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偉杰
網絡公司裁員、工地安全帽質量不過關……近來,勞動權益話題持續(xù)引爆輿論場。不少媒體記者天然地會站在勞動者一方,為勞動者鼓與呼。然而,對于勞動關系中的兩極,各自都有自身的合法權益,如果一味地偏向一方,不僅容易偏離法律的規(guī)定,還有可能產生侵權后果。因此,如何在法律框架內幫助勞動者發(fā)聲,如何平衡勞動者和用人單位雙方的合法權益?其中的頗多問題值得思考。
勞動關系是現(xiàn)代社會中最常見的社會關系,涉及千家萬戶。而勞動權是普通勞動者最基本的一項權利,直接關系其生存與發(fā)展,從這個角度說,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事關重大。
我國《勞動法》第一條就開宗明義規(guī)定:“為了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調整勞動關系,建立和維護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勞動制度,促進經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根據(jù)憲法,制定本法?!本S護勞動者合法權益也一直是工會的一項重要工作。
然而,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并非等同于保護勞動者的所有權益,更不等同于凡是勞動者聲稱的權益都得保護,尤其是一些勞動者誤以為的合法權益甚至是故意制造的權益。
2018年12月3日,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法學會勞動法分會發(fā)布的《勞動關系誠信建設社會報告》顯示,近年來全國勞動爭議案件數(shù)量大幅提升,其中涉及誠信問題的案件占據(jù)了相當比重。2011年至2017年期間,北京市各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各類誠信類勞動爭議案件8070件,這其中,僅勞動者冒用身份類案件就有1639件。
勞動者不誠信現(xiàn)象并非僅出現(xiàn)在北京。2018年6月,工人日報法治周刊曾報道過一例職場“碰瓷”典型案件——47歲的聶某在福建工作,一年之內,他先后在11家公司擔任駕駛員,在每家公司工作的時間短則3天,長的有33天。換了11家公司,申請仲裁11次,提起訴訟8次,訴訟請求都是索要加班工資。聶某的行為最終被晉江法院識破,該院認定聶某的行為是濫用訴權、惡意訴訟,屬于“職業(yè)勞務碰瓷”,駁回其訴訟請求。
不論是專業(yè)學會的報告還是現(xiàn)實出現(xiàn)的案例,無不提醒我們,在報道勞動爭議過程中,并非發(fā)生勞動爭議就代表勞動者一方有理。在報道過程中,必須深入采訪,不僅要了解勞動者近期的工作情況,還要了解勞動者的過往,否則,一旦“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就容易在報道中出現(xiàn)事實性錯誤,維錯權,幫助了不該幫助的人,發(fā)出了不該發(fā)的聲音。
近年來,全國勞動爭議案件數(shù)量大幅提升,爭議多發(fā)生在勞動密集型企業(yè)、民營企業(yè)、小微企業(yè)與勞動者之間。爭議數(shù)量的增加,客觀上會帶來這類案件曝光率及社會關注度的增加,也會帶來媒體報道量的增加。
然而,在報道勞動爭議案件過程中,一些媒體采編人員容易在同情弱者的情緒下只報道勞動者怎么說、怎么受到權益損害而忽視用人單位一方的聲音,尤其是在討薪、工傷等爭議過程中。
