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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水人

        2019-01-02 01:43:08范慶奇
        美文 2019年24期
        關(guān)鍵詞:旱煙旱地水田

        范慶奇

        夜里我總會想為什么人的一生都在奔波?在老家,哪怕是過年,村里人都在干活,他們一年到頭都扛著鋤頭,不是從家到地里,就是從地里回家。就連我也是,小學(xué)就在家對面的洼子地里上學(xué),大學(xué)就得離家千里。奶奶說:“人的路越走越多,也越走越遠(yuǎn),就像流著的河水一樣?!?/p>

        我讀書的城市位于西北內(nèi)陸,降雨量少,一年四季都是干干的,樹葉沒有墨綠色,花兒也沒有大紅大紫。在這座城市除了貫穿整個城市的黃河和一些人工溝渠外,很少能見到流淌的水。

        許是長期見不到活水的緣故,每次回家我都要去離家不遠(yuǎn)的小河邊坐一坐??戳魈手那宄旱暮铀丛?jīng)我洗過澡的小河,看那些曾經(jīng)用來引水灌溉秧田的殘破的人工溝渠。

        我的家鄉(xiāng)在一座龐大的山系上,地形以山地居多,農(nóng)作物多是苞谷、洋芋,壩子也種少量水稻。由于地形限制,水田多是沿河開墾,一小塊一小塊的,土層很薄,需要每年割很多雜草墊田。水田窄的地方不過一丈,但鄉(xiāng)親們還是細(xì)致地打理,用背簍背雜草壘成新的土層,也是這些新的土層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家鄉(xiāng)人。

        種水田比種旱地難,難在何處呢?水田需要耕田松土,耕田松土之后還要墊雜草,接著放水把僵硬的土塊泡軟,最后用犁耙把細(xì)小的土塊碾細(xì)。而這些也只算是把秧苗種進(jìn)水田里的前期工作。想要收獲金黃的稻谷還得用手在水田里除草,一步一個腳印地摸索秧根下面的水草,手指扣住后連根拔起。一年要除三次草,不能少,不然種出的稻谷是癟谷。

        既然叫水稻,當(dāng)然最重要的就是水了。我的家鄉(xiāng)每年到種稻的時候雖說不至于缺水,但也不充足。有水田的人家合起來從小河引水到田里,細(xì)鐵絲卷成桶形,糊上薄薄的一層水泥便是引水管道。管道引來的水不多,需要按需求量分配給每戶。田多的可以放水三個小時,田少的放水兩個小時,保證每家水田里都有適量的水,能讓秧苗正常生長。水田里需要多少水莊稼人都知道,這經(jīng)驗(yàn)是祖輩人傳下來的,父傳子,子傳子,水稻長勢從來不會差。

        我爺爺是有名的莊稼把式,無論水田旱地都能種出好收成,打我記事起就沒有買過一袋米,全是自家田里種的。爺爺愛水田勝于旱地,花在水田上的時間很多,沒事常往田里跑。我也從小就跟著爺爺擺弄水田,插秧、除草、收谷子,算得上精通了。

        每到分配水的時候就每戶派出一個人去“看水”,這個人就成了“看水人”。我家的看水人一直都是爺爺。輪到我家放水總是傍晚,爺爺吃完飯,提著鋤頭便去水田,我也喜歡跟在爺爺后面瘋跑。

        放水一般是五六月份,鄉(xiāng)間的五六月正是蚊蟲肆虐的時候。我怕蚊子咬,一癢就撓,身上常常抓破出血。爺爺說:“弄點(diǎn)旱煙就不癢了,蚊蟲、老鼠怕老農(nóng)民的老旱煙吶!”別說還真管用,手里捏著一點(diǎn)旱煙,蚊子都不敢靠近了。我和爺爺坐在田埂上,他抽著旱煙,我吃著南瓜子,這樣的場景很適合學(xué)過的一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多年過去了,老家的水田已經(jīng)改為旱地,輸水用的管道只剩幾根銹蝕的鐵絲。爺爺?shù)念^發(fā)全白了,這些年他受苦了。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一直是他帶著我,把我撫養(yǎng)長大,供我上學(xué)。有時候想跟他說幾句親近的話,又覺得有點(diǎn)矯情,一直沒有說出口。

        多年的勞作讓爺爺已經(jīng)不能再老了,佝僂的背,臉皮褶皺成一張棕樹皮,眼睛深深凹陷,唯一不變的只有那根他常年捏在手里的旱煙袋。

        從學(xué)校坐火車回家的路上,我看見奔騰的嘉陵江滾滾東去,這是多好的水啊,得種多少水田!老家的水田沒了,看水人也慢慢離世,有的就埋在曾經(jīng)耕種的水田里。他們一生都舍不得離開水田,一生都是看水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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