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肖楠

一、深入經(jīng)典文明脈流的學術風格

陳橋生的《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從古典時代嶺南文明的朦朧身影起舞，穿越時空，深入嶺南文明生長變遷的志向情懷，發(fā)現(xiàn)嶺南文明的微妙深長意味，重述嶺南文明的古典開端與中華文明的源遠流長關系，把嶺南文明的古老開端與當代嶺南生活相接，將唐前文明融入我們的血脈，在當代生活中揮灑古典文明的柔韌主題和悠然氣質(zhì)，從生命歷程與精神源泉的更開闊宏大視角，去尋覓古典文明的魅力與中華文明的動力。

作者從靈動的當代學術思考方式出發(fā)，將學術見地的獨到與文學表述的機敏結合，深入作為經(jīng)典文明表現(xiàn)的嶺南文明血脈，形成獨特的文學學術風格，既不局限于重復性整理歸納以往文明，也不恪守從文獻到考據(jù)、從資料到理論、從概念到觀點的梳理整納，更不停留在懸浮于生活之上的研究空間，而是走向能在當代生活中展開的更開闊久遠的文明，由此能從一般文史材料中發(fā)現(xiàn)嶺南文明的獨特之處，從一些被忽視的情景中看到重要的中華文明啟示，從蛛絲馬跡般的細處找到更宏大的文明脈絡、更深厚的文明根源、更悠遠的文明未來。

于是這本書把嶺南文明當作文明演進的獨特狀態(tài)進行描述時，有更高視點、更大心胸、更開闊視角，目光獨具不凡，志向意味深長，既注重嶺南文明廣博的中華文明背景和依托，也有人類文明方向與主題的設定。人類依賴自己的存在品質(zhì)而形成命運方向和文明品質(zhì)，以此確定不同文明的共同主題，使不同文明有最終的方向、目標和脈絡，這潛移默化地影響帶動了嶺南文明的演進，因此，書中的嶺南文明在中華文明的帶動下枝繁葉茂，并不是自由自在生長的客觀情景。

作為中華生存精神血脈表現(xiàn)的唐前嶺南文明，中華命運時時刻刻、點點滴滴流淌其中，書中的那些細節(jié)記載、那些事件回溯、那些人物表現(xiàn)，都表現(xiàn)出嶺南文明品質(zhì)就是中華生存品質(zhì)。從春秋時代開始的中華文明的嶺南遷移，延伸到這個時代時尚開放的生活文明中，書中層層透出從古典到當代之間的文明血緣聯(lián)系，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經(jīng)典文明脈流不斷萌發(fā)的生命力，它在嶺南大地像在中華大地上一樣遍布叢生。

書中對唐前嶺南文明發(fā)展進程進行富于意味的描述，既關照普遍的文明演進：從廣信作為最早的嶺南學術中心對嶺南文明發(fā)展所起的畫龍點睛作用，到以劉熙為學術核心形成的學術集團推動了嶺南第一個文化高潮的到來；也突出一些文化亮點人物：書中起始就將漢代流徙南越九真的梁竦作為一個嶺南文明的重要亮點加以突出，梁竦在流放南越的途中，寫了《悼騷賦》，有大氣和正氣，歷經(jīng)劫難，不改初心，批評賈誼的《吊屈原賦》、揚雄的《反離騷》敗壞了屈原正道，對屈原的理想主義情懷進行肯定和張揚，這是后來在中國難得的，同時，這樣的明志之作對于嶺南文明有深刻影響。

這樣，這本書從唐前文明出發(fā)，對嶺南文明追本溯源進行論述，找到了嶺南文明的核心之處，也找到了嶺南文明與中華文明的根本相似之處，同時最重要的，是找到了為什么在近代嶺南文明首開中國文明與西方文明融合之風，從嶺南文明遷移轉化的根源上去發(fā)掘，就發(fā)現(xiàn)中華文明中潛藏著與西方文明融合在一起而能夠變化萬千的根本動力和源泉。

