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的時候,吳止淵在老家。電話那頭說:“打了三個電話都打不通,主席說,再打不通,就開車去接你,無論如何要把你拉出來!”吳止淵的眼睛就潮潮的,聲音有點兒哽咽,說:“我……會出來的?!?/p>
是小城文藝界自發(fā)的一次大型聚會,囊括了寫作、書畫、攝影界的小城翹楚和新銳粉絲。吳止淵很長時間沒有參加這樣的聚會了,加上人員繁雜,很多人不認識,就很少說話。采風是從弘安檢測站開始的,然后仁華汽修,最后到名人駕校。駕校老板有個酒店,簡短的采風吹風會后,聚餐就在二樓開始。
這個時候,吳止淵才見到了相熟的人,一個圓桌上坐的都是小城愛好寫作的人。老朋友居多。大家話也多。吳止淵看著大家熟悉的臉和身影,聽著彼此暖暖的話語,心里五味雜陳。主席是大家敬重的老大哥式人物,他的關懷波及在座的每一個人,不論是相伴走來十幾年的老朋友,還是新近破土而出的自媒體大咖,主席都應付自如。主席端起面前的酒杯,舉起來,說:“止淵不喝酒,端茶,其余的人把面前的酒都端起來?!眳侵箿Y把感謝、感動的目光送過去,卻端起面前的酒杯,對大家揚了揚,一口干了。主席的眼里是憐惜,搖搖頭,對吳止淵說:“萬事要看開!”
吳止淵喝第一杯酒時其實是猶豫了一下的,習慣性的。已經很多年了,自從那年檢查出身體不適,竟秀就下了死命令,絕對不許喝酒。20年了,吳止淵每次出門應酬,都謹記著竟秀的話,滴酒不沾。小城文學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吳止淵有一個漂亮、賢惠又能干的愛人,大家也就原諒了竟秀對止淵的禁令。酒桌上,吆五喝六,猜拳擲色子,只有吳止淵是個例外。打通關時他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心到意到。大家喝著酒,看著吳止淵手里的茶杯,說:“還是吳止淵有福!”接通關吳止淵仍然不喝酒,以茶代酒,陪對方喝一杯。吳止淵把茶杯亮底時,對方把酒杯倒置,說:“止淵啊,你好意思不?”止淵說:“您喝好,我沒福?!?/p>
這都是以前的事。
酒過三巡,吳止淵的腦子就有點兒蒙,開始擔心電話響起來。以往聚會,竟秀最少要打三次電話,第一次叮嚀絕對不能喝酒,第二次警告絕對不能和那些美女作者曖昧,第三次電話就是催著回家了。接了這三個電話,吳止淵就把訕訕的目光投向主席,投向大家。主席往往說:“止淵你就先走吧!免得弟妹著急。”吳止淵攤開雙臂,對大家做個抱歉的手勢。大家都笑:“止淵是我們群里最好的老公了?!爆F在,吳止淵酒喝得有點兒多,眼光不時在桌上的手機上逡巡。主席就說:“止淵,你還是少喝點兒。”止淵說:“沒事?!本投似鹈媲暗木票f:“主席,感謝您多年來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我敬您一杯,先干為敬!”說著話,仰脖一口干了,臉卻扭曲著。吳止淵要喝第二杯酒時,主席隔桌硬生生地攔住了他。主席把自己手中的酒干了,倒置了酒杯對吳止淵說:“我喝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你真的不能再喝了。”吳止淵撇開主席的手,端起面前的酒杯,身子開始晃了一下,他左手扶了桌子,右手舉起酒杯,喊叫:“大家都舉杯,多年來我欠大家一杯酒,現在我敬大家一杯,干!”吳止淵沒看大家喝沒喝,自己仰脖喝了,酒從他的嘴角溢出來,他抬起袖管一抹,滿桌的人都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主席說:“止淵……”
這時候,電話鈴聲遽然想起,是“叫我怎能不想你”。吳止淵一驚,酒醒了一半,趕緊拿起手機,匆匆走出房間。主席看他踉踉蹌蹌的步伐,緊跟著走出去,試圖攙扶他。吳止淵走到走廊,看著主席說:“沒……事……竟秀的電話。”吳止淵靠了護欄,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梳理了頭發(fā),又抹了一把臉,這才劃下接聽鍵:“竟秀,我……沒喝酒,我……馬上……就……回來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傳過來:“爸,爸,你又喝酒了?爸……爸……”
吳止淵拿了電話,放到心口,低了頭,對著電話喃喃地說:“竟秀,竟秀,我……真的……沒喝酒……我……馬上……就……回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嚶嚶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