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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學文科生治學問題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治學即治理學問，也就是平常說的“研究學問”。“研究”是今天的概念，古人多用“治”，兩者的含義有闊狹的區(qū)別。“治”不但包括研究，而且還有管理、經(jīng)營的含義，如治國、治家，甚至還有興利除弊的含義，如治水、治沙。“治學”這個概念，應該包括以上所有的含義。

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達，使學問的概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一是外延的擴大。傳統(tǒng)的學問基本上是在文、史、哲的范圍內(nèi)，后來西方的自然科學傳入，構成了一個獨立的門類，即理科的學問。而傳統(tǒng)的學問則屬于文科的學問。理科的學問也有治學的問題，但理科的治學和文科的治學，在方法、路徑、表現(xiàn)形式上都有很大的不同。第二個變化是分科的細致。傳統(tǒng)的學問，文、史、哲是一體的，而西方傳來的理科知識體系有嚴格的類別分工，某一方面的專家只研究這一方面的學問，對專業(yè)之外的學問幾乎不涉及。在西方的教育體制傳入中國之后，我們傳統(tǒng)的文科知識也進行了分工。所以現(xiàn)在的大學里有文學院、歷史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院，等等。文學院還分中國古代文學、中國現(xiàn)代文學、外國文學等各個專業(yè)，歷史學院分中國史、世界史等專業(yè)。文科學者也是各專一門，搞文學的不懂史學，搞史學的不懂哲學，這就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問題。

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是文、史、哲不分家的，而且把做學問與做人結合在一起，傳道授業(yè)者，不但是經(jīng)師，而且是人師。這種教育的特點就是目前一再提倡的“通識教育”。以前學生跟著老師，不但學知識，而且學做學問的方法，同時跟著老師學做人。其學問的養(yǎng)成和人格的養(yǎng)成是同步的。以前甚至有的學生住在老師家里許多年，和老師一起生活。一方面幫助老師做點事情，如給老師的孩子當家庭教師，或幫助老師做研究；一方面跟著老師學習，通過平時的生活起居、言談舉止，學習老師的為人、為學、為藝。很多成名的學者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

但這種教育方式自新文化運動以來遇到了新的挑戰(zhàn)。分工明確、界別森嚴的西方教育體制容不下這種不分學科、混同一體的舊的教學方式。20世紀二三十年代，北大、清華等名校都曾辦過“國學院”，請名家任導師，如著名的清華國學院及其“四大導師”：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他們的教學方法基本上是傳統(tǒng)的方法，培育出很多優(yōu)秀的人才，如王力、謝國楨等。但后來也辦不下去了。主要原因就是和西方引進的分工明確的教學體制不能兼容。

文科知識和理科知識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即理科知識是在線型緯度上發(fā)展的，文科知識是在縱深的緯度上發(fā)展的。就知識量來說，文科并沒有像理科那樣累積式的增加。同樣在一個點上，今人挖掘的深度未必一定超過古人。所以論書法，今人不敢說超過近兩千年前的王羲之；論學問，今天未必能比肩一千年前的蘇軾。所以學習文科的知識，不能光靠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老師在課堂上講的，即使你聽懂了，也并不等于學會了。真正的理解掌握，還要靠持續(xù)不斷的鉆研。由此可見，現(xiàn)代分工明確的教育體制，對理科教育是必要的，也是有利的，但對于文科教育來說，顯然有很多弊端。文科學生要能治學，光靠課堂上聽到的一點知識是遠遠不夠的，還要學會治學的方法，還要大量地讀書。不但要鉆研本專業(yè)的知識，還要廣泛接觸相關的知識?？傊?，文科學生要治學，除了課堂的學習，還要學會自學，還要終生學習。甚至自學比課堂學習更重要，終生學習比大學幾年的學習更重要。至于治學的方法和路徑，因人而異，并無一個固定的模式，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最好能得到老師的指導，本文即是向文科學生介紹一些自學的方法和治學的路徑。

二、怎樣認識中國的傳統(tǒng)學問

今天所謂的大學文科，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我這里講的主要還是研究中國傳統(tǒng)學問的那種“文科”，比如大學中文系的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歷史系的中國古代史專業(yè)等。顯然，書法學專業(yè)應該屬于這個范圍。中國書法在傳統(tǒng)的知識體系中不是一項專門的學問，它只是傳統(tǒng)文人必備的技能和修養(yǎng)。通過書法，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學識、稟賦、人品、胸襟等方面的修為。因此，書法藝術和傳統(tǒng)文化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離開了傳統(tǒng)文化，真正的書法藝術就無從談起。不言而喻，書法藝術教育也必須建立在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如果單就技法的層面而言，書法并沒有太高深的內(nèi)涵，社會上的書法培訓班足可以解決問題，沒有必要經(jīng)過漫長的本科教育。書法專業(yè)的教育，不僅僅是培養(yǎng)書法家，更是為了培養(yǎng)書法學者，為了堅守書法的文化立場和文化高度。書法專業(yè)的學生不但要學書法，更須研究傳統(tǒng)文化，也就是說，要學會治學。

