)研究生的學科、專業(yè)目錄》中并未提到書法學科，1998年教育部公布的《本科專業(yè)目錄》中也沒有提到書法學這一專業(yè)，這說明書法一直未被列入國民高等教育學科序列。正如上文所述，直到2011年教育系統(tǒng)學科目錄大調整時，書法學科才獲得由“三升二”的機會。但書法高等教育和人才培養(yǎng)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其間，書法學科走的是“寄人籬下”，或是依附于文學、史學、美術學或設計藝術學門下之路。就我國現有的幾個“書法博士點”來說，浙江大學、吉林大學、北京語言大學將其放在古典文獻學中，中國人民大學將其放在美學之中，北京師范大學將其放在藝術學理論中，山東大學將其放在漢語言文學中，首都師范大學、中國傳媒大、中國藝術研究院、南京藝術學院將其放在美術學中。這些充分說明，我國目前并沒有“書法學博士點”，口頭上的書法博士只是寄生于其他學科中的一個研究方向而已。至于碩士點，則更是五花八門，放在美術學中的相對較多，放在文藝學中的有之，放在中國畫當中的有之，放在文學中的有之，放在歷史學中的也有之……。按照一般意義的理解，書法學科應是藝術學的一個分支，但從目前高校和科研院所招收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的實際情況來看，大部分都放在美術學、文學、史學和美學等學科之中。毋庸置疑，這種“寄生式”的學科建設為書法學科帶來了生機，解決了人才培養(yǎng)的一系列問題，但學科有自己的規(guī)定性和歸屬感，寄生于別的學科門類之下的書法學科難免面臨困難和尷尬，發(fā)展起來也一直不順暢。

三、專業(yè)轉型，書法繁榮的合理訴求

依附于別的學科，書法進入了高等學校和國民教育序列，但并未在《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yǎng)研究生的學科、專業(yè)目錄》中取得名至實歸的地位，因此，書法如何獨立發(fā)展，如何理清和建設書法的學科性是當前書法界和高等教育急需回答和解決的問題。專業(yè)轉型是書法學專業(yè)發(fā)展的迫切要求。所謂轉型，就是將書法從文學、史學、美術學等學科歸屬中解放出來，將書法學的“特設專業(yè)”轉型為“普通高等教育本科專業(yè)”。

書法本身具有自己的獨立品格。書法從產生以來，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但其始終保持著鮮明的獨立性，它與許多學科都保持著密切的關系，比如哲學、文學、文字學、史學、中國畫等，但它們之間是相互襯托，相得益彰的互生關系，絕不存在包容與被包容的從屬或依附關系。盡管幾千年來，人們往書法中注入了太多太多的內容，書法包容萬象，而這正是其博大精深之所在，但無論如何，也替代不了書法的獨特品格。

書法已形成較為完善的教育體系，在我國現階段已經形成了從基礎教育到高等教育較為完善的書法教育體系，成為我國國民教育序列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小學（基礎教育）書法教育盡管經歷了些許曲折，但隨著教育部中小學“書法進課堂”的順利實施，基礎書法教育體系逐漸完善。而高等教育相對要復雜得多，早在1963年，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美院前身）就在全國率先開設了書法篆刻本科專業(yè)，隨后又率先招收了書法碩士研究生；北京師范學院（首都師范大學前身）于1985年首開書法專業(yè)大專班，并于1993年和1998年在全國首開書法專業(yè)博士點和博士后流動站，歷經20余年的不懈努力，我國高等書法教育已形成專科、本科、碩士、博士、博士后等完善的高等教育體系。正如倪文東先生所言：“新世紀以來，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繁榮發(fā)展及高等教育的改革和創(chuàng)新，我國的高等書法教育悄然興起，得到了中興和發(fā)展。據我們調查和了解，截止到2014年，全國已有113所高等院校先后開辦有書法專業(yè)本科、碩士、博士及博士后教育。經過多年的教學和科研實踐，許多院校在書法專業(yè)的學科建設、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等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果，初步實現了作為獨立學科的基礎和條件?！盵1]其實，近3年，書法學本科專業(yè)獲批的院校每年都是10—20所的增長，2016年獲批15所（見表1），2017年獲批16所（見表2）。