甚至書中的一些細處也體現(xiàn)了這樣的嶺南文明特質(zhì)，書中談到最早陸賈關于南越的記載，作者由此判斷對于后來嶺南文明特質(zhì)非常重要的兩個特點：一是南越之地接受外來影響之早，二是南越之人對于花卉的欣賞喜愛，其判斷極為精準，這對近代嶺南文明與西方文明的融合、對嶺南生活風習的長期生長和成熟、對后來的嶺南文明發(fā)展，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于是這本書徹底改變嶺南無文明源流的觀念。從這本書的立場來看，嶺南文明源遠流長，細致地融合在嶺南生活變遷中，處于這樣文明源流中的生活自有它的文明特色，因此，從嶺南生活的諸多細致之處，可以條分細縷嶺南文明精華。作者沒有把唐前嶺南文明看作自生自滅的地域文明演進或者消亡過程，而是在風俗生活變化中、在人類命運帶動中、在歷史與生存的最終目標融合中，看待嶺南文明的變化，給予嶺南文明以特殊的主題表達和氣質(zhì)表現(xiàn)。

由此書中不是一個浮泛表面的嶺南文明，而是細致深入的文明皺褶和鮮明生動的文明形象，真正能夠讓人們看到唐前文明表現(xiàn)的主題情景和深入形象，而這種主題情景與文明形象的核心之處，正是中華文明的核心之處。這樣，我們就能同時捕捉到久遠中華文明的唐前原初形象和之后的變化形象，同時也能撫摸到嶺南文明與中華文明的根本聯(lián)系，從根源上，以至從精神血脈和文化傳統(tǒng)上，對嶺南文明進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發(fā)現(xiàn)。

從這個角度貫穿全書，書中始終能看到中華文明品質(zhì)以至人類文明方向的透徹影響。書中對唐前文明的描述使我們深入體會到，并不是嶺南生活被動地跟隨文明演進，并不是嶺南文明把我們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而是我們自己在引導著文明變化。嶺南文明既不是自動發(fā)生到現(xiàn)在的文明，也不是被動跟隨地域風俗或者中原文化的文明，而是隨中華文明核心主導的演化而變化，是由中華民族讓自己逐漸美好的命運帶動而生成凝聚的文明。

追求生活和生命本源意義上的學術，追求實現(xiàn)學術與生活之間的密切交融，而不是將學術束之高閣，不刻意于漂浮在生活之上與生活并不能直接融合的那種學術——這樣的學術表現(xiàn)風格，是能夠影響生活的學術。學術研究和文明研究歸根結底是對人類生活的研究，它應該與人們的生活結合起來，并與生活中的諸多人群和普遍生活結合起來，讓人們能夠去廣泛接受。

二、詩意文明連接的大地與天空

對于嶺南文明的論述和評價，要有發(fā)現(xiàn)而不僅僅是評述，這是陳橋生寫作《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的一個主要出發(fā)點。既然是發(fā)現(xiàn)，那就要看發(fā)現(xiàn)了什么、為什么去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得怎么樣。這本書并不簡單把文明看作形而上的學術性、資料性、研究性的文明，而是從經(jīng)典文明、生活文明、詩意文明、文學學術四個維度來重述文明。從這幾個維度觀察，這本書的首要特點，是給文明發(fā)展以強烈的詩意精神色彩和主題。人們通常談論文明的時候，很少從詩意立場去談論文明，但實際上，詩意是文明的精華。當作者在這個時代重述唐前文明時，是什么讓遙遠的唐前時期在今天不一樣而又魅力四射？是什么讓一切唐前生活都靈動起來，讓凝止的唐前文明重新有了生命？是什么讓古典文明有了在這個時代迎風起舞的意義？是作者自己對文明的詩意眼光，是書中的詩意精神表達和詩意生活體現(xiàn)。

重要的不是重述，而是怎么重述。書中從詩意文明與生活的關系出發(fā)，依托史料生發(fā)簡潔生動的詩意思考，把準確鮮明的學術表述與詩意精神流暢地結合起來，不進行繁瑣反復的刻板學術論證，而是從文人具體的生命活動和生活行為出發(fā)去描述文明，讓文人們個人在嶺南的經(jīng)歷、文人整體的經(jīng)歷與文明的歷程相互影響重合，把詩意思考穩(wěn)重地貫徹進整部唐前嶺南文明敘述中，運用流暢自然生動的語言，從容不迫地進行生動論說，不時提出一些對文明精華的發(fā)現(xiàn)。