要做到這一點，應該首先對中國傳統(tǒng)的學問有一個大體的了解。

關于中國的學問，過去有很多說法，如稱為國學、國粹、國故等，意思大同小異，只是著眼點不同而已。我們不妨從這樣幾個維度來認識中國的學問。

第一個維度：小學、大學。小學本來是上古時代的一種教育方式。《說文解字·序》：“《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章炳麟注：“小學者，兒童識字之學也。”古代小學教授“六藝”，故禮、樂、射、御、書、數(shù)都稱為小學。到了漢代，以小學作為文字訓詁之學的專稱。《漢書·藝文志》所收的“小學十家”，都是文字訓詁之類的學者。隋唐以后，小學類的書籍分為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三類。小學的修養(yǎng)是治中國學問的基本功。沒有這個基本功，是很難研究中國學問的。就像研究外國的學問要精通外語一樣。只有精通外語，能看外文原版書，才能談得上研究外國的學問。不然，你得來的就只能是二手的資料。

大學與小學相對，也是古代教育的一種?！洞蟠鞫Y記·保傅》：“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jié)焉。束發(fā)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jié)焉?！弊鲗W校解的“大學”音tài xué，后世改稱“國子學”，也稱“國子監(jiān)”。

《禮記》中有一篇《大學》，是講修身治學的。漢以后即以《大學》和《孟子》《論語》《中庸》稱為“小經(jīng)”，而把《詩》《書》《易》《禮》《春秋》稱為“大經(jīng)”。到了宋代，程頤、朱熹等人把“學、庸、論、孟”稱“四子書”。朱熹教弟子，即以四子書為本。其中《大學》是提綱挈領的一本書，可以涵蓋儒家的基本思想?！洞髮W》開宗明義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薄肮胖髅鞯掠谔煜抡?，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逼渲嘘P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路線圖”是儒家的最高道德理想，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基石。總之，大學是一門關于自我修養(yǎng)和影響外界的學問。梁啟超認為，治國學有兩條大道：一是文獻之學，一是德性之學。所謂文獻之學就是小學，德性之學就是大學。

第二個維度：三教百家。習慣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被稱為“儒家文化”，但這是不準確的。西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學說占據(jù)了主流地位，但其他流派的學說并未斷絕。而且到了東漢，佛教就傳入中國，不久道教也隨之興起。在后來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三教共存，互相融會，百家各異，互相滲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三教合一，百家爭鳴”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三教有共同點，也有不同點，比如修身養(yǎng)性，是三教的共同主張；不同點也很多，如儒家主張入世，佛道主張出世，等等。三教有很好的分工，古人主張以儒治世，以道修身，以佛養(yǎng)心。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不了解佛、道二家的學說是不行的。尤其是唐、宋以后，佛、道二家對儒家文化的影響很大，文人、書家多受其熏染，從而形成獨具特色的時代文風和時代書風。研究書法史不可忽略這一點。因此，我們的必讀書目里，除了儒家經(jīng)典，還要有佛、道二家的經(jīng)典，如《道德經(jīng)》《南華經(jīng)》《壇經(jīng)》《五燈會元》《景德傳燈錄》等。

“百家”又稱“諸子百家”，是公元前5世紀到3世紀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和儒家思想幾乎同時出現(xiàn)的各種學派的思想，如道家、法家、墨家、名家、兵家、縱橫家，等等。他們的思想主張，很多與儒家不同，乃至針鋒相對，在后來雖未占主流地位，但是也有很大的影響。諸子百家留下了很多重要典籍，如《道德經(jīng)》《南華經(jīng)》《墨子》《韓非子》《晏子春秋》《呂氏春秋》《荀子》《管子》《列子》《孫子兵法》《淮南子》，等等?！端膸烊珪钒阎T子書列為“子部”，和三教經(jīng)典共同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寶藏。

第三個維度：四部三學?！八牟俊本褪恰端膸烊珪匪值慕?jīng)、史、子、集?！敖?jīng)”是傳統(tǒng)經(jīng)典?！敖?jīng)”的概念有一個發(fā)展過程，漢代以《詩經(jīng)》《尚書》《周易》《禮記》《春秋》為“五經(jīng)”，唐代增加《周禮》《儀禮》《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為“九經(jīng)”，唐文宗刻石，加《孝經(jīng)》《論語》《爾雅》為十二經(jīng)，南宋時增加《孟子》為“十三經(jīng)”。清代阮元著《十三經(jīng)注疏》，就是據(jù)此而成。

這些經(jīng)典卷帙浩繁，究竟哪些是最重要的？每個人的著眼點不同，結論也不一樣。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樓宇烈先生的觀點值得一提。他認為在這些經(jīng)典中，有九本書屬于中國文化的根源性典籍，稱為“三玄”“四書”“五經(jīng)”，簡稱“三四五”?！叭笔恰独献印贰肚f子》《周易》；“四書”是《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五經(jīng)”是《周易》《三禮》《尚書》《詩經(jīng)》《春秋三傳》。因為“五經(jīng)”里的《周易》和“三玄”重復，“四書”里的《中庸》《大學》又都是從《禮記》中抽出來的，所以“三四五”實際是九本書。它與“十三經(jīng)”并不完全重合，其中《莊子》就不在“十三經(jīng)”之內(nèi)。當然這只是一種觀點，并非絕對權威，而且也有不足，比如其中并未包括佛家經(jīng)典。

