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麗花
我家種過一株大麗花。花是父親弄回來,親自栽在院墻下面的。我不關(guān)心父親栽下來的大麗花,但我偶爾會走到大麗花身邊,靜靜地看看。大麗花確實美:是精致的美、工筆的美,不是寫意的美。
大麗花開得也張揚。
張揚自己,原本無錯。父親就是一個喜歡張揚的人。跟大麗花一樣,在我們村,父親其實也是一個很美的人,不是長得美,是心里美。父親時時處處為大家著想,常常為了村子里的事情,不惜犧牲我家的利益。按理說,一個這樣的人,人們應(yīng)該喜歡他才對。但不盡然。父親的所作所為,往往招人背地里議論。不是因為別的,就因了父親這個凡事張揚的性格。作為他的兒子,我理解父親,從心底里覺得我有一個好父親。
就拿旁邊一朵花來說吧。這朵花很小,植株小,花開得也小,挺素凈,人們不知道它的名字,在高高大大的大麗花旁邊,幾乎不被人發(fā)現(xiàn)。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它。大麗花有沒有想到那朵小花的感受?大麗花有沒有想到,要分一些來自于泥土里的養(yǎng)分,給那一朵小花?它還得勻一些陽光雨露,給那一朵小花?大麗花在接受人的艷羨的同時,有沒有想到,它更得分一些目光,給那一朵小花?
估計沒有。
我是撥開大麗花的枝葉,在大麗花背面,發(fā)現(xiàn)這朵寂寞小花的。
我蹲下,低頭,仔細(xì)觀看那一朵跟大麗花完全不同的素凈小花。
跟大麗花一樣,它也挺美的。
跟大麗花一樣,它的美,也是那種精致的美。
天下植物,為了生存,活得其實無一不精致。我們往往忽視小花的精致,轉(zhuǎn)而贊嘆大花的繽紛與妖嬈,殊不知一朵小花開出來,是比大麗花這樣的大花還要不易的。
要是沒有大麗花做對比,我恐怕不會發(fā)現(xiàn)這么一朵小花的美。
我一直低著頭。我一直仔仔細(xì)細(xì)琢磨那朵小花。
我?guī)缀跬浟舜篼惢ǖ拇嬖凇?/p>
多關(guān)注那些不起眼的人或事,往往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黃別刺
黃別刺生長在非常干旱的山坡上,別的草木給夏日驕陽曬得蔫頭蔫腦的,黃別刺卻神采奕奕,精神煥發(fā),讓人對它萌生敬意。
黃別刺應(yīng)為小灌木,高約一米多,多叢生,從根部生出一根根新枝條,比賽一般,競相成長。黃別刺的枝條上隨意長出葉子,葉柄和枝條的接觸部位,往往伴生長約一寸的木質(zhì)硬刺,刺暗紅色,如針,一般三根刺結(jié)成一束,自成一體,約呈九十度角,向外張開。黃別刺長了刺,當(dāng)然為了保護(hù)自己的葉子,不被牛羊啃食。黃別刺葉子橢圓形,碧綠,表面似有蠟質(zhì)。黃別刺的葉子密密麻麻的,非常密集。它的枝條也密集,刺更加密集。一叢生長在山坡上的黃別刺,綠得蓬蓬勃勃的,遠(yuǎn)遠(yuǎn)就可望見,常常給人鶴立雞群的感覺。一塊山坡,牛羊往往光顧,但牛羊從來不吃黃別刺,也不是牛羊不想吃,是無從下嘴。
黃別刺的的確確是“武裝到了牙齒”。
一株黃別刺,樹齡往往幾十年,上百年,看上去卻不怎么高大,只是蓬勃而已。在那么干旱的山坡上,要想長高長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黃別刺的根非常粗大,也很多,也很長。它的根比枝條粗多了,長多了,多得多了。黃別刺根上裹著灰白色的皮,無論根或枝條,只要剝開皮,露出來的木質(zhì)部分,就是金黃色的。刺別在腰間,木質(zhì)金黃,命名為黃別刺,理所應(yīng)當(dāng)。
