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個永遠寫不完的話題,每當太多的思愁涌上心頭時,我最想寫的就是母親,我最思念的也是我的母親。母親啊,我的甜柔深謐的思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您那掩映我一輩子的香濃。
二哥給我發(fā)過來一篇寫母親的文章,我看哭了。我不是哭文章里的母親老態(tài)龍鐘顫巍巍地思念孩子的那種老來寂寞,而是,我在看文章的時候眼淚里全是我的母親。
我母親好像今年也老了,她倔強的眼神有點柔弱了。以前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哪里不舒服,即使有難受的地方,她仍倔強地說:“這地方離心遠著呢,死不了,我不去醫(yī)院。”母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來不懂得心疼自己。
突然有一天,父親打來電話慢慢吞吞地說:“中美,你媽說明天想去醫(yī)院看看病,胳膊疼得睡不著覺。”我接完電話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穿好衣服去了娘家。我知道,母親一定是疼得厲害才讓父親這樣說,但是她自己還是不說。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都不拿自己當回事兒。
到了娘家,我一進門看到母親蜷縮在沙發(fā)上,肩膀上搭著一個暖水袋,臉色不好看。我知道昨晚母親一定又沒有睡好,她總是靠安眠藥睡覺。我勸過好多次了,可是母親說:“睡不著,喝了就能睡著啦。”那安眠藥就在枕頭底下,隨時摸出來放在嘴里,兩顆不管用再來兩顆。
我曾經(jīng)買了維生素片,和安眠藥長得一樣,對身體無大礙,我把那些白片片和母親枕頭底下的安眠藥合在一起,搖了搖,母親喝了聽說也能睡著。我想,母親喝安眠藥就是一種心理寄托,其實藥效已經(jīng)沒有。
這次母親的肩周疼得厲害,她胳膊上放著的小袋子是自己縫的,里面裝著鹽塊兒,在微波爐里加熱后,熱度能保持很久。母親是聽樓下的鄰居說的這個方子,說是對肩周好,她自己就弄了個這東西。但是,我看不頂用,頂用了她還疼成這樣?
母親嘴唇干裂,我給她倒了杯水,坐了下來。母親說:“明天說啥也去醫(yī)院呀,這胳膊疼得白明黑夜睡不著,說啥也去呀。”母親顯然這是忍受不了疼痛了。我看著母親,心里一陣陣地緊,我知道母親的痛,可能已經(jīng)忍受了很久很久。而且,我發(fā)現(xiàn)母親這幾天瘦了。
第二天去了醫(yī)院,各種檢查都做了,發(fā)現(xiàn)并不是單純的肩周炎,母親是起了皰疹,已經(jīng)出來幾顆了。醫(yī)生說皰疹往死里疼呢,這老人堅強。我突然覺得自己怎么那么不關心母親呢?總是以為母親還年輕,用不著我去照顧,甚至連個電話也懶得去打。我自責了半天。
想起孩子還小的時候,每一次母親陪著我給孩子打針,來回的路上都是母親抱孩子。我要抱,母親總是說:“你哪有勁氣,抱上一陣兒就喘得不行,快走開,我抱哇,再說你抱我還怕你把孩子摔了呢,你那人不保險。”就這樣,孩子從一出生到上幼兒園,每一次外出,只要讓抱,都是母親來負責。我心里的母親就是比我強大好多倍,總感覺母親不會生病,不會老去,不會進醫(yī)院。但是,所有這些“不會”,都隨著歲月的征程,慢慢失去了永恒,突然發(fā)現(xiàn)這時候的母親真的有點老了,也脆弱了。
母親住進了醫(yī)院,這是我記事以來母親第一次住院。
在醫(yī)院里見怪不怪了皰疹病人,都是拖著疲憊而又憔悴的身子來的。一說起都是一個樣兒地忍受著疼痛,母親感覺找到了知音,彼此互述著疼痛的經(jīng)歷。住進醫(yī)院的這幾天,因為有同病相憐的人們互相說著話,又加上止疼藥水嘀嗒著進了母親從未輸過液的肌膚里,母親明顯地感覺不是那么疼了。母親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母親特別堅強,她經(jīng)常說:“我什么苦沒吃過?什么罪沒受過?一點小疼小癢的我不怕。你們只管好好過你們的,不要操心我和你爸。我每天把你爸伺候得應候的很,不用你們操心?!蹦赣H的“應候”就是很周到的意思。母親是土生土長的新榮人,她的好多家鄉(xiāng)話我有時候還學不來,但是,好多話里頭有著太深的道理,這些道理我是明白的。
母親外表是堅強的,我知道母親的內(nèi)心更是強大。
母親和我只差十九歲,我結(jié)婚的時候,人們還以為母親是我姐姐呢。就這一點,我特別高興,也自豪,就是因為我有個年輕的媽媽。這種自豪感一直在心里,也一直以為母親和我一樣的年輕,母親會一直健健康康地陪著我們,母親會一直那樣的堅強不倒。但是,我錯了,母親也有贏弱的時候。
那次母親心里有事了,不痛快得很,和我打電話說著說著就把電話撂了。我又打過去,好長時間母親沒接,再打過去母親接了起來,我明顯感覺母親是哭了,只是她從來不讓我們知道她哭的原因。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說起了那次的事情,母親就說:“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的后路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一定不去拖累孩子們,就是你爸那咋辦呀?”母親說著說著,眼里又盈滿了淚水。
我忙著問母親:“媽,您說的三長兩短是啥?”
母親說:“你個愣貨,寫文章寫成個愣子啦,連個這也不知道。”
我其實是知道的,我還是想讓母親說說她的三長兩短。母親沒說。我靠在母親的身邊說著寬心話,我說:“壽歲遺傳,我姥爺活了八十大幾,咱們生活這么好,要啥有啥的光景,您兒還不活個九十大幾!”
那天,我媽笑笑兒的,我知道我媽的主意都在心里頭,而且還都是正主意。而且我還知道我媽壽歲肯定長,因為我媽心好,人緣好,心態(tài)好。
幾天后,母親在醫(yī)院里聽醫(yī)生給輕描淡寫地解說著皰疹,再說了一切都檢查正常,母親的疼痛不在心里了,那點小疼痛母親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母親又健健康康地笑容滿面了,那個三長兩短也就消失不見了。只是,我感覺母親真的有點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