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鴻
黃山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在黃山,哪怕你不是詩人也會被美景激發(fā)出幾句曼妙的詩行;黃山也是一個出畫家的地方,美麗得令人窒息,哪怕你再笨拙,也能畫出幾筆俊美的線條。我曾經(jīng)四次上黃山。最初,是20世紀80年代初,大學畢業(yè)不久,我在鐵道部一所成人高校任講師。在屯溪參加全國高等師范院校外國文學研討會,報名地點就在屯溪師專。那時鐵路坐火車有免票,當時負責開票的人竟然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城市,屯溪兩個字也不會寫。及至到了屯溪,才知道原來這里是古徽州的所在,黃山就在其的轄下。后來,為了發(fā)展旅游、擴大知名度,1987年屯溪更名為黃山市。那里不僅有黃山,還有新安江水和安徽民居,在市內大街上還有一座名字頗為古樸典雅的“舉人書店”??梢?,這是個出詩人、出畫家、出學者的所在。吳鵬凱就是典型的集畫家、學者于一身的詩人。
吳鵬凱筆名山鵬,1963年生于安徽徽州。可以說自幼在黃山腳下長大?;罩菝利惖纳剿蜕詈竦奈幕e淀滋潤著他的藝術素養(yǎng)和創(chuàng)作驅動力。90年代我去黃山,下榻黃山海關基地,認識了基地負責人、山鵬的舅舅。他引薦我結識了時任黃山市殘聯(lián)副理事長的吳鵬凱——山鵬。當天晚上,我們到他書房品茶、談詩,賞畫、聊天,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臨別前,山鵬贈我畫作和詩作,保存至今。時光倥傯,我遷居天津近20年,一日山鵬來津與我相聚,我自然喜出望外。他這次不僅帶來了榮寶齋的藝術月刊——吳鵬凱專輯,而且?guī)砹怂陆霭娴脑娂渡靳i的遠方》。
這本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吳鵬凱的詩集《山鵬的遠方》,收集了他從90年代至2018年的詩歌共計320多首。在物欲橫流、普遍焦慮的當下,出版詩集體現(xiàn)出對詩人對繆斯女神的執(zhí)著追求。而閱讀山鵬的詩作,眼前出現(xiàn)各色各種的圖景和畫面,真正是“詩中有畫”,趣味無窮,令人浮想聯(lián)翩,夢回徽州。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原是出自宋代著名詩人、畫家、書法家蘇軾之口。他在《東坡題跋·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評價唐代詩人、畫家王維的詩作時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王維本身就是一位畫家兼詩人,且對禪道、音樂等也有精深的造詣。王維所置的府邸在青山逶迤,峰巒疊嶂,奇花異草,遍布幽谷,瀑布溪流隨處可見的藍田輞川。這里不僅秦楚要沖、三輔屏障,而且是達官貴人文人騷客心醉神馳的風景名勝之地。此地,原來是初唐詩人宋之問的別業(yè),后被王維購得。這樣一個環(huán)境為王維的詩歌和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絕妙的佳地。山鵬在這方面有些像王維,在黃山美好的環(huán)境影響和徽州文化氛圍的熏陶下,一手寫詩,一手作畫;詩畫同源,互為啟迪。
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從上個世紀80年代到21世紀前20來年,經(jīng)歷了大約40個年頭。80年代詩歌的激情、激動過后,進入90年代,一切似乎都成為了珍貴的懷念。詩歌開始被冷落,它從主流文化中剝離出來,滑向邊緣。市場經(jīng)濟大行其道,物質的肥富與精神的貧困形成巨大的反差,詩歌一步步跌入灰色的境地。然而,仍有一些詩人執(zhí)著于詩歌,進行自己艱辛的探索和追求。山鵬就屬于這類堅守詩歌理想的詩人。我一向認為,在所有寫作者中,詩人應該是最不同凡響的。還記得北島的一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貴是高貴者的墓志銘”,此一句詩就超過許多人的許多文章。這就是詩歌的力量所在。
捧讀《山鵬的遠方》,看山鵬的詩歌整體上還是屬于傳統(tǒng)的、規(guī)矩的、嚴整的詩歌。無論是寫春夏秋冬的歲月如歌的時令,寫風花雪夜艷陽高照的景致,還是寫交友、會友、致友人,寫遐思、雜想、夜思、抒懷等心緒,都是充滿了真實的感受。他不曾被社會上的閑雜事所羈絆,也不受市場經(jīng)濟物質文化的干擾,專心作詩,一心向善,仿佛身居鬧市,一塵不染。詩集分《歲月如歌》《云卷云舒》《午夜詩話》和《絲語系列》四大部分。從形式上看,山鵬的詩歌,大多是七言、五言,甚至還有少量自由體詩歌。大多數(shù)詩歌對仗工整,押韻講究,常有驚人之語,而最突出的第一個特點就是“詩中有畫”。“詩中有畫”說起來好像沒什么稀奇,其實不然。很多所謂詩人,詩歌意象干癟,具象生硬,味同嚼蠟,不忍卒讀。山鵬的詩,有毛茸茸的新鮮感,栩栩如生的立體感和活靈活現(xiàn)的現(xiàn)場感。試讀一首:
《寄遠風》
思隨落葉寄遠風,有客漫步靜園中;
天籟無聲閑云翳,水紋有詩清波涌;
它山石秀松林立,此間草枯秋意濃;
且將寸心付逍遙,古來萬事皆虛空。
讀著山鵬的詩,自然想起王維的《山居秋暝》的“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毕嗤氖嵌荚趯懬锷?,都是詩中有畫;不同的是王維用的是五言絕句,山鵬用的卻是七言律詩。王維的詩不但有畫,而且畫中有人,有船,有蓮,且在動;山鵬的詩也有客人,有清波,峻石,松林,枯草等圖象,有自己的情志和心緒。很顯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提供給人們悠遠的意境,不但是古代詩歌中的精品,而且也是今天詩歌中的上乘佳作。
再品讀山鵬的《入黟縣碧陽鎮(zhèn)有感》:
煙鎖碧陽白云間,塔川秋色扶日眠;
雖是寒風涼透骨,松濤竹海有子閑;
千古文章靈秀地,漁舟唱晚霜滿天;
寄意采菊黟山下,桃花源里可種田?