黃別刺除了砍來當(dāng)柴燒,似乎再無什么用。常常被“砍頭”,也是黃別刺長不大的一個原因。直到我的少年時期,即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城鄉(xiāng)經(jīng)濟(jì)逐漸活躍起來之后,黃別刺突然大受歡迎,有很多藥材販子走鄉(xiāng)串戶擺攤設(shè)點,專門收購黃別刺,說是要用它的根,浸泡,沉淀,提煉黃連素。有了空閑,鄉(xiāng)親們都到山坡上挖黃別刺,他們砍了黃別刺的枝條,棄之,只挖黃別刺的根,背回來,賣給藥材販子。
我家門外有一塊小小的打麥場,這塊打麥場也讓父親租給了藥材販子,用來修建浸泡黃別刺的池子。藥材販子在我家打麥場上修建了四個長條形的水泥池子。池子高約一米,寬一米有余,長約五米。池子里常滿滿地浸泡著劈開剁碎的黃別刺根。那些浸泡過了的黃別刺根,在藥材販子眼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用了,在父親眼里卻是寶,我家拿它當(dāng)柴燒。父親出租打麥場的目的,就是為了燒柴。
收購黃別刺根,一陣風(fēng)似的,紅火了大約三年,就已無收購的人了。也不是不想收購,是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人們,把能夠挖下來的黃別刺,都砍了、挖了。山坡上,林子里,再也看不到黃別刺了。
有很多年,我在山坡上,連一株黃別刺也找不到。
一陣風(fēng)似的,給我們毀掉的,到底有多少?
就算黃別刺“武裝到了牙齒”,它還是斗不過人這種動物的。
有時候,幸運就是一種不幸。
各毛子
各毛子是一種生長在山坡上的小灌木。
為什么給它取這樣一個名字?我不明白。但母親這么叫它,村里人都這么叫它,我也就這么叫它了。
鄉(xiāng)親們給草木命名,有時很貼切,有時卻又太隨意。
各毛子木質(zhì)非常硬,長了幾年了,長了十幾年了,它似乎沒有長大,只是活著。這么長出來的枝條,不堅硬才怪!各毛子的枝干常有多處鼓凸,枝條彎曲環(huán)繞,墨綠色,葉子細(xì)小、密集,也是墨綠色。到了春天,各毛子開白色花,花和葉子一樣細(xì)小。到了盛夏,各毛子結(jié)出黃豆那么大的球形漿果。果實先是綠色的,慢慢成為暗紅色、紅色,仍未成熟,還不能吃。要等果實變成黑色(其實是絳紅色)才能吃。各毛子的球形漿果一簇一簇,或舉或掛,很多,但不怎么好吃,只有一絲絲淡淡的甜味兒,而且,包裹在漿果里面的木質(zhì)果核太大,比果實的一半還大,咬不動它,要吐掉才行。吃各毛子似乎不劃算:吃了半天,就跟沒吃似的,沒有滿足感,沒有享受感,吃它似乎不是為了吃,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為了玩玩。
但我仍然吃,常常吃。我吃,一為滿足對水果的渴求,二來,也的的確確是為了打發(fā)時間,為了玩玩。小時候,到了暑假,我常去山坡上替奶奶給生產(chǎn)隊放羊。村子里這么接替長輩的臨時放牧員有很多,放牛的、放騾馬的,各有好幾個,他們常常聚在一處,一同玩耍。放羊的卻只有我一個。往往是,出去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到山坡上不久,我就跟他們分開了。羊跟牛不同,跟騾馬也不同。牛和騾馬都不怎么動,趕到哪兒,常常就在哪兒,羊不行。半天時間,羊群可以翻越好幾座大山。我得跟著羊。不跟著羊,羊就會溜進(jìn)莊稼地,偷吃生產(chǎn)隊的莊稼。我不能跟伙伴們一起玩,這讓我挺郁悶的。