這樣描述評價唐前嶺南文明，讓文明有非常強烈的詩意色彩，也包含詩意生存精神的思考，讓這本書從頭到尾時刻映現(xiàn)作者詩意思考的身影，產(chǎn)生了詩意文明的感覺和色彩，它們來源于或者分布于幾個方面：

一是來源于唐前古典文人的生活和生命所形成的具體文明氣質(zhì)，書中突出描述了中國古代文人的詩意氣質(zhì)所形成的詩意文明表現(xiàn)及其對文明的詩意影響。二是來源于古典文人生活行為所形成的具體社會行為的改變，比如諸多風尚習俗的改變與文人雅士的生活形式密切相關。三是論說文人時有意無意融合了作者的文學氣質(zhì)和文學教養(yǎng)，由此發(fā)生的詩意氣質(zhì)貫穿在這樣的文明敘述中，也激發(fā)了詩意文明的特質(zhì)。四是由人類詩意生存方向帶動引導去描述文明，古代文人的詩意生存感覺、生活情感、人生命運、活動行為、情趣志向等，從諸多方面形成詩意文明的感受，直接接駁中華文明和人類文明的詩意生存品質(zhì)。

文人氣質(zhì)和行為所表現(xiàn)的文明品質(zhì)綜合了多種時代文明因素，也包含了諸多生活情趣，其中有像漢代陸賈所著的《南越行紀》、晉代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狀》記述嶺南的地理風貌和風土人情這樣的細膩之處，比如記載羅浮山上的胡楊梅和山桃。而這些文明因素和生活情趣跟中華文明氣質(zhì)以及人類文明方向是一致的，在文明的核心品質(zhì)和最終方向的牽引下，看似零散的情景最終形成了唐前嶺南詩意文明的精神血脈，書中透出的文明行為具體體現(xiàn)了這樣的精神血脈。

這本書從這樣的文明血脈的意義上，把嶺南文明與中華文明結為一體，把古老文明與現(xiàn)代文明結為一體，給予人們生動的唐前嶺南詩意文明的面貌、痕跡、狀態(tài)和傾向，書中所有的那些與眾不同的特點在詩意文明血脈中連為一體。是詩意精神讓唐前嶺南文明更有價值，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作者所有那些對嶺南文明仔細地考察研究、思考發(fā)現(xiàn)才有了價值，假如這樣的文明中沒有詩意生存精神，那么文明本身就沒有了存在和延續(xù)的價值。

人類生存和文明的最終方向是詩意生存，這是人類幾千年文明史中逐漸清晰的精神血脈。詩意文明是為了讓人類美好生存，而不僅僅是為了功利生存，這在唐前嶺南文人的表現(xiàn)，以及對文明的影響中特別明顯。唐前嶺南文明需要功利生存與實際生存的價值，但這并不是文明的最終價值，因此，唐前嶺南文人們也在推動詩意文明的發(fā)展。

正是在人類文明命運一致的意義上，這本書中的詩意文明體現(xiàn)了時尚文明與古老文明的重合，體現(xiàn)了與我們今天生活的文明感覺的一致性。一切原發(fā)嶺南文明和遷移到嶺南的文明，從火藥、醫(yī)藥、花卉、紡織、種植到日常生活的工具和裝飾等，如果最終不是走向讓人類詩意地生存，而是讓人類非詩意地生存，那么人類就不會生存至今，所有文明必將在人類總體命運上一拍即合。

詩意文明更容易進入人類的宏大生存空間及身邊生活空間，因為人類的詩意生存已經(jīng)確定了文明方向和共同的生存感覺。這本書在時代生存感覺中將當代文明與古代文明融合在一起，將一切歷史生活轉化為當代生活，在這樣的意義上，在具體的生存感覺上，這本書中的詩意文明就體現(xiàn)了嶺南文明與中華文明、人類文明的一致，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文明與古代文明的一致。

