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晞 儒

(青海民族大學 西寧 810007)

[內(nèi)容提要] 自古以來青海就是一個民族頻繁遷徙、消長、更迭的地方，語言間的接觸影響，在各自的語言里留下了不同的底層或某些借用成分，造成了民族間的文化碰撞與融合，成為民族關系及其歷史發(fā)展的見證，也是每個民族生存歷程的訴說。研究青海蒙漢語言的接觸影響更有其實際的歷史意義和社會意義。

一、青海漢族及其語言

追溯青海漢族的來源，大都是歷代的中原移民。自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以后的歷代王朝，都根據(jù)不同的情況，或者出兵開發(fā)青海，或者流放罪犯于青海；有中央派來青海作“安撫”之類工作的人員，也有移民實邊來青海的中原漢族。據(jù)歷史記載，漢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漢王朝派驃騎將軍霍去病開通河西走廊，在今甘肅永登縣境內(nèi)筑“令居塞”，在今西寧城垣修筑軍事?lián)c“西平亭”，設“臨羌縣”，漢軍始進入青海，并將青海納入中原封建王朝的郡縣體系，到漢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又在今蘭州西設“金城郡”強化管理，由此，漢軍來青數(shù)量劇增。公元前61年，即漢宣帝神爵元年，派后將軍趙充國統(tǒng)兵進入河湟地區(qū)，取得軍事勝利之后，“留弛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士私從者，合凡萬二二百八十一人 ?！盵注]《青海方志資料類編》(上)，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69頁。到了東漢時期，漢軍進入湟水流域屯田的人數(shù)就更多了。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隴西太守馬援奏請“破羌”以西“設置長吏，繕修城廓，建筑塢候，開鑿水渠，勸民耕牧”[注]轉引自謝佐主編《青海民族關系史》，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6頁。由于屯田促進了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漢人留居青海的人數(shù)劇增，中原文化、先進技術也隨之得到廣泛的傳播，雖然到晉十六國時期 (是‘兩晉十六國’之簡稱，時間是公元265年至公元420年)，漢族在青海的發(fā)展有所衰減，但在南梁時期，中興之勢有增，出現(xiàn)了“南涼之學校，常延漢人為師”[注]張其昀：《青海之民族》，原載1936年《西陲宣化公署月刊》。的現(xiàn)象。但是從隋唐到明朝前這一段長達七百多年的歷史過程中，漢族并沒有真正成為青海的主體民族成員，從明代開始才逐漸成為主體民族。由此我們可以推想漢語言在青海成為“強勢語言”是在明代及其以后，在此之前，土著民族語言(諸如先零羌語言)是占優(yōu)勢的。

由于漢人來青海是歷時的，非同一個時間段，又有不同的原因、不同的方式和不同地區(qū)，不同職業(yè)分散于河湟流域，所以他們所操的漢語也是有地域性差異的，甚至在當時相互之間言語交際也會遇到一定的困難，加之，作為后來的人群又必須同當?shù)氐耐林褡褰煌?，求得他們的幫助，營造生存的良好社會環(huán)境，這就首先要學習當?shù)氐拿褡逭Z言。在這種從內(nèi)地來的漢人之間既要互相學習、熟悉對方的方言，又要學習當?shù)卣Z言的過程中，漢族并沒有在社會生活居于主導的地位。在這種長時間的“碰撞”、“磨合”的過程中，必然影響到自己本來的話語成分和話語結構，出現(xiàn)新的語言成分，特別是新詞語。例如，相當于阿爾泰語的“格”語法范疇、青海漢族稱母親為“姆媽”等語法現(xiàn)象和詞語的出現(xiàn)，都生動地說明了青海漢話在這種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所發(fā)生的變化，反映出這一部分漢族的文化心理、生活方式在困惑中悄悄地發(fā)生了地方化的變遷。也就是說，青海漢話既有來自內(nèi)地漢語方言成分，又有周邊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成分，其心理情感也必在“艱難”中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具有獨特的地域性特點。到了明代及其以后，漢族逐漸成為青海的主體民族，中原文化日益普及和深入，周邊民族語言對于青海漢族語言的影響雖然仍在繼續(xù)，但勢頭已經(jīng)明顯趨弱了，其中有的就成為漢語的“底層”。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在有文字的蒙、藏兩個民族的語言中，借用漢語的成分比較少，而青海漢話中卻有大量的蒙古語、藏語的借詞，乃至語法成分。青海漢話中的這些借用成分(包括詞匯)已經(jīng)成為青海漢話的重要組成部分，凸顯出青海漢話的地方特點，也是青海漢族遷徙青海成為世居民族之一的歷史文化見證。

