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閑待著無事可干,便說起一件和狼有關(guān)的事情。有一年夏季,男人們都趕著羊去放牧。羊吃著草越走越遠,人亦跟在羊后面,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這時候,留在家里的都是女人。男人們走了,她們就變成家里的男人。女人們忙著里里外外的事情,從來都不能閑下來。
有一戶牧民住在村莊對面的小山包上,他們家的房子很孤獨,他們家的人也很孤獨,每天在屋頂升起的炊煙更孤獨。起初,村里人在閑暇之余,會望一望他們家的房子。后來,村里人便不再去望了,他們覺得望一望他們家的房子,他們也就變得孤獨了。他們怕孤獨,便不再望他們家的房子了。他們家的男人也走了,女主人要干點兒什么事情,總是要從小山包上下來,辦完了事情又從原路走上小山包,回到她孤獨的家中去。每次上上下下,她都要走很遠的路。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只狼接近了她。她走在路上,那只狼遠遠地跟在她身后,用爪子踩著她的腳印。她下山,狼跟著她下山。她上山,狼跟著她上山。很多天過去了,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有一只狼,而那只狼只對她的腳印感興趣,用爪子踩著她的腳印,在山路上走動。有時候,她在半路上停下干點兒什么,或者有要回頭的意思,那只狼馬上就會躲開。
整整一個夏天,那只狼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重復(fù)做著那么一件事。她總是忙碌,對身后的一只狼居然絲毫沒有察覺。那只狼像她的影子,她到哪里,它便到哪里。那只狼從來都不傷害她,只是悄悄跟在她身后。
在夏末的一天,這一幕被另一個女人看見了。她十分吃驚,一個女人居然和一只狼如此密切,真是怪事。她給村里的女人們講了這件事,女人們躲在帳篷里,等待著看那個女人和那只狼出現(xiàn)。她們等了半天,那個女人下山來了,她身后果然跟著一只狼。她們睜大了眼睛,看著山路上的一幕。后來,女人上山,進了屋,那只狼不見了。小山包上安安靜靜,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女人們更加驚奇,看來這樣的事情并非偶然發(fā)生,而是已經(jīng)成了一個女人和一只狼之間的常態(tài)。狼會吃人,人是怕狼的,但為何這個女人和一只狼卻如此默契?
她們議論紛紛。最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們一致認為,那個女人和那只狼有性關(guān)系,她和它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她變成了狼的老婆。
她們偶爾會在村里碰到那個女人,但她們都守口如瓶,只是私下里議論著這件事。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人們便都信以為真。一個女人和一只狼,每天在小山包上出現(xiàn)時,人們都在偷偷地看。他們只是看,什么也不說。所以,那個女人仍然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只狼,更不知道村里的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
秋末,男人們趕著羊群回來了。女人們把那件事情悄悄講給了那個女人的丈夫,她的丈夫為了證實事情的真相,躲在別人的帳篷里,等待著妻子在山道上出現(xiàn)。過了一會兒,她出現(xiàn)了,那只狼也出現(xiàn)了,一切都和人們說得一模一樣。他羞愧難當(dāng),抓起一支獵槍,向那只狼扣動了扳機。狼毫無防備,被打個正著,一頭栽倒在地。他妻子亦毫無防備,被突然響起的槍聲嚇壞了,等她回過神,看見身后有一只狼,突然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一嚇一驚,她暴命而亡。
沒有誰能說明真相了。
人們從此都看緊了自己的女人,防牲畜比防那些喜歡尋花問柳的男人還謹慎。人們只要一提起她,就說她不要臉,她就是一只動物。她的丈夫覺得沒臉見人,趕著羊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在牧區(qū),牧民們最痛恨的是狼,但在這件事情上,人們反而沒有指責(zé)那只狼,只是認為那個女人罪不可恕。
后來,狼踩人腳印的事情又發(fā)生了,看見那一幕的那個人手頭沒有獵槍,便喊了一聲,狼跑了,被狼跟蹤的那個女人從山坡上跑下來,驚恐萬狀,許久不能平靜。人們覺得同一件事情在村莊附近重復(fù)發(fā)生,就并不奇怪了。人們開始后悔,覺得他們不應(yīng)該認為那個女人和狼有性關(guān)系,他們冤枉了她。但她已經(jīng)死了,事情無法再改變。但狼為什么總是要跟在女人的背后呢?誰也無法解釋這一切。
很多年后,那個女人的丈夫回來了。他老了,他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以及他的命運,都像他一樣老了,沒有人關(guān)心他了。但他卻很懷念妻子,總是在想她年輕的樣子,活著時的樣子。想著想著,便覺得她還活著,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在對他說話,也在對著他笑。他很后悔,自己不應(yīng)該在別的地方待很多年,她一直在這里等著自己,自己應(yīng)該早一點兒回來。
一天,他在屋內(nèi)昏睡,突然聽見有人叩門。他一人居于此很久了,很少有人來找他,所以屋外傳來叩門聲讓他覺得奇怪。他起身去打開門,只看見有一團影子在門外一閃,便不見了。
第二天,這件事傳遍了村莊。人們說,那一定是狼,狼又出現(xiàn)了。他說:“是我老婆,她沒有死,一直活著哩。”人們驚叫,迅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