山鵬的詩內有著很濃的古典詩詞底蘊,寫得信手拈來,清新俊逸,似有鮑照、謝靈運之風。
山鵬詩歌的另一個特點是平易親切,溫潤體恤。換句話說,山鵬的詩是他個體生命的純然表現(xiàn)。這可能與山鵬年少時出事故受過傷殘,命運多舛有關吧。他始終站在平民的立場上,秉持著人心向善的理念,對普通人,對兒童、對老年人,對過路人,都懷有善良友好的感情。在他的詩的字里行間都流溢充盈著美好的良善的溫情。著名詩歌理論家陳超在他的《生命詩學論稿》中曾說:“詩歌是詩人生命熔爐的瞬間顯形?!睆陌l(fā)生學角度來說,詩肇始于詩人生命中的詩性直覺。詩性直覺導源于詩人生命與之俱來的對自由和美好的需求和渴望。因此,它是潛伏于前意識生命幽淵中不竭的創(chuàng)造沖動。平時珍藏于靈魂之中,一有風吹草動,它就從沉睡中醒來,不得不進行創(chuàng)造。詩性直覺,猶如“一石激起千重浪”的一顆石子,激起情感、意象、語言的一圈圈的意識波紋。從詩的本質上看,詩的最高真實是詩人生命的脈動。荷蘭藝術家梵高說:“我作為一個苦難的人,不能離開一種比我更強大的力量?!鄙靳i選擇了詩,詩歌也選擇了他。山鵬的詩也就是他的本真狀態(tài),詩人生命深層感情的存在。很多詠懷詩、雜感詩,似乎有點兒多愁善感,或者感同身受。你看他的《入祁門大坦鄉(xiāng)有感》:
徽杭古道洪嶺上,風光無限大坦鄉(xiāng);
溪澗潺湲鳴谷底,微嵐輕漾滿空山;
人間條條路坎坷,苦寒歷盡梅花香;
青松巖列杜鵑秀,閶江千古頌輝煌。
他的《入黃山區(qū)有感》也是一樣淳樸厚重的風格:
太平百里雪花飛,寒風凜冽繞城吹。
黃山勁松挺北海,云門翠竹秀湖水。
且喜漫天銀蛇舞,笑看遍地蠟像堆。
心境欣然隨造化,圣賢千古猶可追。
雖然,山鵬身上有殘,但他樂觀、豪爽,健談、達觀。山鵬愛詩,寫詩;愛畫,作畫,還擅長篆刻、治印等。歸根結底,山鵬熱愛生活,熱愛人民,熱愛祖國,熱愛神州大地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山鵬將祖國悠久而渾厚的歷史化作有溫度的詩行:“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他甚至一下子就投進祖國的懷抱,大聲疾呼,縱情歌唱:
國風釋懷撫春秋,臨流悠然思商周。
滿目華夏新氣象,心底無私賦神州。
且酬凌云志久遠,飛舟意欲搏中流。
大道通衢仁義在,祈愿天地人同儔。
——《國慶抒懷》
此詩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站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高度,表白著對社會、歷史、人文最本真的多維透視。人生的價值和意義的根本支柱是愛,愛自己,愛祖國,愛人類,愛真善美。愛是詩人生命中的本質性的血素。山鵬一刻也不能離開精神宿命,也就是藝術良知,使命感和責任感。他即便是一次平常的參觀活動,也銘刻著深沉的文化積淀和歲月印痕。在《陪榮曉平先生參觀博物館》一詩中,他寫道:
古徽文化博且深,成朱理學賴天成。
中原流入山越地,孝悌便進百家門。
商賈稱雄三百載,黃岳齊云喚忠魂。
而今地氣沉睡醒,軒轅拈須化龍騰。
這首詩樸實敦厚,幾乎沒有任何雕琢,但卻深沉厚重,來源于對生命感發(fā)的力量。
山鵬極其重視交友,以文會友。在《山鵬的遠方》詩集中,有很多篇章是寫交友,會友,寄友人,致老友等等。表現(xiàn)出山鵬正直善良、古道熱腸,敬愛同仁,重情重義的謙謙君子風格。在《致南京孫建昌先生》中,他大筆一揮,直抒胸臆:
石城俊杰客徽州,儒生仁智數(shù)風流。
云蒸霞蔚明古寺,霧鎖云煙暗碉樓。
詩書畫印賢兄事,東西南北任君游。
萬里長江何須渡,一葉輕舟覓曹劉。
詩句對仗工整,押韻講究,巧妙用典。
晨光一片入清暉,寄語南塘常相隨。
有志修行南殿外,臨流笑看彩云飛。
一聲朋友覓流年,幾句平凡話蹁躚。
扶欄高歌風月頌,回眸遠去已萬千。
——《寄友人二首》