三、文明與生活相互依賴融合的整體

生活思考與學術思考結合是陳橋生進行嶺南文明研究的基本學術立場，作為具有時代生活風格的學術表現(xiàn)，《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在今天的特別意味，是能與當代生活密切結合。我們今天研究古典文明，是為了把當代文明提升到更高境界，為了讓古典文明帶動并且改變我們今天的生活，只有把古典文明轉化為當代文明，文明才有發(fā)生和存在的意義。

這本書證明，作者由此發(fā)現(xiàn)中華文明和嶺南文明的氣質(zhì)與風格，由此讓嶺南文明與嶺南生活有諸多連接點：廣西合浦是通往海外的始發(fā)點，對于海上絲綢之路的形成有關鍵性影響；像葛洪對于道教的貢獻、嵇含對于嶺南風土人情的發(fā)現(xiàn)等，不時穿插搖曳其中；嶺南作為流徙之地特別適宜于隱士與官員互為映照，因此，對于儒家進仕退隱的文化是一個重要的集成發(fā)展、休養(yǎng)生息之地。

也就是說，這本書的學術思考的著力點在文明能不能對生活產(chǎn)生影響：唐前嶺南文明作為生活的表現(xiàn)，是要對人們的生活產(chǎn)生影響，在生活中產(chǎn)生文明，文明會反過來提升和引導生活。因此，書中的唐前嶺南文明進程描述都從嶺南具體生活演變出發(fā)，并讓這種文明返回生活變遷中，再次發(fā)生演變而升華，從而再次引導人們的生活。

從生活文明的角度看，文明在很大程度上是生命表現(xiàn)，是人的生活形式，是服飾飲食醫(yī)藥等風俗文明歷史，是人類的日常生活精神史，不是憑借一個形而上的主題就能確定命名的文明史。這本書中的文明史依托于人的生存與文明相互映照而存在，兩者雙向?qū)τ?，相互容納提升。這樣的文明觀察立場提醒我們，文明品質(zhì)的根本之處，是我們的生命品質(zhì)怎么樣；而我們的生命怎么樣，文明就會怎么樣。這要求我們時時刻刻都注意自己的生命行為、生命品質(zhì)和生活形式，這也讓我們反觀嶺南文明對于生命水滴石穿的深刻影響。

書中表現(xiàn)的，主要是生命與文明相互融合而形成嶺南生存品質(zhì)，生命品質(zhì)的形成過程就是文明的形成過程，所以，文明的形成最終是由于嶺南生活的變化演進，同時文明要不斷地反哺于嶺南生活，讓生活與文明相互促進融合，嶺南生活在這樣文明歷程中發(fā)生變化。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這本書中的嶺南文明是在人們的生活中具體發(fā)生的，并且具體地影響人們的生活，然后生活再將嶺南文明逐漸清晰化、形象化、生動化和豐富化。

描述唐前嶺南生命與文明的對映互融形成的生動的文明過程，是這本書一個主要的表現(xiàn)立場。書中多具體生活事件的變化，而不流于抽象的概念化文明表現(xiàn)，不是歷史主題的刻板說明，不是確定的文明主題的驗證性的表現(xiàn)。這就表達出我們文明的真實形象和觀念：一個真正的文明形象一定包含著具體生動的生命形象。唐前嶺南文明是文明與生命的相互影響形成的，是在生活中形成的文明生命、風俗生命和精神生命，所形成的生活變化與文明不斷融合。

為此，這本書中有諸多對不同生命——尤其是重要文人的細致描述，非常具體生動。書中對于謝靈運、謝超宗、謝緯、顧邁、沈懷遠、張融、徐爰、范云、范縝、陰鏗、徐伯陽、岑之敬、袁敬、江總以至張九齡等人對嶺南文明的影響和貢獻，以及他們對中華文明的影響和貢獻，有生動細致的記載描述，充滿了文學價值和文學感覺，因為這些人大多是中華文明史上重要的文人士子和文學家，由此書中的很多篇章自然而然地洋溢詩意生命與詩意生活情趣。

