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芳
(桂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廣西桂林)
夏洛蒂?鉑金斯?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是美國19世紀、20世紀之交偉大的女權主義者,還是個優(yōu)秀的作家。她將小說作為她宣揚女權主義思想的有力工具,揭露現(xiàn)存制度的荒謬不合理,歌頌婦女在創(chuàng)造性勞動中的重要作用,并傳達婦女歷來被壓抑、忽視和排斥的心聲(陳姝波,1995)。吉爾曼曾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因與丈夫缺乏共同語言,產后患上了精神憂郁。為此,她去咨詢了當時著名的神經(jīng)學專家米切爾醫(yī)生(S.Weir Mitchell)。后者對她采取了“療養(yǎng)”法(rest cure),這是維多利亞時代對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性一貫采用的治療方法,但是這種“療養(yǎng)”法不但沒有改善吉爾曼的精神狀況,反而讓她陷入幾乎瘋癲的狀態(tài),而《黃色墻紙》則是吉爾曼在這種瘋癲的狀態(tài)下完成的一部短篇杰作。吉爾曼取材于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描寫了一位與自己類似的知識女性,由于被認為患有短暫性精神疾病而被丈夫禁閉在一個大樓里“療養(yǎng)”,最后導致精神崩潰。吉爾曼通過《黃色墻紙》控訴當時“療養(yǎng)”法對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患者的精神迫害,也傳神地表達了女性在父權制婚姻中卑微從屬的地位和長期受壓抑、遭排斥的痛苦。
女性主義文體學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由英國語言學家薩拉?米爾斯(Sara Mill)提出來的一個新的文體學流派,并在1995年出版了《女性主義文體學》(Feminist Stylistics)一書,這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部系統(tǒng)論述女性主義文體學相關理論和分析方法的著作。米爾斯(1995)認為語言和讀者是文本意義產生的一部分,每個讀者或評論家因個人背景、經(jīng)歷或關注點的不同會對同一文本的解讀產生不同的結果,因此傳統(tǒng)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有一定片面性和主觀性,而女性主義文體學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多少能有一套系統(tǒng)的方法、理論,使得批評變得客觀起來,使得“即使不同讀者閱讀也能產生一個相同結論”變得可能。
女性主義文體學根源于女性主義理論,并結合了語言學多個分支理論,尤其是批判語言學和批判性話語分析,重視對文本的語言分析。通過將語言學分析方法與文學批評方法相結合,女性主義文體學試圖從傳統(tǒng)的女性主義批評重理論輕文本的傾向中另辟蹊徑,從語言的細微之處發(fā)掘出女性闡釋與表達的可能(何靚,2018)。米爾斯(1995)認為女性主義文體學不僅描繪文本中的性別歧視,而且還分析敘事視角、能動性、隱喻、及物性等如何出于意料地與性別問題相關聯(lián)。
《黃色墻紙》作為女權主義作品中的經(jīng)典,自1892發(fā)表以來就被許多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們進行解讀,但很少從女性主義文體學的角度,從文本中的語言出發(fā),去分析文本中所體現(xiàn)的性別歧視以及文中的隱喻和性別的關系。
《黃色墻紙》以第一人稱妻子的口吻敘述夏天避居于殖民時代宅邸進行“療養(yǎng)”到精神崩潰的過程。故事的一開頭就提及“我”所處的第一個困境,用了一系列的詞如“孤獨”、“高墻”、“鐵門”、“木欄”等來描繪他們所住的一座與世隔絕的古老別墅,而這別墅就像牢籠,禁錮了“我”的肉體,猶如一個被囚禁在高墻內的犯人,沒有自由。
這是個極美的地方,我們的房子孤獨地遠離公路,遠離3公里外的村莊。這里讓我想到小說中描繪的英國,一排籬笆,城堡周圍環(huán)繞著高墻,鐵門緊鎖,園藝工和農門住在分散的小木屋中。
這是個寬敞、通風的小屋?!瓰榱诵『⒌陌踩AТ氨话惭b木欄;一些金屬環(huán)掛在墻上。
“我”的活動范圍只局限于閣樓中的一個房間,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透過這個房間的一個窗口窺見外面的世界,勾勒美好的畫面。
透過一個窗口,我能看見一抹神秘的樹蔭,還有那怒放的鮮花,蒼老的古木。
透過一個窗口,我欣然瞥見港灣環(huán)抱中的碼頭,從豪宅有一條陰暗的小路通往那里。我?;孟脒@里的人們三三兩兩踱步于小徑,回廊中,可是……
“我”的另一個困境就是被困在父權制男尊女卑的婚姻當中,“我”沒有話語權,沒有決定權,就連自己是否生病和選擇房間都無法自己決定,猶如“傀儡”,任人擺布。
你看,他甚至根本不相信我是病態(tài)的!
可我又能怎么辦呢?
