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地處湖北省西南邊陲，屬湖北省行政管轄區(qū)，1983年8月經國務院批準建立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1993年更名為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1984年4月，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來恩施調研，將恩施州的州情概括為：“老、少、邊、山、窮”。改革開放40年，恩施從農村改革開始起步，各項建設事業(yè)不斷發(fā)展，全州的面貌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恩施地區(qū)的農村改革，始于1979年，到1981年告一段落，歷時三年時間。中共恩施地委認真貫徹執(zhí)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帶領廣大干部和群眾，解放思想，大膽試驗，沖破重重阻力，圓滿完成了農村集體經濟體制改革，普遍建立了以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為主要形式的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取代了過去那種完全不符合中國實際的“一大二公、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人民公社體制，克服了農村集體經濟內部長期存在的“平均主義、吃大鍋飯”的弊端，極大調動了農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解放了農村生產力，促進了農業(yè)的快速發(fā)展。過去20多年都沒有解決的農民溫飽問題，僅花了三年時間，就基本得到解決，這為后來進一步深化農村改革奠定了堅實基礎，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寶貴經驗。

我在地委、州委先后工作37年，頭三年先是在地委辦公室任調研科長，1981年始任地委政研室副主任，經常隨地委領導到農村調研，直接參與了這一改革的全過程，是這一段重要歷史的見證人之一。

農村改革的起步年

1979年是貫徹執(zhí)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的開局年，也是農村改革的起步年。在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強有力的推動下，一場牽動數(shù)百萬農民群眾的深刻變革悄然在恩施地區(qū)廣大農村涌動。

這一年春天，我隨同時任地委書記的王利濱到利川縣調查了解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貫徹情況，分別聽取了縣委和公社黨委的匯報，召開了一些座談會，走訪了一些基層干部和群眾，還參加了一些生產隊群眾學習討論會。我們深切感到農民群眾因受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的鼓舞，思想異?；钴S，發(fā)言積極、踴躍，敢于講真話、講心里話，一改過去極左政治桎梏下的那種沉悶氣氛。我們到農戶家里走訪，都是笑臉相迎、熱情接待，交談起來親切、融洽，快言快語，干部問什么都能如實回答，一改過去那種對干部的冷漠態(tài)度。他們普遍反映，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得好，說出了農民群眾心里話，制定的加快發(fā)展農業(yè)相關政策和措施貼民心、合民意，講到了農民的心坎上，黨的富民政策又回來了。他們說，只要今后不再以階級斗爭為綱，不再搞窩里斗，人人都能一心一意搞生產、搞建設，要不了幾年，農村就會很快富起來。

學習討論中，農民群眾最關心的是《中共中央關于加快農業(yè)發(fā)展若干問題的決定》（中發(fā)〔1979〕4號，簡稱《決定》）中25項農業(yè)政策中講到的：“人民公社各級經濟組織必須認真執(zhí)行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的原則，多勞多得，少勞少得，男女同工同酬”，“建立必要的獎勵制度，堅決糾正平均主義?？梢园炊~記工分，可以按時記工分加評議，也可以在生產隊統(tǒng)一核算和分配的前提下，包工到作業(yè)組，聯(lián)系產量計算勞動報酬，實行超產獎勵。不許分田單干”。討論最為熱烈的是《決定》中講到的三種計酬形式，他們幾乎都是贊成聯(lián)產計酬。

作者李家友（第二排右二）陪同王利濱在利川調研

一些干部，特別是一些領導干部卻和農民群眾的想法格格不入，他們顧慮重重，最怕的是由聯(lián)產計酬滑到分田單干，偏離社會主義方向，重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錯誤。干部和群眾爭論的焦點是“聯(lián)產”與“不聯(lián)產”，一方面是農民群眾強烈要求聯(lián)產計酬，另一方面是一些領導干部千方百計地阻撓和反對聯(lián)產計酬，一度出現(xiàn)了干部和群眾嚴重“頂牛”的情況。有人給編了個順口溜：“上面放，下面望，中間有個頂門杠?！边@是一些農民群眾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發(fā)自內心的吶喊。

