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憂子
午后的陽光灑在半山腰的蘿卜地、菜地、玉米地里,小一點的孩子拿著小刀在地里拔蘿卜,大一點的還背著竹簍子裝蘿卜,勞作的麻利程度不亞于成年人。他們全是涼山扎甘洛附近村莊的彝族孩子—滿臉黑泥巴,不愛洗臉,每個人的鼻子底下都拖著一截長長的清鼻涕,你給他一張紙讓他擤鼻涕,他就會“哧溜”一聲用力吸氣,把掉到嘴邊的鼻涕吸回去。
成天在山坡上、菜地里、教室里相互追趕,彝族孩子們一邊跑一邊嘰里呱啦地說著聽起來像韓語的彝族話。每天下課后,他們撩起褲腳直接下地干農活。雖然一天只吃兩餐飯,十幾歲的孩子看上去像六七歲那樣瘦小干癟,但勞動起來卻有使不完的勁兒,不用喝水也能背著四五十斤重的玉米稈走幾公里的山路回家喂牛。
在13歲男孩石干家,我觀看了一場古老的彝族畢摩儀式,滿面皺紋的智者拿著寫滿彝文的羊皮卷念念有詞—彝族社會的日常中,畢摩是傳統(tǒng)彝文的主要掌握者和傳承者。
當?shù)厝松B(yǎng)眾多,一個家庭中有十幾個孩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掛著清鼻涕的孩子們像疊羅漢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圍抱著男主人,用力地給他“捶背”,男人疼得大叫,作勢要教訓搗蛋鬼,孩子們笑作一團,一哄而散。
大涼山深處的孩子們野性十足,他們沒完沒了地擺弄溪水邊看上去像瑪瑙的彩色石頭,擺弄道路兩旁的植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喜歡的植物壓平,放在課本里當書簽。
那天,我們和幾個小男孩一起走了6公里的山路送住得最遠的班長惹伍回家,從特波村返回扎甘洛的路上,布達、莫格和曲達發(fā)現(xiàn)了一叢長得像荊棘一般的植物,莫格說他給它起名叫“狼牙棒”。三人各拿了一根狼牙棒,走在浸滿濃霧的鄉(xiāng)間小路上。他們并排站在霧中,手握著世界上最寶貴的兵器,有一種“狼牙棒三壯士”的悲壯感。
我所認識的城里孩子,分明不是這副模樣。
而童年,又本該是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