歸根結底，這本書研究唐前文明是為了今天生活，如果唐前文明研究不能進入這個時代，不能被今天的生活所吸納，不能影響和改變?nèi)藗兊纳?，一切研究就都沒有了意義。從嶺南文明在今天生活中升華的角度看，嶺南文明的重新表達和發(fā)現(xiàn)，對重新發(fā)掘中華文明的開闊悠遠，從而與人類文明的命運相接，是有著深層意味的。

這本書在廣東建設灣區(qū)文明和灣區(qū)生活這個時刻出現(xiàn)，具有深長意義。灣區(qū)生活和灣區(qū)文明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個具體實現(xiàn)，也是中國更開闊地走向人類文明整體未來的一個象征。連接我們今天灣區(qū)的不只是表面的一橋相接，整個灣區(qū)三地連接的深處意蘊是與共同的中華悠遠文明相接。古典文明的根基將會深入灣區(qū)的生活文化、文學藝術、學術研究、科學技術，深入精神深處和文明深處；古典的文明情懷和根系使灣區(qū)更加深度融合，從而展開更加可以想象和展望的文明未來。

這本書提示我們，這個時代我們?nèi)匀灰獣r刻培育我們的生存品質(zhì)，那就是培育當代中國的文明品質(zhì)，這個品質(zhì)最終與人類品質(zhì)是一體化的。也就是說，文明是生命精華，我們有什么樣的品質(zhì)就會形成什么樣的命運。因此，生存品質(zhì)也就是人類命運的最終方向，也就是文明的最終方向和終極表現(xiàn)，唐前嶺南文明在這個意義上至今還在我們的生活文明中。

四、文學學術的文學性價值

《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這樣的學術表現(xiàn)，既有學術價值，又有生活價值，也有閱讀價值。這本書可以作為歷史書籍，也可以作為文學筆記；可以作為學術研究，也可以作為通俗讀物，雅俗共賞，相映成趣。

這本書并非是被動研究那些停留于歷史文化典范文獻中的東西，而是把停留于書籍、傳說、野史、正史、傳記、筆記、文學作品中的文明意味主動拽出來，拉進生活中，從抽象刻板的所謂純粹學術性耙梳和邏輯中抽身而出，侃侃而談卻又集中于主題和文明思考的引導，把必要的學術研究和文明進程融合在閱讀情趣和生活愿望中，走向廣泛的閱讀需求和生活情趣，由此體現(xiàn)古典文明的更普遍深刻價值。

難能可貴的是，這本書在時尚生活中盡力追求新的閱讀狀態(tài)，吸引人們新的閱讀情懷，推動人們新的閱讀情趣，讓人們更加關注古典文明，這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作者將學者素養(yǎng)、歷史資料和一般生活情趣結合在一起，形成歷史滄桑與時代變化、經(jīng)典文明與普遍生活流暢結合的情景，在普遍地閱讀要求中，體現(xiàn)精雅莊重而聲情并茂的風格性文明描述，體現(xiàn)作者的文學素養(yǎng)而激發(fā)今天人們的興趣。

把文學素養(yǎng)體現(xiàn)在文明表達中，對唐前嶺南文明進行詩意認識和美學化認識，就生發(fā)了文明的詩意，這就把文學的詩意與文明的詩意結合在一起，把歷史滄桑與時代精神融合在一起，把過去的一切轉化為當代生活，作者在這一點上體現(xiàn)了學術探索、文學素養(yǎng)、文學情趣，以及表述技能共同形成的文學學術研究的特質(zhì)。

這本書突出了既然對嶺南文明進行文學學術的研究探索，就要體現(xiàn)文學學術研究本身的文學性價值。除了學術價值，文學學術的另一價值就是文學性價值，文學學術的特點是：并非只有學術性價值，也要有文學性價值。陳橋生作為文學學者與其他領域的學者有所不同，并不是因其文學博士的身份和文學知識的儲備，也不僅僅在于能夠做諸多文學知識與學理之間的連接，而是要做文學與詩意生活之間的連接；不僅是做知識的研究，而且要做詩意的研究，并且在這樣的知識與學理的研究中體現(xiàn)出文學性來。

