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斗和
文本解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即使是一些簡單的文本,往往蘊含著非常豐富的意蘊,更何況,選入教材的那些名篇佳什。歌德說過,“優(yōu)秀的作品,無論你怎樣去探測,都是探不到底的。”因此,選擇適當?shù)慕庾x視角,可以更簡潔更便當?shù)剡M入文本,傾聽文本發(fā)出的細微聲響,感受作者心靈世界的驚濤駭浪。
進入文本的角度不是單一的,更不是固定不變的。不同的讀者,由于生活閱歷、知識結構、審美趣味、閱讀習慣的不同,解讀文本的視角肯定會不同;即使是同一個讀者,由于著眼點、興趣點、目的等不同,也會有不同的解讀視角。而且,文本意蘊越豐富,解讀的視角就越多。下面談談文本解讀的幾個常見的視角。
語義學解讀理論認為,作品一旦脫離了原作者,進入社會閱讀領域,作品自身就有了獨立的生命和意義。從語義學視角進行解讀,就是以文本為中心,通過語義分析把握作品意義,它要求解讀文本時,應緊扣文本,以文本為出發(fā)點或原點,抓住文本中重點詞句,從語音、詞匯、語境等方面切入,從而對文本進行全面的解讀。
筆者在解讀魯迅的散文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時,就是從文本第9 自然段一個特殊的詞語“Ade”著手:作者為什么在這里突然冒出“Ade”這么一句德語,而不用中文“別了”或者“再見”或者是自己熟知的日語或者俄語,來表現(xiàn)了童年的“我”告別百草園時的依依不舍的心情呢? 著重分析其語境意義:一是德語“Ade”本身詞義?!癆de”為德語中告別時的簡單口語呼號,多用于兒語中,表示一種親昵、隨意的語氣,簡單音節(jié)里傾注了兒童惜別的感情色彩。魯迅在文中借用德語兒語“Ade”,維妙維肖地刻畫了童年的“我”對百草園中的“朋友們”所表現(xiàn)的戀戀不舍的稚態(tài)和依依惜別的深情。二是文本的敘述風格。該篇最大的特點就是用兒童的視角來寫的,極富語言的趣味性。具體到“Ade”一詞,“其趣味性就在于它給讀者帶來的新鮮感,這與百草園的新奇、神秘色彩,以及全文耐人尋味的語言風格是一致的。”三是作者寫作的心境。魯迅是在處境很“無奈”的情況下,想通過寫作,讓兒時的甜蜜的回憶沖淡一下自己的“苦悶”。當無限童趣和歡樂的童年注入筆端,讓他有一種釋放感和輕松感,突然冒一句非常時尚的語言了,看似意外,實屬正常。再聯(lián)系它所處的從百草園過渡到三味書屋的關鍵位置,進一步探究本文到底表達了什么樣的主旨,完成了從語義學角度解讀文本的探索過程。
文體視角的解讀,就是依據(jù)文本的文體特征、結構范式來解讀文本。文本文體不同,其表達方式、語體風格、表意功能以及情感抒發(fā)都存在很大差異,因此,從這個方面來講,文體也是解讀文本的一把鑰匙。
例如,教學《愚公移山》,許多老師都喜歡讓學生思考愚公的做法是否科學,都會組織學生討論“愚公移山好,還是搬家好”這個問題。這是一種典型的無視文本的文體特征的偏差解讀。從體裁上看,《愚公移山》是一篇寓言。寓言故事是文學體裁的一種,多以比喻性的故事寄寓意味深長的道理。換言之,寓言中“故事”只是一個載體,故事所寄寓的道理才是其表達的目的。這是我們首先要明確的一點。如果我們解讀文本時注意了寓言的特征,就會知道這個寓言故事不是歷史,更不是有關地貌變動的客觀描述,說具體一點,它是虛構的,是想象的。寓言最重要的是它的寓意:無限的人力一定能勝過有限的山,這是一種頑強的意志,這是一種始終不渝的精神。愚公的勝利不在實踐,而在于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教材中不少文本的文體存在交叉現(xiàn)象,也就是說,“這一篇”文本兼具兩個或兩個以上文體,那么解讀時,我們就要根據(jù)文本,確定文本主要的教學價值所在,然后據(jù)此來確立文本解讀的主要內(nèi)容。
例如,北宋歐陽修的名篇《伶官傳序》,題目明確為一篇“序”文,如果我們僅從“序”來進行文本解讀和教學,重點放在理解和把握這篇“序”的作用和意義,那么,這種解讀因為沒有觸及文本的主要教學價值,可教性就不強。其實,從寫作角度看,《伶官傳序》是用議論文寫的,算得上一篇“典范”的議論文,其中心論點是“盛衰之理、皆由人事”,全文從“盛”“衰”兩個方面進行對比,圍繞“人事”進行了層層深入的對比論證,揭示“盛”“衰”與“憂勞”“逸豫”的因果關系。文章論點明確,論據(jù)有力,脈絡清晰,結構嚴謹。同時,本議論文語言具有長短句交錯、簡潔有力、氣勢充沛、情感豐富的特點。這樣看來,只有聚焦該“議論文”的教學內(nèi)容進行解讀和教學,才能體現(xiàn)《伶官傳序》的文本價值。
社會學視角的解讀就是以文本作者為中心,以恢復作者原意為旨歸的解讀方式。從社會學視角出發(fā)進行文本解讀,一定要注重文本與作者,文本與社會環(huán)境的關系,注重開掘文本的社會內(nèi)容和現(xiàn)實意義,強調(diào)的是文本的政治性、思想性、時代性。
