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陶,是泥的靈魂,帶著三分骨氣。
端著陶制的茶碗,看著熱氣從滾燙的茶湯里站起身,翩然地離開,那悄然的身姿隱去,不留一絲痕跡,有點失去的味道。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四爺?shù)奶諌貛еU意,茶葉是端坐其中的佛。他是小鎮(zhèn)唯一著青衫、留長髯的人,踱步的姿勢有民國文人的氣度。茶里茶外,少不了陶的沉穩(wěn)和樸拙。
四爺選陶苛刻,他既選制陶人,又選泥料,二者的完美結(jié)合才是他心中的理想茶具,很多時候,茶就養(yǎng)在他心里。
五里崗的老窯口出鹽油罐和粗瓷碗,茶壺需要定制,制陶的老李頭成天滿手黃泥坐在那里,和不同的泥坯子對話,旋轉(zhuǎn)著泥巴就是他奔跑的年華。
四爺靜靜地站在那,看著普通的泥料在老李頭的手里慢慢挖空心思,直起了腰身,成為陶器,滿心歡喜地和成品一起陶醉。那一刻,四爺平靜的心會掠過一絲波瀾。
制陶人總是忙碌的,從不停下手中的活和客人說話。四爺待在那好久才會和老李頭交流他要的陶壺樣式,還有草圖。老李頭心領神會,不停地點頭。四爺知道,老李頭已經(jīng)懂了他的意思,壺,早已在他心里了。
老李頭制的壺沒有款,壺底的指頭印就是他的印章,這是四爺特意要的,他要把老李頭的體溫也帶上,祖?zhèn)鞯氖炙嚫胶椭门f的時光。
壺,擺在茶幾上,本身就是淬過火的塵世。
開水是當之無愧的熱心腸,滾燙之中含著溫情,在新開的壺里游走。壺,成了它們最大的江湖。再就是茶,下到水里,打開了一個季節(jié),打開了一座村莊,還有四爺?shù)哪钕搿?/p>
兩位老人都是懂壺的,一坐下來,便開始了壺中的人生。
四爺是沏茶高手,鐵觀音到了他手里,就被他賦予更多的詩意。老友之間斗茶,茗香,可以入心。
老李頭自不必說,那壺出自他手,每一個氣孔都是熟悉的,透過來的茶香,不需聞,他看得見。
制陶人習慣了玩泥巴,粗糙的大手緊握著一杯碧綠,倒有些生硬,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些許贊嘆,那種茶香里的幸福多少帶點快意。四爺呢?總是在制陶人面前沖最好的珍藏,讓制壺人艷羨不已,多了對壺的留念和感知,有了不舍和愛惜。
往往此時,兩個人是不談茶的,茶,都用來品了。他們說的更多的是兒時的記憶,那些美好和他們嘴邊的胡須一樣,都發(fā)白了,談起來,還津津有味,笑聲找不到一絲掩蓋。
老,蓋不住濃濃的茶味。兩個人的茶世界除了兩把木椅和一張桌子,他們的唇邊世界比天還大,春天的恩賜,都裝在這小小的陶壺里,不知倒出了他們多少心事。
兩個人,一壺茶,陶,在茶水外細數(shù)春秋。茶,是陶壺里最大的隱士。
我喜歡他們喝茶的樣子,陶壺是他們中立的智者,茶碗成了游走的俠。人老了,茶是新鮮的,回憶是新鮮的,甚至,還有童年的趣事,幾十年的事都就著茶,灌進肚子里。
陶醉,人怎能不醉?
(摘自《開封日報》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