二、德都方言與青海漢話

我們在討論這個題目之前，先概括地交代一下，在青海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統(tǒng)治民族歷史更迭的情況。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早在一萬年前，處在青藏高原東北部的青海就有人類活動，從有文字記載和出土文物資料來看，四五千年前，就有土著居民在這里從事畜牧業(yè)、制陶業(yè)等活動，自漢武帝始，青海被納入中原封建王朝的郡縣體制。接著在漢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在今蘭州西設“金城郡”，強化管理，漢軍來青人數(shù)增多，特別是漢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派后將軍趙充國統(tǒng)兵深入河湟地區(qū)，取得軍事勝利之后，“奏請罷騎兵，留步卒萬人屯田湟中”，并“留弛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注]《青海方志資料類編》(上)，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69頁。治理湟峽，收獲頗豐，不僅打破了青海畜牧經(jīng)濟的單一局面，而且漢族人口劇增。但是，由此直到明代初期，漢族人口雖然有增無減，卻沒有成為青海的主體民族成員，他們與先零羌人雜居，屯墾農(nóng)田，發(fā)展農(nóng)業(yè)，到公元4世紀初，鮮卑慕容部吐谷渾率部西遷陰隴，后建立了吐谷渾地方政權，歷時300多年，公元7世紀三四十年代，吐蕃興起，破黨項、吞白蘭，進而滅吐谷渾，實行移民、屯兵、聯(lián)姻等政策近200年，到了元代，回族、撒拉族先民遷入青海，推動了青海地區(qū)工商業(yè)的興起與發(fā)展。在青海的漢族人口雖然日益增加，但漢語言并沒有占有優(yōu)勢。在這里，我們僅以青海漢話與德都方言的關系作為典型個案進行分析。