例如,法國作家莫泊桑的短篇小說代表作《我的叔叔于勒》,是一篇“深不可測”的優(yōu)秀作品。廣闊的社會背景,巧妙的構思,鮮明的人物形象,典型的環(huán)境描寫等幾個方面的有機結合,使得小說的主題解讀多元?!敖疱X關系說”就是非常正統(tǒng)的一種解讀,自被選入教材,小說的主題就被限定在深厚的階級情感的批評視野里,在資本主義社會里,金錢主宰了人的心靈和生活。金錢既能使互如冰炭的人親密無間,同樣也能使菲利普夫婦對待親弟弟“富在天涯盼相聚,貧到眼前不認親”,這就是金錢的魔力,也是資本主義金錢至上的社會現(xiàn)實的藝術反映。這種政治解讀,也是從社會學視角解讀的結果。
文化視角的解讀是用一種歷史透視的、全息的眼光,就是通過對文本文字語言、習俗制度、經(jīng)濟科學、文學藝術等方面的分析,揭示文本深層文化底蘊。有時側重于文本縱向的超時代的深層思想底蘊。
例如,節(jié)選自曹雪芹《紅樓夢》的《林黛玉進賈府》,傳統(tǒng)對王熙鳳形象的解讀都是負面的,封建社會是男性社會,對女性要求是“三從四德”,要服從,要柔順。對照這個標準,王熙鳳的形象可謂“另類”:號稱“風辣子”,賈母稱她“潑皮破落戶”;行為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放肆笑著出場;在賈母、王夫人等長輩面前有點放肆,甚至有越禮之嫌。其實這是歷史文化語境解讀的結果。如果聯(lián)系現(xiàn)代語境來看王熙鳳,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缺點就是她的優(yōu)點:精明能干,快人快語,善解人意,善于交際。因此,文化視角解讀文本,最值得注意的是傳承和發(fā)展,閱讀時要穿越文本所涉及的歷史回到現(xiàn)實情境之中,在歷史文化語境和現(xiàn)代文化闡釋的交互之中,完成對文本及其人物形象的全新理解。
接受美學視角的解讀,是一種注重意義空白或不確定性,注重于文本意義再創(chuàng)造的一種解讀方法。
接受美學理論認為,文本的意義既不是作者賦予的,也不可能由文本自動完整地生成。文本最初由作者創(chuàng)作,并賦予意義,隨著時間的轉移,一代又一代讀者給文本注入了新的意義,作者原意漸漸漂沒,讀者成了文本意義的生產(chǎn)者。只有通過讀者,作品才能在一代年代的接受之鏈上被豐富和充實、展示其價值和生命。這正是文學的歷史本質(zhì)。從這個意義上看,解讀文本,就要發(fā)揮讀者主體的藝術創(chuàng)造性,建立自覺的期待視野。
例如,戴望舒的《雨巷》,詩人運用了象征暗示等手法,使得詩中反復出現(xiàn)的“雨巷”和“丁香”姑娘超脫了其原始含義,形成了多層次的復雜主題。讀者在解讀“這一篇”時,有人認為這是一首愛情詩,表現(xiàn)詩人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所感到的迷茫與惆悵;有人認為這是一首言志詩,表現(xiàn)了詩人對理想的不懈追求,以及在追求的過程中詩人情緒的微妙變化。其實,這些不同的解讀結果,是由解讀者自己知識背景和審美經(jīng)驗以及能力的不同所造成的,也就是讀者的閱讀期待視野不同,文本就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態(tài)”,文本的意義就會不斷地被創(chuàng)造出來。
心理學視角的文本解讀,是以現(xiàn)代心理學的觀點和立場,主要運用精神分析學的知識來解讀文學類文本。眾所周知,文學本來就是人類心智的產(chǎn)物,文學作品往往蘊含著某些心理內(nèi)容。例如,教學俄國作家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裝在套子里的人》,我們可以調(diào)換一種思路,不是從人物的肖像、語言、動作等外在表現(xiàn)入手,而是從心理視角切入,探究小說主人公別里科夫的所作所為與他固守舊傳統(tǒng)、恐懼新事物的變態(tài)心理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進而探討別里科夫這種變態(tài)心理產(chǎn)生的主要根源,這樣,就能準確把握這篇小說所表達的主旨。
概括上面列舉的文本解讀的六個視角,主要是圍繞“文本”“作者”“讀者”三個方面進行的。近幾年來,隨著文學理論不斷發(fā)展,文本也逐漸從封閉走向開放,由簡單走向豐富,由單一走向多元,正如人們常說的“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中學語文課堂上的文本解讀,無論從哪個視角出發(fā),都要緣自“文本”,緊扣“文本”,忠于“文本”,這一點不容忽視,換言之,一千個哈姆雷特永遠還是哈姆雷特,而不是李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