面對這一嚴峻形勢，恩施地委領導始終保持清醒頭腦，認為這是歷史大轉折中的正常現(xiàn)象。在王利濱看來，這些都是認識問題，由于受長期極左思潮影響，形成的定式思維根深蒂固，難免一下子轉不過彎來。隨著形勢發(fā)展，他們一定會轉變認識，跟上歷史發(fā)展潮流，“頂門杠”終歸是會撤出的。地委的做法是，進行正面教育、積極疏導，通過認真開展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促進思想大解放，使一些領導干部逐步轉變了認識，拋棄了自己過去的錯誤認識，變逆潮流而動為順潮流而動，積極投入到改革大流中來，“頂門桿”終歸于撤出。這一年盡管遇到各方阻力，到年底仍然有40%的生產隊實行了包工到作業(yè)組，聯(lián)系產量計算勞動報酬。

一年下來，群眾自動地村看村、戶看戶進行對比，實行聯(lián)產計酬的效果好，這進一步激發(fā)了農民群眾對聯(lián)產計酬的強烈要求。由于有些地方的領導仍然對聯(lián)產計酬大加限制，基層干部和群眾就暗地里變著法搞出了許多五花八門的聯(lián)產計酬，其中有生產隊統(tǒng)一經營，作業(yè)組對社員實行聯(lián)產計酬的;有按專業(yè)分別承包到組、到戶、到人，聯(lián)產計酬的;有“水統(tǒng)旱包”“錢統(tǒng)糧包”的;還有大田大土由生產隊統(tǒng)一經營，只將小片、分散的孬田孬土包到戶，聯(lián)產計酬的;也還有少數(shù)生產隊暗地里搞了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的，等等?？傮w上說，聯(lián)產計酬已經成了群眾普遍贊成的主流計酬形式。

在曲折徘徊中前進

時間進入到1980年。這一年的冬春相交之際，農村改革出現(xiàn)了一股寒流。地直機關各個部門、各條渠道反映，人們對正在推行的各種不同形式的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頗有議論，說什么的都有。說好的，大部分是家在農村的干部，從家人那里了解到實行聯(lián)產計酬的好處，因此贊不絕口;說不好的，主要是說利川縣都分田到戶了，集體財產都分光搶光了，糧食大減產，個別地方還餓死了人，更有甚者，還有人哀嘆什么“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也竟然還有人驚嘆“中國究竟往何處去？”“中國的紅旗究竟還能打多久？”等等。有人還對時任地委書記王利濱有些非議，說他資格太嫩，不成熟、不穩(wěn)當，愛出風頭，中央文件精神只是提倡，并不是要推廣，他卻貿然支持利川縣搞聯(lián)產計酬，把利川縣搞亂了、搞偏了，看他怎么交代，小心被戴上右傾帽子！這些議論也通過各條渠道反映到省里，省委對恩施的工作也產生了一些不好的看法。此時的王利濱，雖然有很大壓力，卻仍很沉著，不亂分寸。他決定親自下去，了解實際情況后再作定論。

入春后，王利濱帶了我們幾個工作人員，再次來到他經常聯(lián)系的利川縣，專門就聯(lián)產計酬問題聽取縣委和公社黨委的匯報，分別與一些大隊、生產隊干部座談，走訪基層干部和社員群眾，實地查看冬季農業(yè)生產和備耕情況，所了解到的情況和州直機關干部所反映的情況截然相反。干部和群眾一片叫好聲，冬季備耕情況是20多年來最好的，種子、肥料、農具早早備足，耕牛增添了精飼料進行壯膘，土地也做了翻整，田坎上的雜草都鏟得光光，水田都灌上了水，農家肥都已轉運到田邊，這些充分說明實行各種形式的聯(lián)產計酬后，確實把農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充分調動起來了。這個冬天，并沒有組織大批干部到農村督促冬季農業(yè)生產和春耕準備，情況卻比哪年都好，利川縣的農業(yè)生產形勢不是糟得很，而是好得很。

經過深入細致的調查了解、反復比較、反復論證，王利濱心里有了數(shù)，他認為當時的農村形勢主流是好的。在推行聯(lián)產計酬中，有些大隊、生產隊確實出現(xiàn)過私分集體財產和濫砍濫伐森林的情況，而且1979年因雨水過多，也確有部分社隊因災減產，但死人的情況并不存在。所反映的問題雖然是局部的、非主流的，但也應該引起重視，加以防止和糾正。正確的態(tài)度應該是首先肯定主流，同時也要對出現(xiàn)的問題加以高度重視，做好工作，積極疏導，逐一加以解決。