如果一個人的親丈夫是一個自視頗高的內科醫(yī)生,他對那個人的親朋好友確信地說那個人并無大礙,只是有些精神衰弱,有那么一點點歇斯底里。那個人又能怎么辦呢?
其實我覺得他們的想法是錯的。
其實我覺得適意的工作,帶來刺激和新鮮感的工作,對我是件好事。
作者連續(xù)用了2次“我又能怎么辦呢?”,表明作者在向讀者訴說“我”處在男尊女卑的男權社會中的無奈。同時又連續(xù)用了“其實我覺得”再次向讀者傳達“我”在婚姻當中所處的弱勢,“我”不能公然挑釁丈夫和兄弟的權威,只有默默的順從。
他給我制定了一張精細到小時的作息表,處處都照顧著我,如果我還不滿意的話,反倒會譴責自己多么不領情,多么昂恩負義。
在外人看來,“我”是很幸福的,“我”的飲食起居都是丈夫精細幫“我”制定好的,丈夫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但諷刺的是,他卻剝奪了“我”重要的兩樣東西:寫作和孩子。丈夫認為寫作對妻子的康復沒有任何好處,時刻監(jiān)視著妻子,甚至以妻子身體不適為由不讓妻子接觸他們的孩子。然而,寫作是妻子尋求自我解脫的唯一渠道,照顧孩子是母親本應享有的權利和義務,這反映了父權社會下的婚姻試圖禁錮女性的思想,剝奪女性的自由。
約翰過來了,我得放下筆,他不喜歡我寫哪怕一個字。
我不能和孩子在一起,這也讓我不安。
西方女性主義作品中常以象征的手法表現(xiàn)男權社會對女性的鉗制與禁錮。象征是指用某種符號或詞語的某種特質去隱喻,暗示其他的某種事物(韓艷榮,宋玉芳,2009)。《黃色墻紙》一開頭就提到了“鬧鬼的房子”、“窗戶上的木欄”、“無法移動的床架”,丈夫和自己的兄弟都是自視甚高的內科醫(yī)生,丈夫為了給妻子進行“休息療養(yǎng)”法,把妻子成天禁閉在閣樓的一個小房間,妻子每天只能通過房間的一個窗口幻想著外面的世界,妻子的一切都是丈夫和自己的兄弟來安排和決定。因此,這些都是男權社會的象征,是作者無聲地控訴男權社會對女性的身體和思想的禁錮。
墻紙是《黃色墻紙》故事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紐帶,象征著父權制度下的婚姻的束縛,它隨著妻子精神狀況的變化而呈現(xiàn)不同的形態(tài)。當妻子剛入住別墅第一次見到壁紙時,她覺得墻紙的色彩讓人反胃,讓她厭惡,也讓她害怕。這個時候的妻子還是處于清醒狀態(tài)的,她的女性主義意識還未覺醒,還會為自己不能照顧好丈夫和孩子而感到內疚和自責。
我曾想成為約翰的助手,成為他的安慰和溫暖??扇缃裎乙呀?jīng)是個名副其實的負擔了。
沒人相信我已經(jīng)幾乎無法做最基本的舉手之勞:穿衣、娛樂、整理東西。
幸好,保姆瑪麗對我的孩子很好,我親愛的孩子??!
但隨著妻子的精神每況愈下,妻子對墻紙的態(tài)度發(fā)生變化,從最初的恐懼到漸漸地對墻紙上的圖案感興趣,研究墻紙成為她每天必做的事,最終她發(fā)現(xiàn)墻紙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試圖從墻紙里“爬”出來。這個女人其實就是妻子自己的反射,她渴望逃離這種婚姻,逃離父權的束縛,這也預示著妻子女性主義意識開始覺醒。故事的結尾,妻子最終撕毀了禁錮女人的墻紙,讓女人成功地從墻紙里“爬”出來了,她對丈夫說:“我終于出來了。我撕毀了所有的墻紙,這樣你再也不能把我囚禁在里面了”。這個“爬”出來的女人把自己當成妻子了,這說明妻子已經(jīng)陷入瘋癲狀態(tài),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楚了,但從象征主義的角度來說,妻子的瘋癲說明她獲得了重生,獲得了自由。
在《黃色墻紙》中,吉爾曼控訴了維多利亞時期“休養(yǎng)療法”對女性精神上的迫害,同時也表達了其試圖沖破父權制度下婚姻的束縛并獲得自由的渴望。女性主義文體學為《黃色墻紙》提供了一種新的客觀的解讀方法,從文本的詞語,句子層面,分析吉爾曼對男權社會的批判,之后又從隱喻的角度進一步描述女性試圖擺脫婚姻、家庭束縛的渴望?!饵S色墻紙》被贊譽為女性主義的豐碑和標僵之作,它所蘊含的男女自由平等的思想仍然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