“史”即史學著作。中國的史學有深厚的傳統(tǒng)。在浩翰的史學典籍中，有編年史，有斷代史，有通史，各種專業(yè)領域的歷史研究也很發(fā)達，如經(jīng)濟史、文化史、外交史、邊疆史，等等。著名的“二十四史”人們耳熟能詳，從公元前841年即周共和元年至今，逐年都有明確的記載，這在世界上也是罕見的。

據(jù)當代學者的研究，一直以來，存在著三種歷史，即正史、民間歷史和新史學。正史即是官方修的歷史，所謂“二十四史”便是。中國歷史上，史官具有相對的獨立性，較少受到當權者個人意志的干擾。所以正史雖然是官方修定的，也還大體可信。民間歷史是指民間流傳的歷史，主要來源于筆記稗史、演義傳奇、民間傳說等。民間歷史雖非信史，但其中有相當?shù)囊謵簱P善的價值判斷和民間信仰，作為一種教化的工具，在民間有深厚的傳統(tǒng)和很大的影響。新史學是近年來興起的一種以考索辨證、邏輯推理為基本方法的史學研究，它能以有力的證據(jù)，糾正歷史上流傳很廣的錯誤認識，包括一些正史中的錯誤。但其負面影響則是有時會陷入無意義的繁瑣考證。

子部即諸子百家，前邊已略有介紹。集部指文學作品。歷史上最早的文學作品總集是蕭統(tǒng)編的《文選》。這是過去讀書人的必讀書，有“《文選》爛，秀才半”的俗諺，可見其地位的重要?！段倪x》選的是六朝以前的代表性作品。以后的作品，文有“唐宋八大家”、歸有光、方苞、袁宏道、姚鼐、惲敬、龔自珍等；詩詞有陶淵明、王維、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陸游、吳梅村、王士禎、辛棄疾、李清照、周邦彥、姜夔、袁枚等。作為文科生，這些人的作品都是要讀的，而且有些要反復誦讀。

“三學”是指漢學、宋學、樸學。經(jīng)典著作是圣賢的原典，由于年代久遠，當時的條件又有限，故這些原典往往比較簡略。于是，后人在研究經(jīng)典的時候，又形成了注疏章句系統(tǒng)。歷代都有注疏大家，如漢代的孔安國、馬融、鄭玄，唐代的孔穎達、司馬貞、張守節(jié)，宋代的朱熹等。對經(jīng)典的研究因著眼點的不同，形成了三個不同的學派，即漢學、宋學和樸學。漢學的主要特點是對經(jīng)典的注疏集解。漢代離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不太遠，漢人對經(jīng)典的理解更接近本意，其中許慎和鄭玄的貢獻最大。許慎本是經(jīng)學家，他從文字演變的角度研究經(jīng)典，其成果是編著了歷史上第一部字典《說文解字》。鄭玄則是漢學的集大成者，他曾師從馬融，又游歷天下，廣集眾長，后回故鄉(xiāng)高密，專心注經(jīng)。以前的學者，都是專治一經(jīng)，鄭玄則遍注五經(jīng)。當時從各地趕來跟鄭玄學習的，有數(shù)千人之多。由于鄭玄的成就卓著，集前人之大成，故漢學也稱為“鄭學”。一直到唐代，學人治學仍然用的是漢學的方法。

到了宋代，形勢有了很大的變化，必須對經(jīng)典作出新的解釋。故宋儒根據(jù)儒家經(jīng)世致用的思想，從“義理”的角度對經(jīng)典加以詮釋。宋代經(jīng)學大師胡瑗的弟子劉彝答皇帝問時說：“圣人之道，有體，有用，有文。君臣父子仁義禮樂，歷世不可變者，其體也。詩書史傳子集垂法后世者，其文也。舉而措之天下，能潤澤斯民，歸于皇極者，其用也?！笨梢娝稳宓闹埸c在于以經(jīng)典服務于現(xiàn)實政治。宋儒闡發(fā)經(jīng)典義理，兼談“性”“命”，故稱為“理學”或“性理學”?！端问贰窞橹芏仡U、程頤、朱熹等人立《道學傳》，故宋學亦稱“道學”。宋儒認為理是天地萬物的本源，而人的天性即是理。和朱熹同時的陸九淵則主張理在心中，心即是理。到了元、明時期，陸九淵的主張得到進一步弘揚，發(fā)展成為“心學”。王陽明是心學的集大成者。心學是理學的分支，故元、明、清的理學仍然稱為“宋學”。