王利濱就同利川縣委書記王光鳳一起商談對策，兩級書記對聯(lián)產計酬的認識和主張是一致的。農民群眾流傳有“一年四季在于春，誤了一年春，十年奔不抻”的說法。兩位書記都認為，時值大農忙黃金季節(jié)，此時不能糾偏，也不存在糾偏的問題，不管是哪種計酬形式，只要群眾擁護，都應該穩(wěn)定下來，逐步加以完善，于是就共同商定了幾條帶指導性的意見，以王利濱個人意見名義，用電話傳達給地委辦公室，請地委常委專門開會討論一次，同意后傳達到各縣參照執(zhí)行。兩天過去了，還沒有回音，經工作人員電話詢問才得知，常委根本沒有開會討論，這使兩位書記感到很突然，二人相對沉默無語，一時沒有了主意，在屋內轉來轉去。過了一會兒才停下來，王利濱用征求意見的口氣對王光鳳說：“看來只好以我個人名義向省委發(fā)請示電報?！蓖豕怿P欲言又止，稍作停頓后才說：“這樣做，你怎么面對地委的那些常委？”王利濱又沉默許久才說：“事關重大，我也顧不了許多了，現(xiàn)在也只好以我個人名義向省委請示。”這體現(xiàn)出一個地區(qū)的領導人，在關鍵時刻臨危不懼，堅決拋棄個人私心雜念，站在黨的利益和人民利益的立場上，冒著犯錯誤、丟官的風險，也要堅持從實際出發(fā)的果敢精神。作出決定后，他們和身邊的幾名工作人員一起，又字斟句酌地作了一些文字上的推敲和修改，改寫成電文，用電話逐字逐句傳到地委辦公室機要科，以密電發(fā)出（當時縣里還沒有條件發(fā)密電）。

王利濱深入到大山深處與農民群眾促膝談心（黎志祥攝）

省委收到電報后，立即召開常委會討論，意見很不一致，最后的意見是允許恩施搞試驗。關心王利濱的省委領導還專門給他打來電話，要他好自為之。地委很快將省委意見傳達到各縣，“糾偏風波”終于鎮(zhèn)住了。

1980年6月初，省委派出由省委領導帶隊的工作組，來恩施調查了解貫徹落實中央經濟政策有關建立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的情況，給省委寫了一個報告。報告實事求是地澄清了一些不公的說法，肯定了恩施的做法和取得的成績，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恩施地委和所屬各縣委，貫徹執(zhí)行中央確定的路線方針和政策是比較好的，思想比較解放，工作比較扎實，在貫徹農村經濟政策、加強人民公社經營管理、建立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偟恼f，是堅持了四項基本原則，加強領導，依靠群眾，大膽試驗，及時總結，不斷提高。實踐表明，他們所走的路子基本上是正確的，效果是好的，調動了干部和群眾積極性，促進了農業(yè)和建設的發(fā)展。”

省委轉發(fā)了這份報告。王利濱說：“我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逐字逐句閱讀了全文，不由松了一口氣，但心情仍很沉重?！痹谒磥恚瑱z查一項政策的好壞，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得出結論的，尤其是農業(yè)受“天公”的影響很大，有些事一時還看不準，出了問題怎么辦？他一方面強調各級都要加強領導，堅決把好事辦好，讓群眾滿意，讓群眾得到實惠，讓農村經濟真正發(fā)展起來。另一方面他決心繼續(xù)深入調查研究，用取得的一手材料進一步提高自己的認識，同時也用來進一步統(tǒng)一各級干部的認識，并通過不斷總結、修訂、完善、提高，把農村改革政策逐步穩(wěn)定下來。

這一年秋天，恩施地區(qū)農村改革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轉折點。9月，黨中央發(fā)了一個《關于進一步加強和完善農村生產責任制幾個問題的通知》（簡稱《通知》），對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兩年來建立起來的農村生產責任制作出總結。在充分肯定已取得成績的基礎上，要求各級領導應當和廣大群眾一道，總結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把生產責任制加以完善提高，把集體經濟的管理工作大大推進一步。這與一年前黨中央發(fā)的《決定》相比，對加強和完善農業(yè)生產責任制問題講得更靈活，突出了提倡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放寬了對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的限制，并對可否實行包產到戶（包括包干到戶）問題從政策上作了相應規(guī)定?！锻ㄖ分赋觯骸拔覈鄶?shù)地區(qū)集體經濟是鞏固的或比較鞏固的;但也有一些地區(qū)，主要由于‘左傾政策或其他領導工作上的原因，集體經濟沒有辦好，生產力水平依然很低，群眾生活十分困難。根據(jù)這種情況，對于包產到戶應當區(qū)別不同地區(qū)、不同社隊采取不同的方針。”