陳橋生作為一個文學學者的最重要之處、與其他學科學者的不同之處，不在于能不能做唐前嶺南文明研究，換句話說，誰都能做唐前嶺南文明研究，歷史學者也能做，但做成什么樣、做成現(xiàn)在這個樣，并不是人人能為之的，這在于必須體現(xiàn)其研究的文學性價值。如果只是從知識到學理，那就什么研究方法、策略、理論、觀點都可以套用到文學研究中，就失去了文學研究的特質(zhì)，那么陳橋生所做的研究就可以被其他學科研究的方法和內(nèi)容所覆蓋替代。

這本書對嶺南文明進程的描述體現(xiàn)了文學學術的文學性和陳橋生作為文學學者的價值。這既體現(xiàn)為文學性的語言描述和評價，也體現(xiàn)為作者怎么樣把自己的知識和已有的歷史資料、把發(fā)生過的文明與今天生活進行詩意地結合，把自己的文學教養(yǎng)特質(zhì)與今天的生活結合起來，讓這本書發(fā)生文學性作用。

由此細致地體現(xiàn)和描述了文明與文學之間的關系，并且突出了中國古代文學家或者文人對于中國文明和嶺南文明發(fā)展的雙重影響。中國古代文學家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是文人，而不是單純的文學家，在他們身上綜合表現(xiàn)著諸多文明要素和生活情志。書中特別提到廣東歷史上有文字記載的最早的名將、詩人張戊父子，由此提到南越民歌對于文明的影響，“越謳是古越族人抒發(fā)情感的民歌，感情內(nèi)容質(zhì)樸，有著鮮明的地域特色，濃郁的生活氣息”。南越子弟征戰(zhàn)思鄉(xiāng)時，便會形成他們謳歌的思鄉(xiāng)方式。

也就是說，這本書要讓人們感受到時刻滲透在文明中的詩意生活，讓詩意生活進入現(xiàn)實生活，書中從關于嶺南無雪但雪隨楊孚而至的傳說起筆，寫楊孚對中原文明在嶺南傳播的貢獻，顯得十分奇異，令人印象深刻。未必一定要是文學作品才有文學價值和詩意生活感覺，這本書要把似乎深刻高尚的學術與俗常生活和文學表達結合起來，以文學性的文明描述讓人們感受到文明的詩意，并且由此進入和影響人們生活，也由這樣與生活相連的精神而影響其他研究，這就是文學學術表現(xiàn)的另一種價值。

在很大程度上，這本書對唐前嶺南文明的文學化描述與文明的詩意化表現(xiàn)緊密相連，文明的文學化描述產(chǎn)生了文明的詩意性，這就更容易被人們接受。加之書中對諸多曾在嶺南文明中發(fā)生過重要作用的文學家進行描述，讓這本書更多地增添了文學色彩和詩意色彩，這種色彩變成了這本書的品質(zhì)特色，也體現(xiàn)了嶺南文明的文學品質(zhì)和詩意品質(zhì)，反過來，這樣的文學品質(zhì)和詩意品質(zhì)又演變生成了這本書中所表達的普遍文明品質(zhì)。

有意思的在于，文明已逝，文學還在，唐前文明發(fā)展到今天，已經(jīng)有了重大變化，但是作者已經(jīng)進入那些古老的文學氣質(zhì)中，依靠文學，仍然能夠抓住古老文明的脈絡而進入今天的生活，那些古老的文學氣質(zhì)讓這本書今天依然保持著嶺南文明源流的原貌，存在于今天的生活中。我們在這本書中要看的，就是那些文學家在古老的生存狀態(tài)中對于文明的長久影響。

這本書的文學性學術風格對于唐前文明的描述、詩意的發(fā)現(xiàn)都有獨到意味，這也許是我們以后理解著述、發(fā)現(xiàn)文明的一個角度、立場、方向或者路徑，其原因在于，作者在很大程度上是個文學家，而不是單純的學者，在從文學和詩意出發(fā)去看待文明的同時，作者能反過來將文明作為詩意生活和文學表現(xiàn)的一個映照，融進當代生活和生命中，更容易讓人們感悟到唐前文明就在人們身邊、在今天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