漢學、宋學之爭變成了兩種治學方法的區(qū)別。漢學重考據(jù)，講訓詁；宋學則重義理，講闡釋。清初承接元、明，陸、王之學大行于世，人人競談心性義理。至乾嘉時，學界逐漸厭倦空疏清談，欲接續(xù)漢儒考據(jù)訓詁之學，于是漢學再興，又加以發(fā)揚光大，形成一種新的學派，即“樸學”。胡適先生對樸學有較高的評價。他說：“中國舊有的學術，只有清代的‘樸學’確有科學的精神?！鼻宕鷺銓W比漢學的范圍更廣，方法也更科學合理。樸學主要包括四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文字學，即文字的演變、假借、通轉，以及字音的變遷等。字音的研究又構成了“音韻學”；二是訓詁學，即用科學邏輯的方法，以及物觀的證據(jù)，來考定、繹解古書文字的本初含義；三是?？睂W，即用統(tǒng)計比勘的方法校正古書的訛誤；四是考訂學，即依據(jù)可信的證據(jù)來考定古書的真?zhèn)?、著者及有關古籍的其他問題。

以上“三學”，即是歷代以來對經(jīng)典學術的研究概況，同時也勾勒出了治學的范圍和路徑。治舊學的人，其學術能力可以歸結為三個方面，即義理、考據(jù)、辭章。古來學人，或三者兼擅，或專長一門；但若于此三者，無一所能，那就愧對“學人”的稱號。

三、中國傳統(tǒng)學問的特點

中國的傳統(tǒng)學問有三個明顯的特征。

（一）把研究學問和做人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而且儒家主張做人比做學問更重要?？鬃诱f：“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儒家的學說屬于倫理哲學，說到底就是關于做人和品德修養(yǎng)的學問。《大學》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比?、道二家都以“道”為研究對象，但他們對“道”的理解有所不同。儒家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來理解“道”，《大學》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弊鰧W問要知道本末和先后：做人為本，治學為末；正心、修身為先，治國平天下為后。所以儒家的學說，就是培養(yǎng)高尚人格的學問，就是修身之學、“君子之學”。書法教育作為大學文科教育的一個門類，當然也要以培養(yǎng)君子為己任。

什么是君子？樓宇烈先生對此有一個字概括。在傳統(tǒng)文化里，“君子”用一個字概括，就是“孝”?！缎⒔?jīng)》云：“大孝尊親，其次不辱，其次能養(yǎng)?！彼哉f“孝”不是簡單的孝順父母，它是包括自己的修養(yǎng)、事功在內(nèi)的?！熬印庇脙蓚€字概括，就是“誠”和“敬”。為人、處世、做學問，首先要做到誠心誠意?！洞髮W》云：“所謂誠其意者，勿自欺也?！北氐米约簝?nèi)心認為是這樣，才算真正的“誠”。其次要有敬畏之心。不但對古圣賢要有敬畏之心，而且對所有值得尊敬的人，對自己從事的事業(yè)也都要有敬畏之心。能真正做到這兩點，就可以算是君子?！熬印庇萌齻€字概括，就是“智”“仁”“勇”?！抖Y記》云：“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边@三種品質被稱為“三達德”?！熬印庇盟膫€字概括，就是“禮”“義”“廉”“恥”，所謂“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懂得禮義廉恥的人，才能稱為君子。

歷代的教育都是把知識教育和品德教育結合在一起的，對老師的要求更注重品德，所謂“經(jīng)師易遇，人師難求”。梁啟超先生說，治國學有兩條大道，一是文獻的學問，一是德性的學問。他說：“德性學應用內(nèi)省及躬行的方法來研究，與文獻學之應用以客觀的科學方法研究者絕不同。這可說是國學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人人應當領會的?！蓖蹶柮鞒爸泻弦弧保f：“知而不行，是謂不知。”所以研究中國的學問，不能做一個置身事外的純客觀的研究者，而要靠自己躬行的成果去證明它，否則就不是真正的治學。

（二）中國的學問是一種通識?！巴ā庇袃蓚€含義。一是說學問是相通的。章學誠說：“六經(jīng)皆史?！薄稑酚洝吩疲骸皹吠▊惱怼?，司馬遷著《史記》，意在“通古今之變”?？傊袊膶W問，尤其注重會通。錢穆先生在《現(xiàn)代中國學術論衡》中說：“文化異，斯學術亦異。中國重和合，西方重分別。民國以來，中國學術界分門別類，務為專家，與中國傳統(tǒng)通人通儒之學大相違異。循之返讀古籍，格不相入。此其影響將來學術之發(fā)展實大，不可不加以討論?！睘榇?，錢氏專門著有《中國學術通義》一書，“就經(jīng)史子集四部，求其會通和合?！彼鲝垖W者“求為一專家，不如求為一通人”。這就是說，研究中國的學問，要特別注意各個門類領域之間的聯(lián)系，不要把它割裂開來。二是說研究中國的學問，要有大局觀。按照章學誠的話來說，要“識大意”“知大體”，即使是從事考據(jù)文獻工作，也不能就事論事，鉆進去出不來。梁啟超先生提出研究文獻的三個標準：求真，求博，求通。他說：“好一固然是求學的主要法門，但容易發(fā)生一種毛病。這毛病我替它起個名，叫做‘顯微鏡生活’。鏡里頭的事物，看得纖悉周備，鏡以外，卻完全不見。這樣子做學問，也常常會判斷錯誤。所以我們雖然專門一門學問，卻切不可忘卻別門學問和這門學問的關系。……能常常注意關系，才可以成通學?！?/p>

