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福明
(山西大同大學外國語學院 山西 大同 037009)
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就是訓詁、文字、音韻構成的“小學”,始于漢代,興于唐代,至清朝達到鼎盛。黃侃曾說,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是“中國語言文字之學也”。[1](P179)但是,從學科史角度看,“語言文字之學”乃章太炎避難日本期間受到國外語言學影響,于1906年在《國粹學報》提出的現代學科稱謂。從思想傳播史、載意符號的轉換本質來看,章太炎將國外語言學融入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并提出現代學科稱謂,其實就是語言學層面的譯介行為。憑借譯介行為,胡以魯、樂嗣炳、王古魯、張世祿、王力、傅懋勣等學者,在20 世紀上半葉將國外普通語言學引入中國,并與中國本土的語言研究理論、方法和語言事實相結合,形成了中國特色的理論語言學,也即中國的現代語言學。
考察中國早期國外普通語言學典籍譯介的歷史,研究這些譯介的普通語言學文獻,具有“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述往事、思來者、明道理”的作用和意義。賈洪偉的《漢譯國外普通語言學典籍研究(1906-1949)》[2]就是秉持著這樣的宗旨而寫作的。以下即對這部著作的內容、特色以及在語言學史上的地位等問題進行探討。
《漢譯國外普通語言學典籍研究(1906-1949)》是在作者的博士論文《西方普通語言學典籍漢譯(1906-1949)及其對中國語言學的影響》基礎上進一步修訂完善而成。該書以史—論—法相結合的史學研究方法為指導原則,以1906年章太炎受國外語言學影響提出的“語言文字之學”至1949年期間中國引進的國外普通語言學為主線,“以引進國外普通語言學典籍的方法和途徑為切入點,系統(tǒng)梳理了該段時期中國譯介國外語言學思想的歷史”,[2](前言)以期廓清中外語言學之間的源流關系。
全書共分六章。第一章為緒論,闡述選題目標與意義、研究問題與范圍、歷史與現狀綜述、語言學典籍譯介史研究的特點與方法、譯介的概念界定、本書布局結構;第二章為語言學典籍譯介研究概述與分期,闡述典籍譯介的歷史綜述和歷史分期;第三章為20 世紀上半葉普通語言學典籍譯介文本分析,分析譯述、編譯、直譯、轉譯文本,歸納引進的術語、闡述語言學術語的流變與譯介過程的走向,梳理寫作出版規(guī)范的演變;第四章為典籍譯介對中國現代語言學本體及其分支的影響,從語言學本體和語言學分支學科兩個層面,闡述典籍譯介對中國現代語言學產生的影響;第五章為典籍譯介對中國語言學研究方法的影響,歸納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的研究方法,梳理現代語言學研究方法的譯介,分析傳統(tǒng)語言學與現代語言學研究方法存在的差異,指出引進現代語言學研究方法的意義;第六章為余論,闡述20 世紀上半葉國外語言學典籍漢譯的歷史成因,分析影響20 世紀上半葉中國譯介國外語言學典籍的因素,總結20 世紀上半葉中國譯介國外語言學典籍的作用,歸納語言學典籍譯介對中國語言學發(fā)展產生的影響,指出20 世紀上半葉中國譯介國外語言學典籍帶來的啟示,指出研究中的新發(fā)現與存在的不足。
從內容分布看,正文可分為三部分,即第一章與第二章構成的宏觀文本分析,第三章獨立構成的微觀文本分析,第四至六章構成的宏觀總結、歸納與深度分析。
正文前有代序和作者前言兩部分。《代序一》以中國語文學的內容和歷史價值為切入點,聯系20世紀“西學東漸”中的現代語言學以及中國引入現代語言學的歷史狀況,引入該書的學科史意義,歸納該書所具有的歷史時段選擇、述史框架、中外結合的研究視角,以典籍為切入點分析史實等特點,認為該書不但是一部斷代語言學史,還是一部學科史和學術史?!洞蚨芬怨畔ED和先秦的語言學思想為切入點,闡述中國語言學從無到有,從萌芽思想到體系發(fā)展的脈絡,指出當前的語言學發(fā)展有必要從學科史的角度探究中國普通語言學、中國現代語義學、中國現代句法學等領域的發(fā)端問題,以及國外語言學的傳播路徑、國外語言學的影響程度、中國現代語言學的階段性特征等問題,認為現有語言學斷代史作品雖然提及1906-1949年期間的語言學斷代史問題,但“用力不足”“文獻不全”“發(fā)展脈絡不完整”“分期差異大”“重大事件、重大變革、重要思想、重要術語、影響與啟示等方面不夠細致和系統(tǒng)”,指出該書以史—論—法相結合的研究方法,探究該時間段的語言學斷代史具有彰顯“述往事、思來者、明道理”的史學精神?!肚把浴凡糠忠援斍皣鴥日Z言學斷代史的研究狀況為切入點,勾勒該書的研究框架,交代該書的研究任務和各章節(jié)的內容,闡述該書的創(chuàng)新點,總結該書的研究發(fā)現。