一個人的童年,玩是最要緊的事。
一邊跟著羊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找各毛子吃。
我吃各毛子,多半也是玩?;锇閭儾辉趺闯愿髅?。他們嫌它不好吃。即使偶爾吃吃,他們也挑最大最熟的,只是嘗嘗。我不。只要是熟了的,我看見了,就摘下來,吃了它。
山坡上的各毛子漿果,老是長在樹上,留在樹上,鳥兒也不怎么吃。后來它們就落了,各毛子樹下,黑壓壓的,滿地都是。
各毛子成熟,恰在暑假期間。雖不怎么好,我卻經(jīng)常吃。沒有更好的水果,差一些的,也不是不行。有比沒有好。對生活,對人生,我已習(xí)慣隨遇而安,不苛求什么。
有一年植樹節(jié),我去城郊山坡上栽樹,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棵扔在路邊的挖下來的各毛子。挖它扔它的人說:“本想拿回家,栽了做盆景,想了想,卻又不想做盆景了。”我撿起來看看,覺得怪可惜的:各毛子本來木質(zhì)好,這一株各毛子,造形也好,拿回家做盆景沒有什么不可以!就撿起來,帶回家,栽在花盆里。
各毛子命賤,像我們這些鄉(xiāng)下的孩子,一栽即活。
后經(jīng)多次修剪,這株被人扔掉的各毛子,果然長得有模有樣的。
如今快十年了,這株各毛子仍在我家花盆里。
它也結(jié)果。有時看它結(jié)了果,果也熟了,就摘一顆,放進(jìn)嘴里嘗嘗。
我嘗的似乎不是各毛子。
我嘗的似乎是童年。
野棉花
野棉花生長在村后山坡上,這兒一株,那兒一株,隨處可見。
野棉花是一種草本植物,植株可以長到人那么高,莖有指頭那么粗,莖上有白色絨毛,花蕊黃色,花瓣不重疊——仿佛只有六片酡紅色花瓣,如精心涂過的美人指甲,圍攏成一束,它的花極鮮艷,也耐看。花開過以后,野棉花的花托上會生出一團(tuán)棉花似的白色絮狀物,很像棉花,無數(shù)針尖那么大的小黑點兒(可能是種子)點綴在表面。
這或許是叫它野棉花的原因?
可是,無人拿這些白色絮狀物,當(dāng)棉花使。
野棉花葉子肥大,陽面碧綠,陰面跟莖一樣,也長滿了白色的絨毛,看似很好,牛羊卻不吃。牛羊經(jīng)過野棉花旁邊就跟沒看見似的。
我童年時,到了冬天,常在奶奶的安排下,專門去野地里撿野棉花干了的葉子。一兩個小時就可以撿滿滿一背篼,輕輕松松背回家,一點也不費勁兒!葉子已經(jīng)干了八九成了,很輕?!皳煲懊藁ā?,鄉(xiāng)親們都這么說,可是,似乎,也不能算撿。我覺得,是摘。干枯的野棉花葉子,一片一片,仍在莖上耷拉著,不肯落,除非北風(fēng)使勁兒吹它,才會有極個別的葉子,脫落下來。撿回來的野棉花葉子,再曬一天兩天,存著。
野棉花葉子好像很有用。有什么用?現(xiàn)在卻是怎么想也想不起來了。似乎需將葉子揉碎了,才會有用。它的用處,好像是存給豬的冬糧,似乎又可能是,當(dāng)作棉花,來絮棉襖。究竟用來做什么,我居然記不得了。要是奶奶還活著,我會問問她,但這已是不可能的了。
人的記憶力,真是太不可靠了。
到了我的少年時期,就無人再撿野棉花了。至今亦然。
野棉花從那時起,就已淪落成無用的野草了。
野蘿卜
野蘿卜就是野生的胡蘿卜。野蘿卜常常長到人那么高,蓬蓬勃勃的,在粗壯莖的頂端舉著手掌那么大的圓形花盤,花白色,簇?fù)?,?xì)小如米粒。
野蘿卜的根不如種在菜園里胡蘿卜那么肥大,一般只有手指那么粗,那么長。我沒有見過更粗更長的。不值得挖回家來當(dāng)菜吃。
野蘿卜也是蘿卜嘛!蘿卜就是可以吃的嘛!
