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交通事故處理中,對醉酒駕駛機動車致使本人重傷情況,比較難區(qū)分適用交通肇事罪還是危險駕駛罪。本文引入有關案例,通過四要件學說對《刑法》第133條及133條之一中兩項罪名進行分析對比,分清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以期找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處理方法,改善不同地區(qū)“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供司法實踐工作參考。
關鍵詞 醉酒駕駛 交通肇事罪 危險駕駛罪 本人重傷
作者簡介:胡穩(wěn),西南財經(jīng)大學法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刑法。
中圖分類號:D920.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1.029
一、案例引入
案例一:某日凌晨,被告人鄭某醉酒駕駛無牌二輪摩托車搭載朱某,因其操作不當,鄭某駕駛的摩托車撞到樹上,致使兩人受傷。之后,公安人員在醫(yī)院提取了鄭某的血液樣本。經(jīng)鑒定,鄭某為重傷、朱某為輕傷;鄭某的血液酒精含量為105.5mg/100ml。經(jīng)查明,鄭某未取得機動車駕駛證。鄭某到案后如實供述了犯罪事實。
當?shù)厝嗣駲z察院以被告人鄭某涉嫌交通肇事罪向法院提起公訴。然而法院認為,鄭某醉酒駕駛機動車致本人重傷,不構成交通肇事罪。當?shù)厝嗣駲z察院隨即變更起訴,指控鄭某涉嫌危險駕駛罪。法院認為,其行為構成危險駕駛罪;鄭某到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且其血液酒精含量較低,情節(jié)輕微,可以免予刑事處罰。
案例二:某日22時許,被告人楊某酒后駕駛二輪摩托車在道路上行駛至一路口時摔倒。路人報警后,交警將楊某送往醫(yī)院救治,隨后對其抽血送檢。經(jīng)鑒定,楊某血液酒精含量為224.06mg/100ml,屬于醉酒駕駛機動車。
當?shù)厝嗣駲z察院以被告人楊某涉嫌危險駕駛罪向當?shù)胤ㄔ禾崞鸸V。法院認為,被告人楊某的行為構成危險駕駛罪。楊某歸案后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認罪態(tài)度較好,且系初犯,對其酌情從寬處罰。因此,當?shù)厝嗣穹ㄔ阂员桓嫒藯钅撤肝kU駕駛罪判處拘役一個月十五日,并處罰金1500元。
宣判后,楊某認為自己不構成犯罪,提起上訴。法院認為,上訴人楊某的行為構成危險駕駛罪,雖然楊某醉酒狀態(tài)嚴重,但鑒于楊某系初犯,除自身摔傷外未造成其他后果,犯罪情節(jié)輕微,可對其免予刑事處罰。據(jù)此,法院判決:撤銷原判決,被告人楊某犯危險駕駛罪,但免予刑事處罰。
二、此罪與彼罪
在對以上兩個案例的處理中,實務界及法學界的爭議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交通肇事罪及危險駕駛罪的適用方面,之所以有這樣的分歧,主要焦點還是“醉酒駕駛致使本人重傷”是否屬《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33條“致人重傷”的應有之義,為更好探究該情形下兩罪名的適用,以下利用“四要件學說”就兩個罪名進行辨析。
根據(jù)《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規(guī)定,交通肇事罪強調的客體是公共交通運輸安全;客觀方面主要指以下內容:發(fā)生了重大交通事故的危害行為,產(chǎn)生了重傷、死亡或財產(chǎn)損失的危害結果,其主要發(fā)生在交通運輸時空范圍內;犯罪主體是一般主體;主觀方面為過失犯罪。對于本罪,交通肇事罪致一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具有酒后駕駛機動車輛清醒的,也可以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