中國傳統(tǒng)的學問就是通學，傳統(tǒng)的教育是通識教育，培養(yǎng)的是通才、通儒、通人。歷史上的大家，無不是打通文、史、哲的大學者，有些甚至還兼通中醫(yī)，如傅山等。近代一些受過傳統(tǒng)教育的科學家，甚至能打通文、理科，能在很多領域都取得令人囑目的成就。比如清華國學院四導師之一的趙元任，是著名的語言學家，又是著名的物理學家，還是成就卓著的音樂家。

（三）中國學問的傳統(tǒng)是“述而不作”。這句話出自《論語·述而》：“‘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我于老彭。”朱熹注曰：“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皆傳先王之舊，而未嘗有所作也，故其自言如此。蓋不惟不敢當作者之圣，而亦不敢顯然自附于古之賢人，蓋其德愈盛而心愈下，不自知其辭之謙也。然當是時，作者略備，夫子蓋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而功則倍于作矣?！睂τ谶@種觀點，今人多不理解，認為“述而不作”是否定創(chuàng)新。其實創(chuàng)新是一個自然發(fā)展的過程，事物只要是發(fā)展的，就必然會有新的東西出現(xiàn)。不是你腦子里天天想著創(chuàng)新，就能有創(chuàng)新的成果出來。孔子的“述而不作”論，是一種發(fā)展的觀點，認為今天是從昨天發(fā)展來的，所以要“信而好古”。章學誠說：“若夫六經(jīng)，皆先王得位行道，經(jīng)緯世宙之跡，而非托于空言。故以夫子之圣，猶且述而不作。如其不知妄作，不特有擬圣之嫌，抑且蹈于僭竊王章之罪也，可不慎歟！”“創(chuàng)新”是一個大尺度的時間概念，需要一個很長的時間段才能看出來，也許是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所以創(chuàng)新往往是集體的成果。現(xiàn)在是人人想創(chuàng)新，天天想創(chuàng)新，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它違背了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錢穆先生說：“中國人既信古人，亦信己，又信后人。守舊即以開新，開新亦即以守舊?？鬃邮刂芄f，乃即所以開己之新。故孔子乃承周公之傳統(tǒng)而現(xiàn)代化。周公乃如一舊孔子，孔子則如一新周公。新舊之間，變中有化，化中有變?！毖芯恐袊膶W問，首先要牢牢樹立繼承傳統(tǒng)的觀念，不可常常揣著“創(chuàng)新”的念頭。你把傳統(tǒng)的學問鉆研透了，自然會有創(chuàng)新的成果出來。那些天天想創(chuàng)新的人，可能一生都一事無成。

四、大學文科學生應當有怎樣的知識結構

知識結構，亦即知識邊界。一個人從小到大，會從外界接受各種知識，或得之于家庭，或得之于社會，或得之于學校，從而形成各自不同的知識結構。作為大學生，我們就不能不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知識結構影響到我們的治學能力和學術格局，當然也影響我們一生的治學成就，所以有必要加以討論。

知識結構的問題，大體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我們現(xiàn)有的知識來自哪里？它們哪些是正確的、有用的知識？哪些是錯誤的、無用的知識？二是作為大學文科的學生，為了治學的需要，我們應該具備哪些知識和能力？三是哪些知識信息是需要忽略乃至需要屏蔽的？以下分別討論。

先說第一點。大學生都已經(jīng)是成年人，都已具備各自不同的知識面。但這些知識是否都是正確的和有用的知識呢？這就需要具體分析了。比如談歷史，每個人都可以說一大堆人物故事，有些是從小聽大人講的，有些是看閑書、看電視劇學到的。但這些知識很多是不正確的，有的似是而非，有些張冠李戴，有的夸大其詞。對于一般人來說，這些知識作為閑聊的談資，當然無可厚非，但對于治學者來說，則可能是無用的，甚至是有害的。比如你要研究三國的歷史，肯定不能根據(jù)《三國演義》以及《水煮三國》之類，不能在心里存著一個“漢賊不兩立”的定見。而必須讀《三國志》《資治通鑒》，研究第一手資料。現(xiàn)在是信息社會，各種各樣的信息、知識、觀點充斥公共空間，我們時刻都在接收各種信息。時間長了，有些觀點和知識會在我們的腦子里扎下根，如什么“千古一帝秦始皇”“雍正皇帝勤政愛民”“唐代的長安是世界中心”之類，都是值得推敲的觀點。要治學，就必須清除腦子里的這些無用甚至有害的信息。