我在野外放羊,肚子餓了,就四下里找野蘿卜,找到了就拔下來,揪掉根,擦掉土,吃它的根。莖葉扔給身邊的羊吃。
給人精心呵護(hù)著的,就長得很好,比如蘿卜;任其自生自滅的,生長得就不是那么好,比如野蘿卜。但野生的往往比種植著的,適應(yīng)性更強,在大自然面前也更有生命力,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培養(yǎng)或教育后代,放手比嚴(yán)加管束的效果,長遠(yuǎn)地看,往往更好一些。
這樣的道理人人都懂。但我們總是忍不住要干預(yù)干預(yù)下一代的成長,才覺得是愛,才覺得對得起他們的人生。殊不知這樣做往往一廂情愿地,局限了孩子們自由發(fā)展的空間。
我們有的是蘿卜。
我們?nèi)鄙俚?,卻是野蘿卜。
蘭花煙
在我們鄉(xiāng)下,抽煙不叫抽煙,叫吃煙。煙是可以吃的嗎?當(dāng)然不是。煙只能抽。鄉(xiāng)親們也僅僅是抽煙,不會真的把煙吃了。
我童年的時候,這些抽大煙的男人們,因為后來的嚴(yán)格禁煙,都不能再抽大煙了,就只能加入到抽蘭花煙的隊伍里來了。比如我奶奶,解放前就曾做過販賣鴉片的營生,也抽鴉片。解放后,奶奶不能男人似的,于是改抽蘭花煙,就抽起了水煙。那時也有紙煙,但抽得起紙煙的鄉(xiāng)下人極少。蘭花煙是自己種的,抽蘭花煙不用花錢,可以省一筆開支。
那時人們?nèi)兆舆^得窮,能省二分錢,絕不省一分。
常說的旱煙,指的就是蘭花煙。
我童年的時候,很多家庭都種蘭花煙。土地雖是生產(chǎn)隊的,但家家都有自留地。自留地太小,也不能種煙,得種莊稼。人們就在村頭院落開墾一塊巴掌大的地,多多少少種一些蘭花煙。實在沒有地方可以開墾的,就在自留地里,套種蘭花煙。蘭花煙不種不行。我童年的時候,村子附近隨處可見的,不是蔬菜,而是蘭花煙。
蘭花煙當(dāng)然是一種植物。蘭花煙植株高大,可以長到人那么高,枝干粗壯,綠色。蘭花煙的葉子是灰綠色的,橢圓形,葉面十分肥厚,摸摸,似有油膩感。蘭花煙開黃色花,花燈籠狀,像柿子花。用作煙的,是蘭花煙的葉子。把葉子割下來,捂干或陰干,切碎或揪碎,裝進(jìn)專門用來抽蘭花煙的煙鍋里,就可以抽了。
抽蘭花煙的煙鍋,俗稱“煙鍋子”。煙鍋子有的很短,不足一尺,有的很長,有一米多長。短煙鍋子常常揣在兜里或別在腰間,長煙鍋子多半是老年人用的,常常拿在手里,走路時當(dāng)拐杖,拄著。煙鍋子前有煙鍋,后有煙嘴,煙鍋煙嘴多半是鑄鐵做的,用一根竹管連接起來。短的煙鍋子,竹管上往往會綁一只牛卵那么大的煙袋,煙袋里裝的,就是蘭花煙。長煙鍋子,往往不用煙袋,蘭花煙裝在口袋里,也有用煙袋的,煙袋常常拴在腰間。
我童年時,曾給一個用長煙鍋子吸煙的人點過一次煙。那人在村里挺有威望的,年齡也最大,又是我的長輩,他的煙鍋桿長約四尺,煙嘴煙鍋加起來,足有五尺長,他的煙鍋的頂端跟別人也不同:有一個二寸長的尖刺,其作用是,拿煙鍋子當(dāng)拐杖時,可以嵌入堅硬的路面,不至于打滑。我給老人點煙時,仿佛怕他一般,離他很遠(yuǎn),看上去有一些滑稽。我是真的怕他。不僅我怕他,村子里就沒有不怕他的人,但那么遠(yuǎn)地給他點煙,卻不是因為怕,是只能如此。