《通知》在恩施農村貫徹實施后，引起了強烈反響，群眾由原來迫切要求聯(lián)產計酬，轉到迫切要求包產到戶或包干到戶，要求最為迫切的又是包干到戶。此種呼聲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地委后，王利濱又坐不住了，于同年10月8日帶領一個工作組，急忙趕往經常聯(lián)系的利川縣調查了解情況。不久，省委辦公廳通知他到中央黨校學習，于是他委托隨行的時任地委宣傳部部長余建方和我留利川繼續(xù)了解《通知》的貫徹情況。

王利濱在考察路上與負簍荷擔的山民們親切交談（黎志祥攝）

我們先后到了該縣的元堡、柏楊、南坪、汪營四個公社，聽取公社黨委匯報，與社隊干部座談，走訪社員，實地察看農業(yè)生產，所到之處幾乎都是一邊倒的呼聲，普遍都是要求包產到戶或包干到戶。元堡公社275個生產隊，已確定搞包產到戶或包干到戶的有249個隊，占90%;汪營公社393個生產隊，正在醞釀搞包產到戶的有165個隊，占42%，搞包干到戶的有200個隊，占50.8%;馬前公社161個生產隊，確定搞包產到戶的有122個生產隊，占69.5%，搞包干到戶的29個隊，占18%;南坪公社尚無統(tǒng)計;柏楊公社估計傾向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的占90%左右。據(jù)反映，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的勢頭還在進一步發(fā)展，已經實行其他形式的，也還有人鬧著要搞包產到戶或包干到戶，其中要求搞包干到戶的勢頭要更大一些。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個勢頭？元堡公社書記石樹榮向我們講了一些真實情況。他說，元堡公社出現(xiàn)的這股勢頭，在貫徹《通知》前就有了，它的形成經歷了一個演變過程。大體可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公社黨委為了解決農民群眾的溫飽問題，提出允許社員利用田邊地角，種大窩苞谷、大窩洋芋、大窩紅苕，要求一戶搞一個月的口糧。秋后總結時，大家認為，這個辦法確實起到了增產的效果，但也出現(xiàn)了到處燒山、毀壞山林和與集體爭勞、爭肥的矛盾，覺得也不是好辦法?？偨Y交流中，大家認為雙廟大隊第十生產隊的做法好，拿一部分好田好土作為試驗田創(chuàng)高產按勞承包，效果比較好。公社黨委肯定了這種做法。第二階段是1979年，有些生產隊，在第十生產隊做法的基礎上又有了新發(fā)展，把好田好土承包到勞，孬土作為頂口糧包到戶。同時還出現(xiàn)了“田統(tǒng)土包”“錢統(tǒng)糧包”的做法，也有少數(shù)隊將田土都包到了戶。實行這種辦法最多的是瑞坪管理區(qū)，20個生產隊中就有10個生產隊是這種辦法，成為全公社當年增產最多的管理區(qū)。第三階段是1979年秋到1980年春，全公社將全部山田包到了戶。水田因為耕作技術要復雜些，仍然采取包到作業(yè)組的做法。也有些生產隊在分組作業(yè)、統(tǒng)種統(tǒng)收的基礎上，搞了水田田間管理責任到勞聯(lián)產計酬，還有少數(shù)隊將全部田土都包到了戶。第四階段是1980年夏收后，全公社范圍出現(xiàn)了大量的鬧包產到戶的情況，有些地方已經在自發(fā)地分田到戶。面對這種情況，公社黨委怕滑到分田單干，認為自發(fā)地搞不如有領導地搞。公社黨委開會討論，開始是主張包干到戶，后來覺得包干到戶也有弊病，擔心公余糧、集體上交提留和困難戶的照顧無保障，又提出搞“兩田制”，即口糧田和負擔田，口糧田按人分到戶自種、自收、自食;負擔田承擔公余糧、向集體上交提留和困難戶照顧，包到戶。最后的結果是都搞成了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也有少數(shù)隊搞了“兩田制”?？h委提出不準這樣搞，公社黨委雖然不敢公開抵制縣委的意見，但也沒有從思想上接受縣委的意見，采取了睜只眼、閉只眼的態(tài)度，任其自由發(fā)展。

