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貓頭鷹一聲又一聲凄厲的叫聲,讓人不寒而栗。近處不知從哪里猛然飛過一對翅膀。有只小兔子,被尖利的爪子抓住,騰空而起。那只兔子尖叫著迎接自己的厄運,叫聲驚起了一只正在覓食的浣熊。浣熊那明亮的眼睛看向天空。兩只鹿一前一后在草地上奔跑著。一片薄云在月亮前滑過。
一對織夢人悄悄潛伏在一座小房子里。夜晚是她們的工作時間,此時人們的話語聲已經(jīng)停止,意識開始模糊,呼吸、心跳也都變得緩慢。小房子里漆黑一片,悄然無聲,而門外的一切都醒著,開始躁動起來。
她倆踮著腳尖走路,小聲交談著。房里的女主人和小狗睡得很香甜,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小狗躺在雪松木刨花鋪成的枕頭般大小的床上,睡在主人四柱床的床尾,不時蹬一下腿,仿佛在追睡夢中的兔子。
“我們是某種狗嗎?”王小小突然問。
王小小,有時因為親昵,會被稱呼為小小,這天晚上她和范挑剔一起工作。范挑剔被指定為小小的指導者。小小非常小,而且是個新手,精力充沛又充滿好奇心。而范挑剔卻身心俱疲,沒有耐心,還頭疼。她惱怒地抽了抽鼻子。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你問了這樣的問題?其他學生可從來沒這樣問過?!?/p>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花時間去思考,而我很善于思考。現(xiàn)在,我在思考我是不是一種狗。”
“你剛剛踮著腳尖經(jīng)過了一只狗。你看到它的什么了?”
王小小想了一下,說:“它小聲地打著呼嚕,有一絲狗的氣味。它的上嘴唇?jīng)]有正常閉合,往里勾著,剛巧包住了一顆大牙,這讓它的表情顯得很怪異。”
“它有一點點跟我們相像的地方嗎?”
小小深深地思索著?!皼]有。但是我認為,世上有好多種狗。我們看過那本書,記得嗎?”
“趕緊走?!狈短籼拚f,“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們還得下樓梯呢?!?/p>
小小趕緊跟上。樓梯很難走,她得集中精力。
“你還記得那本書,對嗎?嗷,好疼!”她腳下被絆了一下。
“抓住地毯的纖維??次沂窃趺醋龅??!?/p>
“我們不能飛下去嗎?”
“我們不能隨便飛,會把飛能量耗盡的。”
她們小心翼翼地下樓?!拔衣犝f有的房子沒有樓梯,”范挑剔惱火地嘟囔著,“一級都沒有。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沒有分到這座房子?!?/p>
到達樓梯底部時,小小環(huán)顧四周。她可以看到,大大的房間里,鋪著顏色非常艷麗的地毯。月光下,微小的窗格投影到地毯的邊緣。“我覺得這座房子很好。”她說,“我不想要其他任何房子。”
她倆踮著腳尖穿過房間。小小注意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疤炷模 彼@呼,“我不知道我們竟然有影子!”
“我們當然有。所有生物都有影子,是光創(chuàng)造了這種現(xiàn)象?!?/p>
“為什么你的影子比我的顏色深一些?”
“因為我——嗯,我比你厚實。你剛剛才成形,實際上是透明的?!?/p>
“噢。”小小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fā)現(xiàn)這是真的。她之前沒有花太多精力注意自己?,F(xiàn)在,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到影子的手臂也這么做,然后她扭過脖子看自己小小的身體的后面。
“我沒有尾巴。”她宣布,“我覺得我不是一只狗。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們不是一種狗?!?/p>
“瞧,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趕緊來吧。你越來越懶散了?!?/p>
很不情愿地,小小邁著小碎步跑到地毯另一邊,穿過月光投下的長方形陰影,跑到松木地板上。這么做一直都是很危險的,因為松木地板上會有小碎片。
“要是這只狗醒了怎么辦?它會看到我們嗎?或許它會聞聞我們?我知道它有一個非常大的鼻子。如果它看到了我們或者聞到了我們,那我們會不會有危險?
“或者那個女人,有一天晚上她醒來了,記得嗎?因為房子里有只蝙蝠。它不停地猛撲,不知怎么回事,就把她吵醒了。她不喜歡那只蝙蝠。我記得她好勇敢,打開了窗戶,然后那只蝙蝠就飛進了夜空,那正是它一直想去的地方,還可以在晚上覓食。
“但是如果我們細碎的腳步聲或者飛行聲吵醒了她,可怎么辦?她會看到我們嗎?
“她能看見我們嗎?
“我知道我們不會像蝙蝠那樣飛,但是我們也在晚上工作。我們會不會是一種蝙蝠?”
范挑剔突然轉(zhuǎn)過身,很不耐煩地打著手勢,說:“夠了!住嘴!不許再問!我們有工作要做,是你堅持要來的,你說你會安靜的。我的神經(jīng)都快被你煩斷了。從現(xiàn)在起,我不想再聽到任何問題。無論如何,一個都不要。”
“好吧,我發(fā)誓?!毙⌒仨樀卣f。她們繼續(xù)一前一后地走著。
“你在做我給你分配的任務嗎?”范挑剔問。
“是的。我剛觸摸了地毯,現(xiàn)在在觸摸她放在椅子上的針織套衫?!?/p>
“輕一點。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壓,但是可以停留一下,自己慢慢感知。”
“好的,我知道。你給我示范過。”小小那細小的手指細致地拂過針織套衫柔軟的袖子,然后她摸了一下紐扣,并且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那一刻簡直太神奇了。這顆紐扣所有的過往都向她撲來,它曾是所有往事的一部分:很久以前的夏天,山邊微風吹拂的一次野營;時間較近一些,一月份的一個夜晚,圍著火爐的場景;甚至有一次,一杯茶潑在了針織套衫上。所有這些過往都在,仍然還在。
她們安靜地在房間里移動,觸摸著各種物品。范挑剔半飛半爬地上了桌子,有條不紊地拂過各個相框。小小在月光中凝視著她,看她的手指如何選擇、撫摸和感受照片中向外凝望的一張張臉龐:穿制服的男人、笑嘻嘻的寶寶和年紀大一點的一臉嚴肅的女人。
小小先前剛答應不再問問題了,可這時全都拋在腦后了,她突然問道:“或許我們是人?”但是范挑剔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