對于《刑法》第133條之一的危險駕駛罪,強調的客體同樣是道路公共交通安全管理秩序;客觀方面主要指違反道路交通安全管理法律、法規(guī),飆車賽車、酒駕、超載超速、?;锲愤`法運輸?shù)男袨椤K^“醉酒駕駛機動車”,行為人血液酒精含量一般達到80mg/100ml便已構成醉酒駕駛,達到了立案起訴標準;構成危險駕駛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即任何人實施危險駕駛機動車的行為都可以構成犯罪;危險駕駛罪的主觀方面系故意犯罪,即明知自己喝過酒而去駕駛機動車,不管當時是否清醒,過失不夠成本罪。
危險駕駛罪是《刑法修正案(八)》的新增條款,被看做第133條的補充條款。危險駕駛罪和交通肇事罪客體都是侵犯了不特定多數(shù)人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都以自然人為主體。但兩者的不同之處也相對顯著,主要涉及以下:在主觀方面,危險駕駛罪要求故意犯罪,而交通肇事罪要求過失犯罪。在客觀方面,危險駕駛罪屬抽象的危險犯,是一種行為犯,規(guī)制的是行為人在道路上醉駕的行為,并不要求發(fā)生實際的危害結果。而交通肇事罪屬于結果犯,必須有致人重傷、死亡、使公私財產(chǎn)遭重大損失的結果。可見,交通肇事罪的客觀方面處罰的范圍更廣,有重傷、死亡、財產(chǎn)重大損失即可,而危險駕駛的適用僅限于第133條之一的四種情形。此外,兩者的處罰程度不同,危險駕駛罪處拘役并處罰金,處罰輕,而交通肇事罪則可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在拘役和有期徒刑間量刑,處罰相對重。
三、對此情形的處理方式
同是醉酒駕駛摩托車、同是本人重傷、沒有造成他人生命或財產(chǎn)重大損失,盡管鄭某和楊某血液酒精濃度相差100mg/100ml,但最后的刑罰處罰卻如出一轍:都認定為危險駕駛罪,未造成其他嚴重后果,都認定為犯罪情節(jié)輕微,免予刑事處罰。以上兩個案例均來自《刑事審判參考》,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主辦,可以說在此一類案件中有一定的典型意義。
對于此案案件的處理存在“定罪”和“量刑”兩個疑難點。在定罪方面,如果《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中“致人重傷”的“人”包括肇事者本人,那么案例一中的鄭某的行為就符合當?shù)貦z察院剛開始時以交通肇事罪向法院提起公訴的條件,法院應依法判決。案例二中法院判決楊某醉駕使本人重傷犯危險駕駛罪的定罪則存在法律適用錯誤;如果“致人重傷”不包括肇事者本人,那么案例一和案例二以危險駕駛罪的定罪則是正確的。在量刑方面,對于案例中的“本人重傷”、“摩托車損壞”、“超過100尤其是200mg/100ml”的酒駕就不能說是社會危害性不大,情節(jié)顯著輕微了。綜上,以此典型案例可見,實務中,大多數(shù)法院還是傾向于認定《刑法》第133條中的“致人重傷”不應包括肇事者本人。
在法學界,對該問題則未有定論,主要有以下兩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交通肇事罪中規(guī)定的“致人重傷”不應包括本人。主要基于以下理由:(1)如果包括本人,會造成案件中被告人和被害人競合,這在司法實踐中是不合理的;(2)交通肇事罪屬結果犯,侵犯的客體是交通運輸安全,自損結果則往往對公共交通運輸安全的影響不大,如果自損結果都要認定肇事者為交通肇事罪,那么肇事者死亡又該由誰承擔刑責呢?(3)交通肇事罪屬過失犯罪,肇事者并不希望發(fā)生交通事故于己不利,因此在本人重傷的情況下再認定肇事者交通肇事罪無外乎雪上加霜。
