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榮

記憶中，年味在年豬的嚎叫聲中拉開序幕。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要喂兩頭大肥豬。一頭賣給公社，稱為供應(yīng)豬，另一頭過年時宰了自家享用，稱為年豬。只有賣了供應(yīng)豬的人家才有資格殺年豬。

立冬后，母親用煮熟的蘿卜拌著細(xì)糠精心地伺候著年豬，讓它長肥長膘?？吹侥曦i一天天竄肥，母親臉上的笑容都多了。過了臘月十五，村里豬的嚎叫聲就開始此起彼伏了。父親騎上自行車，早早地到公社把殺年豬的稅票拿回來，然后與村里的“殺豬佬”約定殺年豬的時間。

殺年豬的那天，全家起個大早。父親和“殺豬佬”把年豬綁起來抬到殺豬臺上，母親在廚房生火，要燒很多滾燙的熱水，我和妹妹則興奮地在一旁等待著殺年豬。殺豬這天，家里空前熱鬧。

“喝湯”是殺年豬這天的重頭戲。“殺豬佬”幫忙宰年豬，男人幫忙摁豬蹄扯豬尾巴，女人幫忙添柴加水，都辛苦了，主家理所當(dāng)然要請辛苦了的人“喝湯”——吃一頓。菜肴幾乎全來自剛殺的年豬身上：五花肉切片炒白菜、豬腰花炒青椒、豬血豆腐火鍋、蒜苗肉絲湯……十幾個人圍著爐子，吃菜喝酒，好不熱鬧。

殺完年豬，做蟠龍菜成了頭等大事。蟠龍菜是家鄉(xiāng)逢年過節(jié)、婚喪嫁娶都離不開的傳統(tǒng)名菜。凡是宴席必有“龍席”——蟠龍菜。蟠龍菜的做法十分講究，以雞蛋作皮，以魚肉、豬肉作餡，卷成長條，蒸熟后切成薄片，擺于盤內(nèi)，成龍形。蟠龍菜色美味鮮，香嫩可口，油而不膩，蒸、炸、熘、炒、燴均可。

鄉(xiāng)親們非常尊重會做蟠龍菜的手藝人，稱他們?yōu)樽霾藥煾怠⒘四曦i，做菜師傅忙著幫著鄉(xiāng)親們做蟠龍菜，有時一天要做三四家。

有一年，等到傍晚才輪到我家做蟠龍菜。開始，我和妹妹還興致勃勃地看做菜師傅攪肉、打蛋……等卷成條的蟠龍菜上蒸籠的時候，我和妹妹早已頻頻點(diǎn)頭“釣魚”——打起瞌睡了。母親哄我們?nèi)ゴ采纤晌覀兤?，非要等到蟠龍菜蒸熟不可。妹妹在睡夢中還不忘咂咂嘴：“媽媽，蟠龍菜蒸熟了喊我。”

半夜，一家人和做菜師傅擠在蒸汽氤氳的廚房里，等待蟠龍菜蒸熟的情景，是我對過年最深刻的印象。

做完蟠龍菜，春節(jié)將至，大家越來越忙碌：大人小孩齊手灌香腸，支砂鍋炒花生、苞米、蠶豆，幾家人合伙炸油條、蒸饅頭，炒糖做焦切，磨湯圓面、打糍粑，鹵雞蒸魚準(zhǔn)備年菜……這樣一直要忙到臘月二十七八。

除夕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父親、我和妹妹就起床負(fù)責(zé)大掃除、貼對聯(lián)。貼上紅紅的對聯(lián)，年味就看得見了。母親則早早鉆進(jìn)廚房忙碌，準(zhǔn)備一年里最重要的一頓飯——團(tuán)圓飯。

直到吃過團(tuán)圓飯，一家人守在電視機(jī)前看春晚的時候，才覺得把一年的事都忙完了，可以坐下來歇歇了。

第二天——正月初一，人們開始走親訪友、吃春酒，一直到正月十六，上學(xué)的上學(xué)，下田的下田，外出的外出，年味才漸漸淡去。

如今，村里難得聽到年豬的嚎叫了，豬肉都是從集市上買回來的，蟠龍菜、油條、饅頭、花生、瓜子、蠶豆也是買的，很多人家已經(jīng)不貼對聯(lián)了，只是看到各家各戶曬在門口的香腸、咸魚、山雞、兔子時，我才驚覺：又要過年了！

這已經(jīng)不是記憶中的年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