附錄部分錄入了此前作者發(fā)表的《論蘇聯語言學漢譯歷史分期》《蘇聯語義學思想在中國:歷史反思》兩篇論文,以及《20 世紀上半葉中國譯介國外語言學典籍分布表》《20 世紀上半葉語言學典籍譯介者信息》《語言類型劃分術語譯介表》《20 世紀上半葉中國文法研究方法演變表》《國外普通語言學典籍譯介大事記(1906-1949)》五篇輔助性文獻,“不但能有效地與該書正文建立互動關系,聯系1949年后中國現代語言學和語義學的發(fā)展動向,還能有效地說明社會文化氛圍與學科發(fā)展的關聯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2](代序二)。
該書的地位和意義可從翻譯學、語言學和學科史三方面加以歸納。
(一)翻譯學 從翻譯學的視角來看,該書屬于語言學典籍譯介性質,可豐富翻譯學文本研究,引進科學術語,助推中國語言學發(fā)展,推進了科學譯介的進程。從譯介學角度看,該書打破了以文學譯介為主導的局面,豐富了中國譯介學的文本范疇,還豐富了中國譯介學的理論建構。從實踐層面看,該書為中國科學領域的早期譯介提供了文獻基礎,可對后期的科學譯介提供經驗教訓,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提供了一定的啟示。
(二)語言學 從語言學的視角看,該書是從譯介角度考察中國現代語言學萌芽期的一部斷代史,考察了語音學、音韻學、句法學、語義學、語用學、普通語言學、社會語言學、民族語言學、應用語言學、歷史語言學、對比語言學,以及現代語言學的理論與研究方法的傳入路徑和接受程度,呈現出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與現代語言學的理論與研究方法的本土化進程,以及訓詁學與現代語義學本土化融合的脈絡與成果。從這一角度上看,該書實在是一部中國現代語言學萌芽期的斷代史著作。從功能上講,該書不但為讀者提供有關早期中國譯介國外普通語言學的史實,還呈現了現代語言學傳播的路線、路徑、方式、接受度,反映了社會文化氛圍對語言學典籍譯介產生的制約作用,從這一角度講該書又是一部語言文化史和語言學學術史。
(三)學科史 一般來說,學科史學或以時間為發(fā)展主線,以學術大事件或重要思想為分期標準;或以專題發(fā)展為主線,呈現相關思想更替與演變的脈絡;或以區(qū)域學術思想的發(fā)展史實為根據,呈現特定歷史時期的發(fā)展狀況。然而,該書另辟蹊徑,從譯介角度呈現國外普通語言學傳入的路徑、方式、脈絡、接受度和影響力,這是此前少見的。從學科史的寫作和發(fā)展看,該書不但提供了譯介的研究視角,還提供了中外文化交流角度的研究范式,更提供了國外語言學影響力研究的啟示。
從上述三個方面看,該書均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此外,該書還具有一定的文獻參考價值。就該時期語言學斷代史而言,該書掌握的相關文獻是比較充分的,文本分析也是比較細致、系統(tǒng)而透徹的。最后,該書以譯介角度,融合史論法相結合的方法和方式,呈現該時期的語言學斷代史,可謂是一種學術創(chuàng)新。
綜合來看,該書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以譯介為切入點,呈現1906-1949年的普通語言學斷代史,忽略了非譯介方式出現的史籍文獻,不免存在遺漏之嫌。其次,該書論述范圍雖然比以往同類著作全面系統(tǒng),但也沒有包羅所有的同期文獻。最后,文后附錄的國外普通語言學典籍譯介大事記有所缺漏,反倒不如換個角度將1906-1949年所有的語言學重要事件網羅其中,似乎參考價值會更大,如果能以該期國外普通語言學的影響力為線索,續(xù)寫1949年以后中國語言學論文引用數據為主導的大事記,勢必會更有價值。還可使用期刊網的參考文獻功能,統(tǒng)計該期文獻在現當代語言學文獻中的出現頻次,作為該期國外普通語言學影響力的統(tǒng)計論據。
盡管該書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瑕不掩瑜,這些不足之處還不至于影響史實內容的傳達,也不至于影響該書在譯介、語言學、學科史等領域的參考價值,更不會影響該書作為語言學譯介史的斷代史地位。
一門學科的發(fā)展和建設,從重大的歷史事件,到研究方法的建設,再到研究領域的分化和研究內容的轉向,以及分支學科的出現,都需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中國現代語言學發(fā)展較快,從1906年章太炎提出“語言文字學”這一學科稱謂開始,到1912年胡以魯寫作第一部理論語言學作品,同時引進國外現代語言學思想,尤其是索緒爾的社會學和心理學觀點,再到1930年王古魯引進語義學理論,1937年張世祿等引進英國弗斯的語言學觀點等,先后發(fā)表論文近百篇,出版幾十部著作和譯作。如今,有關中國語言學學科的論文不計其數,專著也有數百部之多,語言學工具書亦有數十部,還分化出了社會語言學、應用語言學、認知語言學、語料庫語言學、哲學語言學、民族語言學等語言學分支,可見中國語言學已經逐步走向學科化、系統(tǒng)化和信息化。
這部專研語言學典籍譯介的斷代史的出版可謂是填補了一項空白。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讀到越來越多的中國現代語言學史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