比如,一家商業(yè)網站2017年1月23日登載了一篇講述農民工寒風中舉牌“討薪”的文章。報道稱,2017年1月22日,山東濱州氣溫降至零下10攝氏度,在惠民縣某單位門前,農民工連日舉牌討薪“我要回家、我要過年”。文章稱舉牌者“2010年給兩個單位干活的工錢,一直沒給結清。如今年關臨近,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工無錢回家過年,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舉牌討薪,希望引起社會關注”。文中除了披露兩個被指稱欠薪的單位名稱外,并未采訪這兩家單位,也沒有報道兩家單位的回應。
又比如,2014年8月29日,南方某市一家晚報以“一男子在南寧打工遭遇車禍 無錢醫(yī)治陷入困境”為題報道一位59歲打工者蒙某在遭遇車禍后無錢醫(yī)治的事。
報道稱,約一年前,蒙某和老鄉(xiāng)到南寧一工地上做工。一天早上出門上班時,他被一輛三輪車撞成重傷。在肇事司機無力支付醫(yī)療費的情況下,他的親屬和律師為他申請工傷,然而卻沒有相關公司出來承認與其存在勞動關系,調查取證陷入困境。
蒙某的遭遇令人同情,如果他的確是在上下班途中遭遇車禍且有相關證據(jù)進行證明,那么從法律上看,應當認定為工傷。但從報道來看,其中只有蒙某家人及代理律師的話,并沒提出相應證據(jù),也未出現(xiàn)被指不承認勞動關系的包工頭以及相關發(fā)包及轉包公司等的回應。這樣的報道,顯然沒有做到“兼聽則明”,難免有講一面理、不夠客觀公正之嫌。畢竟,不論是對事實的報道還是到法院打官司,都需要聽兩面理,都要用證據(jù)說話,一方覺得有道理并不代表真的在法律上有理。
真實是新聞的生命,維權報道作為法治新聞中的一類也概莫能外。每一篇維權報道都必須以事實為基礎,客觀準確地進行。但真實和客觀報道并非要求事無巨細,更不要求對所有內容毫無選擇地進行報道。尤其是在報道太細致會導致負面效應產生時,必須對報道內容有所選擇。
來自北京市勞動和社會保障法學會勞動法分會的報告顯示,一些勞動者以“偽造簽名,謊稱未訂立書面勞動合同,要求用人單位支付未簽勞動合同的二倍工資差額”來進行“維權碰瓷”的現(xiàn)象多發(fā)。一些勞動者利用《勞動合同法》第八十二條的規(guī)定“用人單位自用工之日起超過一個月不滿一年未與勞動者訂立書面勞動合同的,應當向勞動者每月支付二倍的工資”故意不簽或是在用人單位讓其簽勞動合同時偽造自己的簽名“假簽合同”,待一段時間后再反過來以未簽勞動合同為由起訴單位討要二倍工資以此牟利。
面對此類案件,就不能詳細報道“碰瓷”手段和“碰瓷”經過,否則,這些手段難免會成為“學習材料”,讓更多別有用心者學會這樣的伎倆,形成仿效效應。
另外,對于一些由勞資矛盾引發(fā)的惡性案件,也不能詳細披露犯罪過程和犯罪手段,太詳細的報道極可能產生負面效應。
2012年12月12日,一家報紙報道了一男子因討薪無果而殺害“老板”一家的惡性案件。事件起因僅僅是因為1560元的工錢。當年五六月的時候,被害人資某承包了兩處防水工程,以每天140元的價格請王某做事(后降為每天120元),13天的工錢(第一次6天、第二次7天)共計1560元。但因發(fā)包方未給被害人資某付款,資某也一直拖欠王某的工錢。近半年時間內,王某不下20次向資某討薪未果。
報道中,記者通過采訪辦案民警,詳細還原了行兇者的整個蓄謀和作案過程:從選擇犯罪地點、犯罪工具到如何打死被害人,一一進行詳細報道。此后,文章還進一步披露了王某殺害資某妻女的具體過程。
如果說王某被拖欠工錢時還有被值得同情之處,那么當他殺害資某尤其是還殺害了資某無辜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兒后,其行為早已超越法律邊界應該受到嚴懲。對這樣的犯罪過程,不能過度披露細節(jié),更不能在言語間表露出同情,否則就可能帶來更多的仿效者,當遭遇欠薪時就采用極端報復手段。
在新聞報道中增加細節(jié)描寫,可以提高新聞的“吸睛”率和故事性,但從上述兩個例子可以看出,在進行維權報道時,對某些內容的詳細報道,雖然內容是真實、客觀的,但卻可能有悖新聞從業(yè)者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傳遞法治精神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