我們聽了公社書記講的這些情況沒作任何表態(tài)，也不能作任何表態(tài)，我們的任務，只是受書記委托了解情況，如實向地委匯報。我們商量如何向地委匯報，考慮到這是件大事，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湖北省委對包產到戶持非常慎重態(tài)度，說湖北不是云貴川三省，湖北不能搞包產到戶，恩施推行聯(lián)產計酬時，省委也只是同意恩施搞試驗?，F(xiàn)在要全面實行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大跨越，省委和地委肯定不會同意。我們商定向地委寫書面匯報的基本原則就是純客觀反映真實情況，不加任何個人觀點，用了一個很巧妙題目叫“這股勢頭值得注意”，沒有任何傾向性，也就不會遭到任何非議。

書面報告送達地委辦公室后，先是發(fā)《內參》供領導參閱。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加了一大段批語，且由一位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書記簽批，正準備以正式文件發(fā)出，被另外一位副書記知道后攔了下來，認為事關重大，要等王利濱回來再做定奪。王利濱從中央黨校學習回來看后，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文件就被扣壓下來了。沒有發(fā)出是正確的，因為批語是帶有傾向性的，如果發(fā)出將會影響恩施地區(qū)農村改革進程，是書記把住了這一關，才使以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為主的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比全省其他地區(qū)早出一年多時間，在全地區(qū)迅速得到了普及。

農村改革的豐碩成果

1981年是實行家庭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后第一個大豐收年。豐收成果說明農民先行選擇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是正確的，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終于得到了回報。同時也說明中共恩施地委對這次改革的指導是正確有力的，方法是對頭的。這一年的大豐收，既給農民群眾帶來了喜悅，也給支持這場改革的各級干部帶來了喜悅。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里，王利濱帶領工作組，用了半個多月時間，到了南四縣的部分社隊，走村串戶，訪問干部和群眾，專門就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后的農村形勢進行了一次深入調查，獲得了大量一手材料?；氐降匚?，他向地直機關干部作了一次專題報告，用調查了解到的生動事例，講述了目睹的農村大好形勢：一些農戶家里，房前屋后、樓上樓下到處堆放的都是金燦燦的糧食;圈里的豬、牛、羊養(yǎng)得又肥又壯;房前屋后雞鴨成群，花果飄香，人們個個都是眉開眼笑的。

干部群眾總結這一年豐收，普遍說的是三句話：“政策好，人努力，天幫忙?！逼渲?，起主導作用的是政策好，然后才有人努力，加上天幫忙，才能三好合一好，獲得農業(yè)大豐收。

政策好，是說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好。王利濱把群眾的說法概括成了五條：一是能真正克服平均主義，體現(xiàn)按勞分配原則;二是利益直接，辦法簡單，群眾一聽就清楚，“完成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其余都是自己的”，沒有文化的人也算得過這個賬;三是解決了過去多年沒有解決的鋪張浪費、干部多吃多占、貪污挪用和超支短欠等老大難問題;四是群眾能真正得到實惠，實現(xiàn)增產增收;五是農民在政治上、經濟上有了自主權，干部不再搞強迫命令與瞎指揮。

人努力，講的是聯(lián)產計酬責任制充分調動了人的積極性。王利濱對實行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后群眾煥發(fā)出的積極性作了這樣的描述：現(xiàn)在農民普遍反映黨的政策好，有奔頭了。克服了平均主義，干部不再搞強迫命令瞎指揮，農民在政治上、經濟上有了自主權，大家都在鼓起勁來搞生產。我在下面所見，上至七八十歲老人，下至六七歲娃娃，都能參加力所能及的勞動，各家各戶成了最活躍的細胞?，F(xiàn)在是家家有隊長、有會計，有技術員、推銷員，人人屁股后頭都有個“發(fā)動機”。充分發(fā)揮出每個人的聰明才智，表現(xiàn)出農民很會安排勞動力，很會合理使用土地，合理支配時間，處處精打細算，把生產組織得很好。現(xiàn)在農民種田，既繼承了過去小農生產精耕細作的傳統(tǒng)，又能積極采用現(xiàn)代科學技術，兩者結合得很好，很有成效，農民確實會種田。我走訪的一些“冒尖戶”、困難戶、老農民和老模范，他們對我說：這樣搞，農村富起來快得很，明年一定會比今年更好。要我明年再來看。大家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天幫忙，說的是這一年風調雨順。