山鵬這些寫朋友之情的詩,明白曉暢,毫無艱澀晦暗之感。亮亮堂堂,清清爽爽,一如他的為人正直通透,襟懷坦白。他的朋友遍布全國各地,上至耄耋先生、學問大家;下至青年學生、社會賢達;橫向詩文翹楚,學界新秀;兼及書畫名家、好友同道,三教九流,無所不及。盡管市場經(jīng)濟的潮流在某種程度上消弭著人們的人文精神,但是,從生命深處通往“終極關懷”的詩歌,必將是我們這個變革時代最偉大的詩歌。而充滿著終極關懷和詩文友情的山鵬的詩歌,是時代所呼喚所珍貴的詩人。這種重視文化友人的詩人其實是自古以來的人文傳統(tǒng)。讀著山鵬的送友人詩句,很自然想起李白的《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而且,李白的這首詩就是在游覽安徽涇縣桃花潭時,與從縣令職位上退下來的汪倫“款洽不忍別”的情景。山鵬的詩歌很明顯地深受祖國唐詩宋詞的影響和浸潤。明白的詩行里,滲透著中華文化的血脈和炎黃子孫的豪邁精神。據(jù)我所知,他已經(jīng)按照全部中國詞牌的嚴格規(guī)范要求,填寫了幾百首詞。如果山鵬的這本全詞牌詞集出版問世時,必然會引起巨大的反響。
山鵬的詩第三個特點就是,他在探索用口語入詩。他身體力行地實踐口語入詩,提煉意境。山鵬的詩歌,發(fā)自肺腑。他聽從心靈的召喚,把尋找人間的真善美作為生命的最高追求,用詩歌詮釋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他沒有那種抽象的圖解哲學意念的詩句,也從不使用生僻字詞、復雜句式,而是把人們熟悉的普通的漢字,點石成金,體現(xiàn)出大巧若拙的大家風范。詩集中還有一些無題詩,或者說轉瞬即逝的小思緒等。如《遐思》:
徐風絮柳堤,燕雀繞枝啼;
倚臥東坡上,遐思不語凄。
再如《早春感懷》:
梅花無限好,徒報春來早。
世情薄如煙,冷風淡枯草。
寒意襲輕袖,愁緒侵厚襖。
祈愿時倒流,棟梁入青苗。
這類篇什大多語言優(yōu)美,意境迷離,思緒飛迸,心緒纏綿。表現(xiàn)出詩人的敏感、憐憫,思緒連綿,不絕如縷。讀山鵬的詩,總的感覺是他在與古代詩人對話,與自己的心靈對話,他的詩有著濃重的《詩經(jīng)》《楚辭》的留痕,也留蘊藏著唐詩、宋詞的印跡。我覺得這才是一個真正中國詩人本色創(chuàng)作和“出手”,具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詩行必將留在史冊上。
如果說對山鵬的詩作有什么建議的話,我覺得山鵬的詩還有很廣闊的發(fā)展空間,還應該在大江東去、氣勢沉雄方面有所加強?!敖系茏佣嗖趴 保蚁M痪玫膶?,山鵬的大江歌罷的響板詞作一俟問世,會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感受。
(作者系文藝評論家、海關總署駐天津特派員辦事處學會秘書長。)
“春明”為北京之別稱,“春明談往”即作者60余載居于北京的札記、書話、隨想。書中頗有老北京風味,橫二條搜羅民國老雜志期刊,中國書店和店員攀談淘書,追溯“七七事變”爆發(fā)前后北平的文化界生態(tài)與媒體報道,甚至連舊時北平的地名和風俗,都在字句之間流露出來。一幅“書刊中的四九城”圖卷慢慢展開。
為何“七七事變”當天報紙未有報道?舊時的雜志封面畫署名有何講究?收在這本書里的小文章,分為兩個部分,上半部分以讀書和買書為主,記錄收書、藏書的軼事,下半部分以懷舊和懷人為主,也多與書、書友有關。謝其章利用自身優(yōu)勢,時而以手頭掌握的一手資料與當下文化現(xiàn)象考證、辯駁,時而講述四九城的中國書店,時而追憶陶亢德、施蟄存、葉靈鳳與刊的趣事,且撰文常抄錄雜志已發(fā)表之字句,不言自威。
《春明談往》
●作者:謝其章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11月 ●定價:4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