第二點，文科學生應具備怎樣的知識和能力？當然，首先必須學好學校安排的課程，這一點不言而喻。在此前提下，還應該具備以下的知識和能力。

（一）中國古代經(jīng)典的知識。以上介紹的九本根源性經(jīng)典，作為文科生，不論是哪個專業(yè)，都應該了解其基本知識。不但要知道其來龍去脈，而且要精讀一本兩本。對于古代的宗教，尤其是佛教禪宗及其與中國本土文化的結合，應有相當?shù)牧私狻?/p>

（二）對于中國歷史文化，要有基本的了解。古代經(jīng)典的史學著作，如《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等，即使不能通讀，也應該閱讀其中的一些重要章節(jié)。作為書法專業(yè)的學生，應該特別在書法史上多下點功夫。

（三）對諸子百家的學說有大體的了解。其中重要的如《老子》《莊子》等最好通讀一遍。其他可以選擇感興趣的閱讀一些。

（四）對于歷代的文學作品應廣泛涉獵，特別是《文選》中的作品，以及陶淵明、鮑照、王維、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陸游的詩，韓愈、柳宗元、蘇軾、歐陽修等人的文，要盡可能地多讀多記一些在肚子里。

（五）研究中國的學問，也要對國外古今的思想哲學、學術動態(tài)有所了解，以期對比借鑒。尤其是有重要影響的思想家、哲學家、美學家、藝術家，如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康德、黑格爾、盧梭、孟德斯鳩、笛卡爾、鮑姆嘉通、羅丹、畢加索、弗洛伊德、米塞斯、哈耶克、伽達默爾、海德格爾、胡塞爾、維特根斯坦、蘇珊朗格等人的學說和著作，要有一定的了解。

（六）對于現(xiàn)代科學應有大體的了解。尤其是對近代以來重要的科學成果，如相對論、量子力學等和當代科技發(fā)展密切相關的科學理論，應有一定的了解。對于科學知識的學習，不但能拓展文科生的知識邊界，而且能訓練自己邏輯思維的能力。學問都是相通的，自然科學的發(fā)展規(guī)律對人文社會科學也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比如創(chuàng)新，科學上有一種“切割組合創(chuàng)新理論”，認為很多創(chuàng)新成果不一定是原創(chuàng)，而往往是綜合前人成就的結果。近代科學史上有幾次重大的理論突破，都是組合的創(chuàng)新。第一次是牛頓綜合開普勒的天體運行三定律和伽利略的物體運動定律，創(chuàng)造了經(jīng)典力學體系，引起了以蒸汽機為標志的技術革命。第二次是麥克斯韋綜合法拉第的電磁感應原理和拉格朗日、哈密頓的數(shù)學方法，創(chuàng)造了更完備的電磁理論，從而引發(fā)以發(fā)電機、電動機為標志的技術革命。第三次是狄拉克綜合愛因斯坦相對論、海森堡量子力學和薛定鍔方程，創(chuàng)造了相對量子力學，引發(fā)了以原子能技術和電子計算機為標志的新技術革命。人文科學領域的創(chuàng)新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比如書圣王羲之的風格是他自己獨創(chuàng)的嗎？當然不是。據(jù)王羲之自己說，他先跟衛(wèi)夫人學書，又北上學《華山碑》等，綜合了多種風格，最終自創(chuàng)一體。書法史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顏真卿綜合了王羲之和北碑筆法，如《水牛山般若經(jīng)》，柳公權綜合了歐陽詢和顏真卿，趙孟頫綜合了王羲之和李北海，等等?？梢哉f歷史上沒有任何一種書法藝術風格是“獨創(chuàng)”的?，F(xiàn)在有人好說“原創(chuàng)”“獨家”，這是不懂藝術規(guī)律的表現(xiàn)。

（七）對姊妹藝術應該有廣泛的興趣和了解，如文學、繪畫、音樂、舞蹈、戲曲等。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要盡可能地多看一些。各種藝術都是相通的，在其他藝術上的造詣，有助于書法藝術水平的提升。

（八）在知識積累的同時，要注意能力的培養(yǎng)。有些知識，最終須歸結為能力。比如我們所學的書法，既是一種知識，更是一種能力。你懂得很多書法的知識，但是不會寫字，能稱為“書法家”嗎？再比如關于邏輯的知識，也要轉化為邏輯思維的能力，不然，這種知識就沒有什么用處。邏輯思維對于一個人的說話、行事、寫文章，都有很大的作用。有些人文章寫不好，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思維邏輯的混亂。如概念不清、論述前后矛盾、論據(jù)不能支撐論點等，甚至一句話說到后邊竟把前邊忘了。寫文章應該是大學生的基本技能，本科生畢業(yè)要寫論文，研究生更要寫論文。文章寫不好，你的學業(yè)就不算圓滿完成。古人治學，有考據(jù)、義理、辭章，沒有讀書人不會寫文章的。我曾多次參加研究生論文答辯，有的學生論文邏輯混亂，語句不通，一個句子能長到四五十個字，其中漏洞百出，實在與碩士研究生的身份不相稱。所以平時要加強寫作訓練。當然，作為書法專業(yè)的學生，首先要加強寫字能力的訓練，要有相當?shù)臅ㄋ囆g水平，其中也包括硬筆字?，F(xiàn)在書法專業(yè)有的學生硬筆字寫得太差，實在說不過去。其次是寫文章的能力、演講的能力、辯論的能力等。這其中要特別強調會寫一些淺近的文言文。文言文簡潔優(yōu)美，為碑帖題跋，或作品落款，乃至寫一些隨筆手札，用文言文比白話好。另外，還要能寫規(guī)范的古體詩詞。多年來，我在鄭州大學開詩詞格律課，有的同學詩寫得很不錯，很有才華。但這種能力要經(jīng)常培養(yǎng)、磨礪，才能不斷提高。如果認為自己會了，就扔到一邊，時間長了，這種能力也會退化。