抽蘭花煙的人老往地上“吱”口水??谒畯难揽p里“吱”一下,生生地,快速地,擠了出來,飛了出去,甚至可以飛出三四尺遠(yuǎn)!這么“吱”出來的,也的的確確,是清亮的口水,不是痰。這似乎是一門技藝,讓童年的我,很是著迷。我曾偷偷地嘗試著練習(xí)過這么“吱”口水,但我“吱”不出多遠(yuǎn),我的練習(xí)甚至不能算“吱”,而是吐:口水一不小心就落在胸前衣襟上,讓人沮喪。抽蘭花煙的人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口水?不解。抽煙的時候,他們不時就“吱”一口口水在地上,不一會兒又“吱”一口口水在地上。要是坐著抽煙,哪怕只抽了一鍋蘭花煙,抽煙人面前的地上,也會濕淋淋的,灑了水一般。
蘭花煙味沖,勁足。身旁不會抽煙的人,即使聞到空中瓢來的二手煙,也會嗆得吭吭直咳。小孩不敢抽蘭花煙。我也不敢。為什么不敢?據(jù)說,小孩抽了蘭花煙,會給蘭花煙“悶死”,即昏過去。
有一年過年前,小叔買了一條“金鐘牌”紙煙。我至今記得,小叔買煙花了二元七角錢。在那時的鄉(xiāng)下,這是一個大價錢了,成年人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錢買紙煙抽,何況一個孩子!那時我仍童年,小叔大我四歲,也是剛到少年,我們都是學(xué)生。那時的農(nóng)村孩子,父母管得不嚴(yán),我常偷父親的紙煙抽,父親也是裝作不知。小叔家在村里是最富的,小叔又是獨生子,二爺二奶奶都特別寵他。小叔用二爺二奶奶給他的壓歲錢買了整整一條那么貴的紙煙,二爺二奶奶也不說什么,還是由著他。
煙買回來的第二天,我們幾個孩子跟著小叔玩,小叔突然突發(fā)奇想,對我說:“我跟你打個賭,你要是敢抽一鍋蘭花煙,我就把那條‘金鐘煙輸給你?!?/p>
小叔從來不敢嘗試蘭花煙,我比他小,更是不敢。但小叔跟我打賭,不知怎么回事,我勇氣倍增。
“真的?”
“真的?!?/p>
“你真的敢抽一鍋蘭花煙?”
“抽就抽!”豁出去想,不就是“悶死”一兩天嘛!一條“金鐘牌”紙煙,對任何人都是很大的誘惑,對我卻不是太大。跟小叔打這個賭是因為,我不想讓小叔瞧不起我,更不想讓身邊的人,瞧不起我。
在小叔和幾個見證人面前,我真的抽了一鍋蘭花煙。
我并沒有“悶死”,僅僅是頭昏了好大一陣子。
等我抽完一鍋蘭花煙,小叔也反悔了。他說:“過年的時候,我再給你煙。”
“行。”
過年的時候,小叔只給了我一盒“金鐘牌”紙煙,不是整整一條。我也知道,即使不跟小叔打賭,過年的時候,他也會給我一包“金鐘牌”紙煙,他有整整一條嘛。對我,小叔其實挺大方的。
小叔給我煙時,心里有些忐忑:“給你一包煙行不行?”
“行?!蔽一卮鸬猛Ω纱?。
有了勝利者的自豪,煙的多少,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有一些瞧不起小叔。我一直是小叔的跟屁蟲,什么都聽他的,從那之后,我不那么聽他的了。
做人就得愿賭服輸,做人就得言而有信。這是我的原則。
至今,我仍竭力捍衛(wèi)這個原則。還是因為,我不想被誰瞧不起。
【作者簡介】小米,男,原名劉長江,1968年生,中國作協(xié)會員,1986年開始在《大家》《人民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中國作家》《詩刊》等百余家報刊發(fā)表各類文學(xué)作品,百余篇作品曾入選數(shù)十種詩文選集和年度選本,出版有詩集《小米詩選》《十年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