表1 教育部2016年度普通高等學校書法本科專業(yè)審批結果

書法已形成相對獨立的內容體系。書法以漢字書寫為核心，通過筆墨技巧抒情達興，既不同于美術，也有別于文學。熊秉明先生曾經非常形象地描繪道：“西方藝術只有雕刻繪畫，在中國卻有一門書法，是處在哲學和造型藝術之間的一環(huán)。比起哲學來，它更具體、更有生活氣息；比起繪畫雕刻來，它更抽象、更空靈?！盵2]書法有自己獨立的內容，書法技法、書法史、書論和書法美學構成其核心內容，它還常常與文字學、文學、美術、史學、金石學、考古學、美學等發(fā)生聯(lián)系，拓展自己的外延，使自己變得更豐富、更豐滿、更完善，也就是說書法學獨立的學科建設是十分必要的。

書法之所以在《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yǎng)研究生的學科、專業(yè)目錄》中沒有獲得合理的定位，可能與學科設置的西化不無關系，因為我國的學科設置是從西方借鑒過來的，而書法又是“源自于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文明歷史所孕育的中國特有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西方藝術學的體系架構中根本找不到它的位置。轉型，就需要教育主管部門堅持文化自信，打破固定思維，在借鑒外來文化的同時，不忘結合中國的民族文化，實現傳統(tǒng)與現代的有機結合。紀寶成在《關于振興國學的思考》一文中指出：近代以來中國人文學術領域內的一個重要文化現象，即大規(guī)模移植西方學術，把基于西方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經驗的學術類型和文化類型當作普遍形態(tài)，當作現代學術和現代文化的典范……忽略了中國人文學術自身的經驗、問題和語境，從而使中國人文學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依據自己的資源，針對本土經驗，不斷創(chuàng)生新的文化理論的生命活力。[3]

四、學科升級，書法復興的不二法門

所謂升級，就是把書法學科從美術學之下的二級學科升級為與美術學同等地位的一級學科。

我國的文化傳承，向來把書法與文學、史學、文字學、繪畫及音樂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從來沒有把書法看作是文學、史學、美術等的輔助學科。在古代，書法往往因為帝王將相和文人士大夫的喜好而擁有崇高的地位。漢代“鴻都門學”的設立，凸顯了書法的獨特地位；隋代于洛陽觀文殿后營建東西二臺，東為“妙楷臺”，藏法書，西為“寶跡臺”，藏名畫，把書法與繪畫擺放在一東一西兩個平等的位置；唐文宗李昂曾將張旭的草書與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并稱為“三絕”，足以顯示書法與文學、舞蹈同等的地位。另外，隋唐“以書取仕”科舉制度的推行，無形中還提高了書法的地位?？婆e制度一直延續(xù)到宋、元、明、清，在以“入官取祿”為價值取向的古代社會，達官顯貴、文人雅士勢必抬高書法的地位，正如張懷瓘在《書斷》中說：“文章之為用，必假乎書。書之為征，期合乎道。故能發(fā)揮文者，莫近乎書?！盵4]這說明，在我國古代的思想認識中，書法與文學、美術、音樂、舞蹈等是并列的，是同等重要的。但在2011年頒布的《授予博士、碩士學位和培養(yǎng)研究生的學科、專業(yè)目錄》中，美術、音樂、舞蹈等并列在藝術門類下為一級學科，唯有書法在美術學之下，屈居二級學科，這有悖于人們的傳統(tǒng)心理，也略顯不公。

在當前全面復興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形勢下，如果書法學科得不到合理的定位，其發(fā)展勢必受到影響。

五、內涵擴充，學科建設的應有之策

書法作為一種獨特的藝術形態(tài)，包孕了豐厚的文化歷史內涵，是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當前大力復興傳統(tǒng)文化和高校爭創(chuàng)“一流大學”“一流學科”的“雙一流”形勢下，書法學科建設既迎來良好機遇，也面臨嚴峻挑戰(zhàn)。如果“書法學”不能“轉型升級”，進入不了國家宏觀的“學科”管理序列，將嚴重制約我國高等書法教育的發(fā)展。如果書法界和高校能夠抓住機遇，乘勢作為，在團隊匯聚、學術研究、人才培養(yǎng)和平臺構建等學科內涵方面拿出豐碩成果，獲得現代學科的平等話語權，獲得教育系統(tǒng)和政府部門的認可與支持，就能尋求真正意義上的學科繁榮。