王利濱講了咸豐縣丁寨公社齊心大隊一個生產隊的例子。該隊規(guī)模很小，只有12戶人家、52口人、21個勞動力。一個偶然機會，這個大隊進入了他的視線。1979年冬，他在利川縣農村搞調查，聽到《恩施報》記者吳光明反映，咸豐縣有個生產隊，這一年的糧食產量和人均收入在全縣都是“冒尖”的，卻在縣勞模會上沒有評上模范，原因是說他們帶頭刮“單干風”，還取消了原來授予該隊的“紅旗隊”稱號。得知此事后，王利濱即刻帶領幾名工作人員，沒經過縣里，徑直就到了該生產隊。據(jù)生產隊長郜世全講，是因為1978年在原來實行的包工包產到作業(yè)組聯(lián)產計酬的基礎上，改為包產到勞聯(lián)產計酬，公社和縣領導認為是“分田單干”，取消了他們“紅旗隊”的稱號，他本人也被取消了“先進個人”稱號。王利濱聽后，當著全隊社員面給該隊正名，說這不能叫分田單干，只是管理辦法的改進，大方向是正確的。鼓勵他們繼續(xù)努力，爭取更大成績。此后，該隊就成了王利濱的聯(lián)系點，他多次到該隊來調研。該隊先后四年時間實行了四種不同形式的計酬辦法，結果還是以包干到戶為最后歸宿。這一年王利濱又到了該隊調查，問生產隊的干部和社員，你們四年四個辦法，究竟哪個辦法最好？他們回答說，前兩年的辦法都沒解決吃“大鍋飯”的問題，第三年聯(lián)產計酬到勞，分配上的平均主義雖然解決了，但在實物分配上仍然存在一些麻煩，我們這里薯類多，占糧食產量比重大，收獲后要翻山越嶺挑到隊里過稱保管，再從隊里分給社員，又要翻山越嶺挑回去，不僅枉費人力，還經常為短斤少兩和紅薯的好壞發(fā)生爭執(zhí)。包干到戶后，自收、自管、自用，交齊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余全是自己的，干部再也搞不成私分多吃多占，既省事，又放心。包干到戶這一年，全隊糧食產量由1976年的314公斤增加到了747公斤，人均總收入由149元增加到了646元，摘掉了“吃糧靠供應，用錢靠貸款，穿衣靠救濟”的“三靠”帽子。

王利濱還舉了另一個隊的例子，說的是來鳳縣接龍公社綠水管理區(qū)的一個生產隊。公社黨委認為這是一個學大寨的先進隊，不能搞包產到戶，只能搞專業(yè)承包。派大隊書記到該隊去做說服工作，一連開了七個晚上的會，反復講專業(yè)承包的好處，講后群眾每次討論，都是異口同聲要搞大包干。支部書記沒把工作做下來，又由一位公社副書記去，一連開了幾次會，每次都是黨員干部帶頭先表態(tài)贊成搞專業(yè)承包，群眾無可奈何，只好贊成專業(yè)承包。這位副書記走后兩天就變了卦，最后還是搞成了包產到戶，真可謂是歷史潮流不可阻擋。

王利濱最后說，群眾最關心的是要把這個好政策穩(wěn)定下來，不要多變，最怕的就是多變。我們一定要下大功夫把這個好政策加以完善，使之長期穩(wěn)定下來。

王利濱的這個報告，得到了地直機關干部普遍好評，說這個報告沒有教條和概念化的東西，是用調查來的大量事實說話，是個生動的調查報告，一個階段性的農村改革總結，對統(tǒng)一地直機關干部對包產到戶和包干到戶的認識起到了極好的作用。此后再也沒有什么非議了。

不久，中央就在批轉《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中，說：“包干到戶這種形式，在一些生產隊實行以后，經營方式起了變化，基本上變?yōu)榉謶艚洜I、自負盈虧;但是，它是建立在土地公有基礎上，農戶和集體保持承包關系，由集體統(tǒng)一管理和使用土地、大型農機具和水利設施，接受國家的計劃指導，有一定的公共提留，統(tǒng)一安排烈軍屬、五保戶、困難戶的生活，有的還在統(tǒng)一規(guī)劃下進行農業(yè)基本建設……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它將會逐步發(fā)展成更為完善的集體經濟。”

事實說明，包干到戶是群眾的選擇，歷史的選擇，是農民群眾的偉大創(chuàng)舉。

作者：政協(xié)恩施州委員會第二屆、第三屆副主席

（編輯 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