德都方言主要是指我國蒙古語衛(wèi)拉特方言的青海片，在歷史上 它也跟自己的主人一樣，經(jīng)歷過艱難曲折歷史過程，發(fā)生過幾起幾落的興衰歷程。但是，它對青海漢話的影響是深刻的。我們前面已經(jīng)談到青海漢族的先民原是由中原、江南等各地因各種原因，在不同時間，遷徙到青海的，其生存環(huán)境、生存方式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形勢所迫，不得不向當?shù)鼐用駥W習，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有利于生存和發(fā)展的社會環(huán)境，打通與當?shù)鼐用駵贤ǖ那溃?這就要主動學習對方的語言。例如：樂都的漢族居民把母親叫“姆媽”，就是漢語吳方言的一個親屬稱謂詞，今在南京郊區(qū)四五十歲的漢族的中老年人里面仍保留著這種稱呼。還有一些詞語和陜西關中漢話基本一致。例如：“蒲籃”、(用竹或柳條之類的材料編制的盛東西的用具)、“生活”(毛筆)、“淪雨”(淋雨)、“年時(去年)、“老哇”(烏鴉)、“交襠”(胯下)、“曲連”(蒸制的圓圈形的餅子)等。現(xiàn)在，在青海漢話里還有長江中下游以南的部分地區(qū)(包括上海、浙江北部、江蘇南部、安徽南部、江西東北部地區(qū))的一些詞語，即“江南”的方言詞匯。這些詞語在青海的漢話中普遍存在，說明了隨著內(nèi)地各地漢人陸續(xù)遷徙于青海河湟流域，他們所操的漢語不同方言也在此必然會發(fā)生相互碰撞、相互影響、相互交匯的現(xiàn)象，這也是成為今天的具有地域特點的青海漢話的動因之一；另外，在歷史上，青海漢族與周邊的藏族居民接觸、交往也十分密切，藏語對漢語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至今在青海漢話中有許多藏語詞匯，并且有的已經(jīng)進入到現(xiàn)代漢語之中，甚至成為漢語的基本詞匯。如：“糌粑”、“曲拉”等；蒙古人進入青海的時間雖然要比漢人晚的多，但由于他們是游牧民族，習慣于那種居無定所、隨遇而安的生活，遠比從事農(nóng)業(yè)，從世代定居于一處的那種百年不變的社會環(huán)境中進入牧業(yè)社會的漢人，其適應能力要強得多，很容易與當?shù)氐挠文撩褡逑鄿贤ǎ瘯r期，又在統(tǒng)治者倡導學習蒙古語的社會背景下，更多的漢族居民是要學習蒙古語的，在學習過程中將蒙古語言的某些結構成分，特別是詞匯帶入到母語中去是很自然的事情。元朝滅亡后，蒙古語言雖然不再有“國語”的權威，但元亡后歷經(jīng)明太祖到明武宗的一個半世紀之后，于公元1510年，東蒙古部領主永謝布(有的寫作“永邵卜”)率部移居青海湖地區(qū)，公元1559年土默特俺答汗(阿拉坦汗)又在封建勢力斗爭中崛起，同東蒙亦不剌、滿都賚阿固勒呼為首的部落，相繼率部遷入青海，活動于青海湖周圍，打破了明初以來青海地區(qū)的民族分布格局。隨著俺答汗勢力的增強，又有許多蒙古部落陸陸續(xù)續(xù)遷入青海，到萬歷初年“徙至西海的蒙古部落已達29支之多，當時明人慨嘆‘環(huán)甘皆虜矣’！”[注]轉引自羋一之主編《青海蒙古族歷史簡編》第74頁，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加之，在俺答汗實現(xiàn)了占據(jù)西海，作為其新領地的同時，他又在萬歷五年至六年，至西海迎佛，修建仰華寺，皈依藏傳佛教格魯派，又將火落赤(達延汗四子阿爾蘇博羅特之孫，不只吉兒臺吉之子)、和把爾戶(達延汗的重孫)留住西海，守護仰華寺。這樣，蒙古各部，特別是鄂爾多斯和土默特部，黃教廣為傳播，西海成為黃教的圣地之一，又是入藏大道的必經(jīng)之地和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在這樣的形勢之下，蒙古語言的影響力是比之漢語要強勢得多，移居青海的漢族主動學習蒙古語也成為當時的一種趨勢，今天，青海漢話中的蒙古語成分不就是在這樣的語言環(huán)境中長期影響而沉積下來的文化事實嗎？為此，我們分別從語音、詞匯、語法等三個方面進行概括地對比，看看蒙古語對于青海漢話影響的基本情況吧！

(一)語音方面：

根據(jù)專家研究，青海漢話聲母包括零聲母在內(nèi)，共23個。即：[p]/[ph]/[m]/[f]/[t]/[th][n]/[l]/[]/[h]/[s]/[t?]/[t?h]/[?]/[]/[]/[h]/[]/[k]/[kh]/[x]/[]；基本韻母包括單韻母和復韻母，其中，單韻母有[a]/[]/[u]/[y][]/[i]/[]/[?]和鼻化音[a]/[]/[]，共11個，復韻母有[ia]/[i]/[i]/[ie]/ [ua]/[uo]/[u]/[u?]/[yo]和鼻化的復合韻母[ia]/[i]/[i]/[ya]/[y]，共14個?？傆?5個。德都方言基本元音分長短元音和復合元音，其中，短元音八個，即[a]/[?][e]/[i]/[o]/[u]/[]/[y]，長元音八個，即[a：]/[e：]/[i：]/[o：]/[u：]/[：]/[y：]/[?：]八個，二合元音兩個，即：[ü]/[ou]，共18個。

可見，德都方言和青海漢話在語音方面的差別是非常明顯的，但是，我們把它們放在一起作以對比，又發(fā)現(xiàn)相同的音還是不少的，這也符合凡語言“共性大于個性”的觀點，如果把青海漢話的語音與現(xiàn)代漢語的標準音相比較，差別是十分明顯的，但青海漢話的語音同德都方言的語音卻又許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我們不必進行全面的分析對比，僅從元音(韻母)方面來看，有幾個主要元音是一致的，或者基本一致，對比如下：