總之，書法專業(yè)的學生在治學上要做到“四兼”，即兼德藝，兼文墨，兼史論，兼中外。

第三點是需要屏蔽哪些信息？古人云，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學得太多太雜，可能最終一事無成?，F(xiàn)在是信息社會，各種信息鋪天蓋地，如果不懂選擇，就有可能被海量的垃圾信息淹沒。怎么選擇？大家都是成年人，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選擇的標準。但我還是希望大家至少要做到：少關注明星的生活，少傳點網(wǎng)絡八卦，少看帝王戲、宮斗戲，少看網(wǎng)絡小說，少打手機游戲，少玩“抖音”“網(wǎng)絡聊天”之類的時髦玩意兒，少看點不咸不淡的電視劇，有空多讀點對治學有用的書。

人的知識結構不是短時間形成的，是盡畢生的時間和精力積累起來的，所以不要指望大學的幾年就把該學的知識學完。有些學生從學校一畢業(yè)，就認為萬事大吉，從此不再摸書本，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有學術上的大成就。尤其文科生，須要終生學習。在治學的過程中，我們的知識結構會不斷改變，知識邊界會不斷拓展。若干年后，在座的同學也可能會出現(xiàn)成就非凡的大學者。榮譽只能屬于堅持終生自學的人。

五、怎樣讀書

讀書是一個古老的話題。然而現(xiàn)在的人們對一些有關讀書的根本性問題還沒有搞清楚。首先是為什么讀書？人們會說，讀書為了學知識，學本領。這也沒錯。但古人提倡一種非功利的讀書生活，這就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了。古語云“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把讀書當作一種生活方式。北歐有半年時間都是黑夜，無法在室外工作，于是大家都來讀書?？鬃诱f：“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我們要大力提倡為己之學，提倡非功利讀書。

關于讀書的方法，古人有很多論述。如朱熹《朱子語類》有《總論為學之方》一卷、《讀書法》兩卷，論為學讀書甚詳，可以找來讀一讀。我想強調以下幾點。

（一）處理好“精讀”和“博覽”的關系。重點的書要精讀。什么是重點的書？即是和你的治學方向直接有關的書，要一字一句地精讀，務求讀通讀透。近人余嘉錫在《四庫提要辨正》序錄中說：“董遏謂讀書百遍，而義自見，固是不易之論。百遍縱或未能，三復必不可少。”其實今人讀書已經(jīng)方便很多了，古人讀書，要先讀無標點的書。《三字經(jīng)》說“詳訓詁，明句讀”，就是講讀書要先學斷句。書能“點讀”一遍，比現(xiàn)在看一遍，印象要深刻得多。現(xiàn)在的書不但都有標點，有注釋，而且有些古代典籍還有今譯。這等于把饃嚼成糊糊喂給你。吃著固然是容易了，但是這樣的食物有味道嗎？

朱熹說讀書有一個從“十目一行”到“一目十行”的過程。開始的精讀，要特別用心，看得很慢，這就是“十目一行”。有了這個基礎，后來的閱讀會越來越容易，到了會通的程度，看得也快了，幾乎是“一目十行”。朱熹說：“讀書無別法，只管看，便是法。正如呆人相似，崖來崖去，自己卻未先要立意見。且虛心，只管看?？磥砜慈?，自然曉得。”這似乎是最笨的方法，卻也是最有效的方法。當然，說“一目十行”，是形容速度加快，并不是浮光掠影、走馬觀花的意思。即使是博覽的書也要認真地看，重點的地方也要反復地讀。

還有人說過讀書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薄到厚，第二階段由厚到薄，第三階段再由薄到厚。第一階段是剛拿到一本書，覺得沒有什么，好像很薄，但讀起來才知道內(nèi)容非常豐富，書也變得厚重起來。第二階段等你精讀過，對其中的內(nèi)容融會貫通了，就會覺得書并沒有那么厚。第三階段是來研究它，又可以從中發(fā)掘出許多的內(nèi)容，書又重新變厚了。