第二種觀點認為,“致人重傷”應包括本人。主要基于以下理由:(1)符合交通肇事罪的犯罪構成,保護的法益是公共安全,即不特定的多數(shù)人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但事故后只有行為人本人受重傷且落殘疾,若出現(xiàn)案例一中鄭某搭乘一人,也只是輕傷,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可以做不起訴處理。正如我們都知道的,犯罪成立=犯罪構成+具體情節(jié);(2)對于刑法條文不能隨意擴大和縮小解釋。如刑法第234條故意傷害罪,就明確說了“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對“他人”進行了明確規(guī)定。(3)構成交通肇事罪,但根據(jù)刑法謙抑性的基本精神主張,致本人重傷未達到一定程度的社會危害性。(4)本人重傷已不僅僅是自損行為,重傷的嚴重程度對公共交通安全不特定的人群已構成威脅。
四、法理分析及筆者觀點
綜合司法實務界及學界的做法及觀點,筆者比較贊同醉駕致本人重傷的情形不構成交通肇事罪,而應以危險駕駛罪定罪的觀點。但量刑方面,不能一概以“情節(jié)顯著輕微而免予刑事處罰”,以下進行法理綜合分析。
首先,交通肇事致使本人重傷屬于自損行為,在人流車流稀少的交通管理范圍內,如果載人,未造成搭載者重傷及以上或財產(chǎn)重大損失的后果,可以視為未對公共交通安全這一法益造成嚴重損害。而犯罪是對他人法益的侵害,自損是對自身生命權的處分,不構成交通肇事犯罪,除非自損行為危及國家和公共安全。而醉酒駕駛機動車在道路上行駛是符合危險駕駛罪的犯罪構成要件的。
其次,刑法的目的是保護法益,刑罰的目的是預防犯罪。從刑法立法環(huán)節(jié)遵循謙抑性的原則來看,對《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做限縮解釋,即“致人重傷”的“人”不應包括本人在法律空白的情況下是合理且必要的。刑法只是禁止類推解釋,而沒有禁止擴大解釋和限縮解釋。在本人重傷的情況下,當事人身落殘疾,還要支付醫(yī)藥費,司法耗出大于其所得的收益。對于這種無效果、無效益,當事人已受慘痛教訓的情況,不啟用嚴厲的刑罰加重當事人負擔,未嘗不是一種合理的做法。同時也符合刑法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目的。
再次,眾所周知,故意傷害自己的行為是不構成犯罪的,那么舉重以明輕,過失致本人重傷則不構成犯罪了。同樣,過失致人重傷罪要求致他人重傷才構成本罪,若在交通肇事中同樣過失致本人重傷,則破壞了刑法的平衡。同時,酒駕致使本人重傷可以看成肇事者對自己的違法行為已付出了血的教訓,因此以危險駕駛罪定罪更妥。
最后,關于“情節(jié)輕微”可以免予刑事處罰的認定問題。在選取的兩個類案中,法院最終都以情節(jié)輕微免予刑事處罰的判決,筆者不是完全認同。案例一中,鄭某的行為可以說情節(jié)輕微。案例二中,楊某血液酒精含量過高,危害程度不低,楊某以歪曲的事實上訴,悔罪態(tài)度不是特別好,之后仍有社會危害的可能性。以上兩個案例中都致使本人重傷,雖認定為自損行為,但這種自損行為和傷害自己及自殺還是不同的。這種自損行為是意外的,超出肇事者意志,并不是他本人積極追求的結果,直接或者間接影響著公共交通安全,只不過只造成本人重傷時對該法益的侵害不是特別嚴重,但不能說毫無威脅。否則,危險駕駛罪的存在便失去了應有的豐富意義。在探究“情節(jié)輕微”時,筆者認為,應把肇事者包含進整個不特定的公共交通人群之中考慮,在認定“情節(jié)輕微”時,在本人重傷的基礎上應綜合考慮以下因素:行車路線、行駛距離、行駛環(huán)境及路況、人流量車流量、血液酒精濃度數(shù)、有無載人、認罪悔罪態(tài)度、主觀惡性大小、受傷程度等。若此類醉駕單方事故一律免予肇事者處罰,實踐中不免會縱容一些嚴重危害公共交通安全的違章行為。
五、結語
以上僅是對醉駕致使本人重傷的情形選取典型案例進行探討,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交通案件固然更為繁雜。之所以會產(chǎn)生爭議,一方面是因為交通與我們的切身利益息息相關;另一方面,法律難以與瞬息萬變的社會同步。有法可依是邁向法治國家的第一步,筆者希望有更為明確與權威,能夠為廣大人民群眾所接受的規(guī)定盡早出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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