表3 第四輪學科評估指標體系（七）（藝術學門類）

（一）團隊匯聚。學科建設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不是一個人所能完成的，必須組建結構合理的學科團隊，借助團隊的綜合力量來實現學科建設的目標。按照教育部碩士點、博士點申報的一般要求，學科團隊至少應包括分工明確的四個層級：學科負責人，負責學科方向的凝練，學科發(fā)展規(guī)劃的制定，學科發(fā)展經費的籌措與統(tǒng)籌等，最好是在本行業(yè)有一定影響的領軍人物；學科帶頭人，負責學科戰(zhàn)略的具體實施，學科目標的具體落實，帶領團隊申報和實施高水平科研項目，指導高水平學術論文、著作的寫作與高水平獎項的申報；學術骨干，按照學科負責人和學術帶頭人的規(guī)劃和指導開展學術研究，形成豐富而多樣的研究成果；一般研究人員，協(xié)助開展本學科、本方向的學術研究工作，積累經驗、豐富學識，不斷完善和提升自己。學科團隊是學科建設的關鍵，沒有一流的學科帶頭人就不可能有一流的學術團隊，沒有一流的學術團隊就不可能建設一流學科。當然，學科團隊需要培養(yǎng)和打造，各高?？山Y合實際情況，加大專家學者和高層次人才的引進和培育力度，打造自己的學科團隊。在書法人才緊缺和“人才大戰(zhàn)”的當下，對學術帶頭人和學術骨干的培養(yǎng)，對書法學科團隊的培育至關重要。

（二）學術研究。學術研究是學科建設的保障，也是學科建設的重要內容，更是學科建設水平的體現。怎樣開展學術研究？學術研究包括那幾個方面？要建設書法一級學科，可以對標2016年教育部第四輪學科評估指標體系之七（藝術學門類），其中一級指標中的C（研究創(chuàng)作水平）項詳細標明了學術研究的種類、成果的形式與級別等。（見表3）

（三）人才培養(yǎng)。高校是人才的搖籃，是培養(yǎng)人才的地方。一方面，高校通過書法學科建設來提升書法人才培養(yǎng)的質量和水平，使之后繼有人，能夠把人類社會創(chuàng)造和儲備的知識傳承和弘揚下去；另一方面，高校通過高質量書法人才的培養(yǎng)來促進學術研究，產出學術成果，穩(wěn)定學科方向。人才培養(yǎng)與與學科建設密不可分，高水平的學科是培養(yǎng)高質量拔尖人才的基礎和前提，因為學科發(fā)展取的創(chuàng)新性成果和學科前沿知識很容易融入到教材和課堂，拓展學生視野，從而培養(yǎng)出具備扎實專門知識的人才。同時，學生在參與學術實踐的過程中，耳濡目染的新方法、新思維、新材料也必然內化于心，有利于提高學生的創(chuàng)新意識和創(chuàng)新能力，有利于打造出尖端人才。因此，建設特色鮮明的高水平學科，就是為人才培養(yǎng)提供堅強的后盾。

（四）平臺構建。平臺構建包括申報科研平臺和搭建學術交流平臺兩個方面。申報構建高水平科研平臺是匯聚高水平人才隊伍、開展高水平學術研究、實現前沿知識創(chuàng)新的重要途徑。高水平學術平臺是指省級以上的人文社科研究基地、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聯(lián)合研究中心、創(chuàng)作基地、研究所、工作室等?？蒲衅脚_是爭取經費、獲得認可的重要途徑，也是提高科研任務完成能力，產出創(chuàng)新性科研成果的必要條件，這與建設高水平的學科、培養(yǎng)高水平的創(chuàng)新人才一脈相承。搭建學術交流平臺是及時傳播和獲取最新學術成果、交流學術思想、了解學術動態(tài)的重要方法和途徑。中國各級書法家協(xié)會和高校應創(chuàng)造條件，保證書法相近學科，如文字學、文獻學、金石學和交叉學科如美術學、美學等學術交流順暢，在學科融合與借鑒中擦出火花，不斷產生出高層次、高水平成果，促進書法學科健康、協(xié)調、穩(wěn)步、可持續(xù)發(fā)展。

學科建設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書法學科必須明確自己的學科對象、學科任務和學科目的，完善運行機制，擺脫依附關系，找準學科歸屬，才能回歸本然，實現轉型升級。

注釋：

[1]倪文東等.當代中國高等書法教育現狀的調研與思考[J].中國書法·書學，2016(2):4.

[2]熊秉明.中國書法理論體系[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2:封面.

[3]紀寶成.關于振興國學的思考[J].光明日報，2005-6-7.

[4]張懷瓘.書斷[G]//崔爾平編.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