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詠梅
大伯得了老年癡呆,手腳不靈便,腦子不靈光,很多人和事都記不清楚,語言功能也受阻。醫(yī)生吩咐,要陪老人多活動,多說話,病情才會有好轉(zhuǎn)。堂哥就隔三岔五回來陪大伯。
患病的大伯,對誰都不待見,但一見堂哥,就眉開眼笑,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堂哥為了逗大伯多開口說話,想出各種法子。
“爸,我記得您年輕時(shí)在廣州工作過,那時(shí)您的白話(粵語)講得特別好。您現(xiàn)在還會不會講?。俊?/p>
大伯一聽,來了興趣,說:“會啊?!?/p>
“咱們用白話來對話,好不好?”
大伯呵呵地說:“好啊。”
在廣州讀過書的堂哥立馬來了一句地道的白話:“廣州的別稱叫什么?”
大伯用清晰的白話語音答:“羊城?!?/p>
“爸,您可以喔?!碧酶缦癖頁P(yáng)小學(xué)生一樣。
大伯竟精神抖擻起來。
一問一答,邊走邊說,聽著大伯講白話的那個(gè)味,堂哥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大伯也跟著樂。
堂哥又問:“那您記不記得您老婆叫什么名字啊?”
“我老婆啊,叫……叫……”大伯停頓了一下,“叫羅長嬌?!迸绿酶缏牪灰娝频?,提高聲音又說了一次,“羅長嬌。”
堂哥聽了,頓時(shí)杵在那。眼睛迅速地往屋內(nèi)的廚房瞄,看見自己的媽媽正在炒菜,油煙機(jī)轟轟作響。
把伯父牽回客廳后,堂哥回房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郁悶難解:不是說那個(gè)叫羅長嬌的女人跟爸生活才一年多嗎?可自己的媽媽嫁給爸爸幾十年,任勞任怨,憑什么爸心里只記得那個(gè)女人!堂哥很為自己的媽媽感到不平。
連續(xù)好些天,都不見堂哥來陪大伯。伯母覺察到異樣,問堂哥:“兒子,哪不舒服呀?是不是服侍你爸累著了?”
“別提爸,媽,您是對他太好了,而他一點(diǎn)也不記得您的好,他只記得他的老婆叫羅長嬌,您知不知道?”
性情耿直的堂哥,竹筒倒豆般,將這些天憋在心里的話,一下子傾吐出來。
伯母聽了,輕嘆了一聲說:“你這個(gè)傻小子,原來是因?yàn)檫@個(gè)呀。這事,還是讓嬸嬸跟你說吧,也是時(shí)候了。”
晚上,我跟隨我媽來到堂哥面前,我媽十分認(rèn)真地對他說:“孩子,羅長嬌的確是你爸的老婆,嫁給你爸一年多就撒手人寰了??赡阒绬幔克攀悄愕挠H媽!”
堂哥很震驚,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媽。
我媽繼續(xù)往下說:“你的親媽在你不到一歲時(shí)就病逝了。她在臨終前就將你托付給自己的妹妹,就是你的姨媽。你姨媽為了一心一意照顧你,硬是請求你外祖父讓她嫁給了你爸。你姨媽也就成了你現(xiàn)在的媽,叫羅玉嬌?!边@回堂哥聽得明明白白。
我媽拍了拍堂哥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是幸福的。當(dāng)初我嫂子羅玉嬌為了讓你有個(gè)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跟我們商量,決定先隱瞞這些事,等你成年懂事了再說??赡銘?yīng)該很清楚,你玉嬌媽媽視你如己出。她為了你,終身未育,只有你這個(gè)孩子,你就是她的寶……”
后來的日子,我們常常能看見,堂哥牽著大伯,大伯則不時(shí)用白話清晰地說:“我老婆叫阿嬌,我老婆叫阿嬌?!?/p>
(摘自《羊城晚報(bào)》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