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燈 胡夢

立秋時節(jié)，漫過胸口的東河河水已變得冰涼。

周厚清臉頰的淚，卻比河水還要冰涼。

周厚清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肩扛搭檔15年的周康云的遺體，趟過湍急的東河。

湍急的河水，在漆黑的夜里咆哮，卻無法淹沒河畔數(shù)百村民的哭泣聲。

全身骨折、白布裹身，62歲的周康云就在村民的哭泣聲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為貧困戶檢修水管墜崖“周書記，我們帶你回家……”

2019年8月8日，立秋。在為貧困戶謝開財檢修水管時，重慶市開州區(qū)關(guān)面鄉(xiāng)泉秀村村支書周康云，連人帶摩托車墜入50余米深的天生橋崖壁。

自今年5月16日謝開財膝蓋因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做完手術(shù)后，周康云一力承擔(dān)為謝開財檢修水管的事。

“前兩天落雨，水管不曉得是堵了還是斷了，不來水了。”謝開財記得，當(dāng)天13時左右，周康云騎著摩托車先行前往天生橋處檢查水管，“我腿腳慢，就跟在后頭慢慢走上去?！?/p>

20余分鐘后，謝開財走到天生橋處，卻不見周康云的身影，“電話也打不通，山里信號不好，打不通電話是常事，我以為周書記往水源地七里坪去查看了，也沒有太在意?！?/p>

謝開財不曾想到，就在天生橋下、尹家灣河溝綠陰潭，周康云的鮮血已浸染河灘。

連日暴雨后的尹家灣河溝，河水暴漲，摩托車紅色的尾箱被沖至尹家灣河溝與東河交界處。

立秋的夜，19時還有微光，路過綠陰潭對岸麻子坪的謝宗均無意中瞥見了那一抹紅色。

此時，距周康云墜崖已過去近6個小時。

“麻子坪與綠陰潭隔河相望，河道寬近40米，如果不是尾箱被沖出來，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到底下摔了摩托。”聞訊趕來的村民委員會主任周厚清從未想過，摔在河灘巨石上全身骨折的會是周康云。

漫天烏云，遮蔽月光，東河在峽谷間激蕩。

從櫥柜里扯出一床嶄新的、雪白的床單，謝國東和周厚清、張斌、向可國、馬龍江、楊林均、謝開洪、謝國輝等人，趟過齊胸深的東河，為周康云裹上白布。

麻子坪至綠陰潭，一條安全繩已連通兩岸。

與謝國東一起扛起周康云，靠安全繩趔趄著在東河里前行，周厚清輕聲念叨著：“周書記，我們帶你回家……”

話未說完淚兩行。東河的咆哮，呼應(yīng)著麻子坪上村民的哭泣聲。

寒冬糞坑里為村民救豬“周書記是好人吶！”

天生橋上，年近八旬的王顯平泣不成聲。

“周書記是好人吶，老百姓的事他都記在心上?！蹦晔乱迅摺⑼饶_不便，王顯平借著手電光，一步一步挪到周康云墜崖處，喃喃自語。

王顯平和老伴原本居住在海拔近2000米的高山上，靠種些苞谷、洋芋過活，房屋損毀嚴(yán)重，屬于深度貧困戶，生活極為艱難。

2016年5月，村里利用扶貧幫扶資金3.4萬元，在村里為老兩口修建了一棟平房，配置了土地，將老人搬下山，并利用財政扶貧資金在村里的開州區(qū)木香種植專業(yè)合作社入股，每年能拿到分紅1000多元。

