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她實在弄不清楚從什么時候開始要承擔這么多家務了。最初只是做飯,其他是圳生的任務。而后做飯變成了買菜、做飯、洗碗、切水果。圳生說,還不是因為你忍不了,我明天就洗,最晚到周末也會洗。她說,那就一直堆在水槽里?我還要洗水果,明天也得洗菜。他說,那你推到旁邊去。狗是圳生搬進來時帶過來的,他以前女朋友的狗,他說太喜歡了,分手時拼了命也得要來。她也逐漸喜歡起來。早晨狗在門外用爪子撓門,要出去的意思。圳生睡得晚,上班也晚,起不來床,她就起身,關上臥室門去遛狗。有時她也睡得晚,早晨起不來,就待晚上,而晚間做完飯洗過碗太累,沒力氣出門,見圳生也不著急,神色自若的,一副候著她完成一切的樣子,幾乎又要吵起來。末了,午夜十二點,圳生趿著拖鞋,帶狗出去,五分鐘后便上樓,正好一支煙。她覺得狗未免可憐,從此早上無論如何都起床去遛它。后來圳生只倒垃圾。她也不吵了,慢慢形成了規(guī)律,可能就是生活。
在一起是她26歲到30歲。頭兩年她等著他提結婚,到后來是她不愿意結婚了。不能想象一輩子這樣生活,然而又分不開,想不出來怎么能分開——跟圳生說自己要搬出去?還是讓他搬出去?說不出口,既不知道如何制造那種場面又害怕那種場面。就晚回家和多出差,也省得做飯。
她說,我都不覺得你喜歡我了。他說,那我呢?你每次一出差,我都估計你徹底忘了我是誰。她說 ,在家我也不記得你是誰。他說,你是奧茨海默癥。她說,你到底為什么還跟我在一起?他說,淫是萬惡之源。
是嗎?曾經(jīng)是吧。其實只是夜里腳貼在一起,上班這么累,也沒有力氣親熱。也沒有機會。睡前她刷一陣子淘寶,下了不該下的單,也就睡了,他比她睡得再晚一兩個小時。周末都待在家里時,她慢慢洗澡,敷著面膜洗水果,難得用一次美容儀。他看視頻網(wǎng)站上的相聲,還有戶外直播,他特別喜歡看人在各地渡江過河,爬山攀巖。不像聽起來那樣刺激,在直播里其實是重復的動作,風景也相似,看不出來有什么挑戰(zhàn)極限的意味,他能沒完沒了地看上幾個小時,家里始終是環(huán)繞立體聲的白噪音。最初在一起時她為他不打游戲也不打牌而高興,聽說過別人的男朋友著迷游戲的事,女孩子像管兒子一樣控制男朋友的游戲時間,藏手柄,限制充值,她覺得圳生這點好,相當于新時代的“沒有不良癖好”。哪里知道后來興起了視頻網(wǎng)站和直播。
春節(jié)她沒有回家,說要待在北京照顧狗。其實是累了一年,想清靜幾天,正好圳生要回家去。媽媽在視頻電話那邊聽著她說不回,臉上驚訝又慘然。她給自己家寄了年貨,給他家也寄。買一送一的所謂兩年期母雞,送一包土豬肉,姜跟胡椒都有。
他猝然去世,是她出差時。他下班后去同事家一起看球。因為之前加班了,又是和同事在一起,試圖說成是工傷。但終究沒成功,公司沒有賠償。
她居然從來沒想過他父親的那場急病。他父親壯年時的死一直好像是她必須要接受也無需在意的一個背景。他提過他父親什么?想要女兒,喜歡女兒,不太喜歡他。她記得自己那時還逗他,“你肯定是生女兒,我看武俠電視劇里浪子都是生女兒。可能怕再禍害人?!?/p>
一年半后的七月半鬼節(jié),她和他母親一起去燒紙。上次和他母親見面還是他的葬禮,之后新年打過電話,沒再見面。他的周年忌日在家鄉(xiāng)做,她沒有去,她也不覺得自己應當去——又沒結過婚。
這時她已經(jīng)有了新男友,從國外回來,結過婚又離過婚的,人淡淡的,在法國的八年只能用“不詳”來形容,她也不問。倒是非常喜歡狗,她就想,這樣也能過下去吧,她需要人,他需要狗。有時她也會想起圳生,又坦率又激烈,又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