青海漢話現(xiàn)代漢語德都蒙古語備 注aaa都會因語境不同有前、央、后原因之分。??與德都蒙古語一致。? e?現(xiàn)代漢語的[e]在[i][y]之后構成復合元音時音值為[?]。i i(有前[?]和后[?]之分) i?I?uuuyyy

元音青海漢話例詞現(xiàn)代漢語例詞德都蒙古語例詞?包[p?]pau[?b?r]態(tài)度 毛[m?]mau[n?x?:]狗 刀[t?] tau [b?d?l]打算 掏[th?] thau[x?rx?i]蟲熬[n?] au[t?ɡt??]構造 哥[k?] ɡe[??:x?r]麻子 鶴[x?] xe[s?x?r]瞎子 招[t??] t?au[??ɡs?x]站立?呆子[t? ??]tai ?[x?:s]鍋胎胞[th? p?]thai pau[t?rjiɡ]配種栽[??]?ai [narn?:?ylys]石棉 摺[?]e [t?rjiɡi:nx:]良種綿羊 車[h?]he[ar?ɡ?:]凹凸不平 賒[??]?e[?:l]村子 熱[??]?e[n?x?:]狗 開[kh?] khais?:n好

(二)詞匯方面

青海漢話詞 義德都蒙古語詞 義阿里哪里[?l]哪個、最亞馬山羊[jama:]山羊朵落頭、腦袋[tolɡo:]頭、腦袋咕嚕雁大雁[ɡalu:]大雁麻楞(酒喝多了,神志不清狀)[manan]霧冒兒馬[mori]馬哈達長條絲巾或紗巾(敬贈禮物)[xadag]哈達湯頭庸俗、二流子[taxai]懶漢、二流子嗍吸吮[sorox]吮吸、吸取古里饅頭[ɡuril]面、面粉、面食寶根達圣賢、圣人[boɡd]圣人、圣賢敖特兒游牧場[otor]游牧場頭兒根快、快速、麻利[turɡen]快、快速、麻利秀漏湯、肉湯[?l]湯、肉湯傻里吧嘰愚蠢、糊涂[salba]又懶又笨、怠懶的敖包用土石堆積起來的土堆[obo:]祭祀先祖、天地神的標志物那達慕娛樂、游戲[na:dam]娛樂、游戲臺格閹過的獵犬、細狗[t?:ɡ]閹過的獵犬、細狗

我們僅從上面提到的這些借詞中，就可以看出這些借詞所指稱的事物或現(xiàn)象，除個別詞以外，在青海漢族社會生活中大多都是存在的，而且在其語言中也有指稱它們的詞，例如：“山羊”、“圣賢”、“饅頭”(饃饃)、“快”等詞語也同樣出現(xiàn)在青海漢話里，與現(xiàn)代漢語保持一致，為什么還要借用蒙古語詞呢？從歷史上看，內(nèi)地漢族陸陸續(xù)續(xù)遷徙到青海，直到明代以前未能成為青海的主體民族，初來乍到，總要先熟悉當?shù)氐拿耧L民俗，要“入鄉(xiāng)隨俗”，和當?shù)鼐用窈湍老嗵帯Ｒ驗樵谠?，乃至明代的一段時間里，蒙古族在青海是一個強勢的族群，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學習當?shù)刂饕褡宓恼Z言，起初學一些關鍵的單詞和簡單的句子，并且在交往中盡力加以使用。因為，在那種特殊的環(huán)境和條件下，哪怕是單個的詞，也能起到一定的交流思想、溝通感情，向?qū)Ψ绞竞玫淖饔?。這樣，久而久之，就融入到自己的母語之中，成為母語詞匯的一部分。這可以用我們常說的“風攪雪”來作證明。所謂“風攪雪”，是人們形容青海漢話特點的一個形象比喻。即同一句話里出現(xiàn)漢話與民族語言的詞義相等值詞的連用現(xiàn)象。例如：“喝湯要用銅布勺子西納哈?！逼渲小般~布”是藏語，“勺子”的意思?！拔骷{哈”是蒙古語，也是“勺子”的意思，句子的意思是“喝湯要用勺子”。這種“一擔挑”(中間是漢語詞，其兩邊是藏、蒙兩個與其同樣意義的詞)的結構形式，看起來很啰嗦，但這種幽默風趣的言語形式卻隱喻著交際者的情感需求，表示關系的親近和友好。同時也說明，青海漢族會說蒙古語、藏語兩種語言的人為數(shù)不少，至今依然如此。