（二）讀書有“讀”“吟”“誦”“諷”“看”等名目，其中的含義是不同的，其實講的是讀書的不同方法?！睹献印とf章》：“誦其詩，讀其書?！卞X基博云：“誦者玩其文辭之美，讀者索其義蘊之奧。”“吟”和“誦”同義，故常說“吟誦”，即帶有音樂性的閱讀。成語有“家弦戶誦”，即是說家家都有誦讀詩書的聲音?！洞笏緲贰罚骸耙詷氛Z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弊ⅲ骸氨段脑恢S，以聲節(jié)之曰誦?！薄氨丁奔础氨场?，即背誦；“諷”就是背誦，“誦”則是與音樂合拍的閱讀。到了后來，“誦”的概念變成了“讀”，而“讀”的概念變成了“看”。錢基博說：“竊以為讀之文宜主情，看之文宜主理。讀之文宜有序，看之文宜有物。讀之文宜短，而看之文不宜過短。讀之文宜美，而看者不必盡美。鼓之舞之之謂作，情文相生者，讀之文也。長篇大論，善啟發(fā)人悟，而條達疏暢者，看之文也?！笨傊瑢τ诓煌w裁、不同性質的書，要用不同的方法去讀，有些文章最好要能背誦。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入眼、入腦、入心；走馬觀花，一掃而過，等于沒讀。

讀書有四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感官刺激，這是最低的層次。第二個層次是休閑。作為大學生，不能僅僅停留在這樣的閱讀層次。第三個層次是求知。第四個層次是審美。相信大家的閱讀主要是為了求知，這當然是對的，但不要忽略閱讀的最高層次，即審美層次。什么是審美閱讀？上面談到的“吟誦”就是一種審美的閱讀，讀到優(yōu)美的詩文，要認真地吟誦，仔細地玩味，使我們的審美能力和思想素質得到潛移默化的提升。這才是讀書的最重要的目的。

（三）讀書要做筆記。古人讀書，或眉批夾注，或隨手摘錄，總之是“不動筆墨不讀書”。一是把重要的地方隨時記下來，以作分析比較；一是把自己的感想心得隨時錄下來，作進一步研究的素材。養(yǎng)成這個習慣有三個好處：一是防止讀書不用心，把重要的地方忽略過去；二是將記下來的東西做成卡片，成為研究的基本素材；三是把讀書的過程和思考的過程融為一體，從而進一步加強讀書的效果。邊讀邊記的讀書方法，可能會慢一些，但效果卻是事半功倍的。當然不是所有的書都要做筆記，筆記的詳略也隨書而不同。其中的區(qū)別，可以由各人自己去判斷和把握。

（四）讀書要虛其心。對古代圣賢，包括有成就的現(xiàn)當代學者，至少要有一點敬畏之心。古語云“虛懷若谷”，你的心胸像山谷那樣空曠，才能裝下盡可能多的知識。切不可狂妄自大，希望一朝推倒古人，振聾發(fā)聵，翻千年舊案。過去有一個說法“批判地閱讀”，這個說法是不對的。先存一個批判的念頭在心里，閱讀時就分辨不出是非了。即便是有錯誤的書，我們也只能在讀了以后才知道錯在哪里，也才談得上批判。一些人戴了“批判”的有色眼鏡，竟覺得古人的書一無是處。對前人不是不能批判，更不是不能創(chuàng)新，但有兩個前提必須注意。一是要真正了解前人。你對自己的批判對象一無所知，或一知半解，如何談得上批判？所以即使是為了批判，也必須先認真閱讀。二是要通過自己腦子的思考，不要把別人的觀點當作自己思考的前提。對大學生的一個起碼的要求是會思考，讀書就是思考的過程。

我常用學戲的例子比喻治學和習書。學戲的人，一開始一定是老老實實跟著前輩學唱腔，學身段，學劇情，然后上臺實習。經(jīng)過一個極漫長的過程，等到自己也成了名角兒，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慢慢體會到戲中有可以改進的地方，再去摸索一點點改進，從而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沒有什么人初進戲班學戲，是“批判地學習”，一上來就聲稱要“改革”“創(chuàng)新”的。藝人都懂得的道理，讀書人怎么能不懂呢？

總之，我們提倡四種閱讀：即無功利閱讀、審美閱讀、虛心的閱讀、動手的閱讀。

所謂無功利閱讀，是為己之學，是一種基于提高自身素質的需要，基于個人興趣的求知行為，不是為了某種具體的功利目的才去讀書。

所謂審美閱讀，是盡量提高自己的閱讀層次。杜絕感官刺激的閱讀，減少休閑閱讀，盡可能地增加求知的閱讀，尤其要學會審美的閱讀。

所謂虛心的閱讀，是閱讀要不帶任何的偏見和成見，從閱讀中學會思考問題，從而建立起屬于自己的思想體系。

所謂動手的閱讀，是閱讀要用腦用心，要養(yǎng)成動手做筆記、做資料卡片的良好習慣，以利于治學。

古人有一副對聯(lián)：“過如秋草芟難盡，學似春冰積不高。”對文科學生來說，治學是畢生的事業(yè)，也是一條漫長的人生道路，其間有很多的艱難險阻。我們對此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只要我們有上下求索的堅強意志，相信終究會登上學術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