王顯平記得，去年臘月，自家的肥豬從圈里掉進糞坑。

“百多斤啊，我們兩個都是快80歲的人了，眼睛看到干著急，一點辦法沒有?！睙o奈之下，王顯平撥通了周康云的電話。

天寒地凍，周康云卷起褲管就跳進了糞坑。

“一開始用木板搭橋，想把豬拉起來，結(jié)果木板斷了?！币淮尾恍芯蛢纱?，周康云在糞坑里泡了40多分鐘，這才搭好橋，將豬兒趕了出來。

豬兒得救了，周康云卻渾身沾滿糞便，冷得打哆嗦，他只是在水龍頭下簡單沖洗一下就離開了。

“喊他進屋喝杯熱水，他卻說一身都是豬糞，不能臟了屋。”王顯平抹一把鼻涕，淚眼里全是周康云的身影：修房子、通電、通水……

生前，周康云常說：“老百姓的事，我不干哪個來干？”擔(dān)任村干部37年、任職村支書15年，他的點滴事情，群眾記在心間。

周書記帶著村民修路“我們是得了好處的”

年過50的村民謝開國記得，2005年6月，周康云任村支書不久，就決定帶村民打通泉秀村到七里坪的“毛路”。

“泉秀村最低海拔700多米，最高海拔2400多米，落差超過1700米?！标P(guān)面鄉(xiāng)黨委書記鄭斌雖然自小在開州長大，初到泉秀時，依然被這里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所震驚。

崔巍的大山，峽谷里蜿蜒流淌的東河，養(yǎng)育了泉秀世代村民，卻也成為無法逾越的屏障，圈養(yǎng)著世世代代的貧窮。

泉秀的窮，謝開國刻骨銘心。

“一下大雨，坡上的土就要被沖走。”在謝開國的記憶里，“種的洋芋、苞谷是‘十年九不收”，村民也難有其他收入來源。

“唯一的出路就是七里坪，種點木香管錢。”但平均海拔近2000米的七里坪與泉秀村之間，只有一條寬不到30厘米的“毛毛路”相通?！败囎由喜粊恚鞠闳勘诚氯ァ?。

村民們做夢都想把“毛毛路”修成能通農(nóng)用車的“毛路”。只是，要把沿途都是懸崖峭壁的“毛毛路”修成“毛路”，又談何容易。

2005年6月，周康云帶著村民向七里坪發(fā)起第一輪挑戰(zhàn)。

“沒日沒夜，每家每戶分一段路，全靠鋤頭、鐵鍬挖，一截一截地刨?！蹦赀^七旬的唐紹權(quán)記得，那段日子，周康云就吃住在工地上，肩挑背扛，和村民一寸一寸地修路。

如今，泉秀村到七里坪的產(chǎn)業(yè)路已經(jīng)全線修通并硬化。泉秀村的木香種植面積也擴大至兩萬多畝。2018年，全國木香銷量約3000噸，泉秀村銷量900噸，銷售收入900余萬元，泉秀村人均銷售木香收入逾1萬元，許多村民建起了新房。

“修了路，我們是得了好處的?！敝x開國一家，種了十多畝木香，去年銷售收入5萬多元。憶及周康云，謝開國又紅了眼圈。

38年的老黨員“不能忘了當(dāng)初為啥子入黨”

看著村民脫貧致富、住進新房，周康云喜在臉上、甜在心里，可他自己卻一直借住在閑置的村校里。

8月14日，記者走進這間面積不足30平方米、散發(fā)著霉味的低矮平房。

平板床上被褥疊放整齊，角落里擺放著鍋碗瓢盆；門外，一雙老式膠鞋雖然破舊，卻洗得干干凈凈。

2004年，為了兩個兒子更好地發(fā)展，周康云借錢在交通更為便捷的開州區(qū)白鶴街道買了套房子，但為了工作方便，他一直借助在閑置的村校里。

“周書記特別節(jié)儉，雖然外頭的衣服穿得周正，但里面的其實都是補了又補。”鄭斌告訴記者。

“很多人說他傻，當(dāng)村干部30多年、村支書十幾年，買套房子都要欠一屁股債，抽根煙都要從牙縫里擠出兩塊錢?！卑Q街道，老伴尹中翠抱著周康云的遺像，未語淚先流。

生前，周康云常說：“1981年入黨、1982年當(dāng)村干部。老黨員了，我不能忘了當(dāng)初為啥子入黨。鄉(xiāng)親們的事，我不干哪個來干？”身已去、音猶在，樸實無華卻擲地有聲！

（摘自七一網(wǎng)/《重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