反過來看，在德都方言里卻很少有漢語借詞，即使是在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很多新詞語都是來源于現(xiàn)代蒙古語或者吸收了英、俄等外語的某些詞語。例如：

新 詞來 源詞 義[element]英語因素、要素、成分[electron bodloɡ-i:n ma?in]英蒙合璧電子計算機[mi:t]英語米、公尺[mede:?aki]新舊詞合璧信息[mede:?aki-i:n uj]新舊詞合璧信息時代[telecast]英語電視[reidiou telecast]英語廣播電視[tulɡu:ruɡ]語法構詞關鍵詞[uls tr-i:n bolobson]語法構詞政治文明[?m axui-i:n bolobson]語法構詞生態(tài)文明[sojol-u:n ?m axui]文化生態(tài)[asprant]俄語碩士研究生[pro?]俄語散文

(三)語法方面

一般說來，語音成分(元音、輔音)的借用，往往是從借詞開始的，而借詞是語言接觸過程中存在的普遍現(xiàn)象。按照語言學家說的，如果出現(xiàn)語法成分的借用，那就是“深度影響”。至于這個說法是否合理，我們暫不討論，但在青海漢話中出現(xiàn)的非現(xiàn)代漢語所有的一些語法現(xiàn)象，和阿爾泰語系的蒙古語、土族語、撒拉族語有很多一致的地方，特別是和蒙古語更加接近。

格語法范疇在青海漢話中的出現(xiàn)

現(xiàn)代漢語沒有像阿爾泰語系的語言那樣有完整的“格”語法形式，在表現(xiàn)構成句子的各個成分之間的關系時，一般是要用介詞來實現(xiàn)的。例如：“我從格爾木來”、“我們對他有意見”、“這件事他從來沒有給老師說過”、“他的兒子在北京讀大學”中的“從”、“對”、“給”、“在”等都作為介詞，來表示它后面的名詞與動詞的關系，但在青海漢話里，常常出現(xiàn)在名詞或代詞之后附加一個語音符號[xa]哈，來表示名詞或代詞與其后動詞的關系。這個語音符號在句子里的作用，與阿爾泰諸語言的“格”附加成分的語法作用基本一致。[xa](在青海漢話里，一般寫作“哈”)，往往出現(xiàn)在名詞或代詞之后，使這個名詞或者代詞成為行為(動詞)所涉及的對象。相當于蒙古語的“客體格/方位格”。例如：

青海漢話：

1，你衣裳哈洗干凈。(你把衣裳洗干凈)

2，你報告哈送上去了沒？(你把報告送上去了沒有？)

3，他我哈意見有倆！(他對我有意見呢！)

4，你們的尕什么我們的尕娃哈什么了！(你的孩子某某打了我們的孩子。有兩個“什么”，前者是指打人的孩子，后者是代指“打”的意思)

5，我你哈高著。(我比你高)

6，黨的恩情山哈高著哩！(黨的恩情比山高啊)

德都方言：

從比較中，我們可以看到在青海漢話里，凡是具有“格”語法形態(tài)的都用“哈”字，于是這個符號則成為多功能的[xa]助詞，既表示前面的名詞是后面動詞所涉及的對象，又是o——v句型的標志。與現(xiàn)代漢語相比，青海漢話句子的主要成分及其在句子里的順序已經(jīng)基本上演變?yōu)閟——o——v句式，和現(xiàn)代漢語有了較大的區(qū)別，但和蒙古語完全一致。如：“你——衣裳 ——(哈)——洗——干凈” ，蒙古語除過沒有青海漢話的“補語”以外，主語、謂語、賓語、定語都和青海漢話一樣，而且順序都是一致的， 在一般情況下，主語在句首，賓語在其后，謂語在賓語之后，如果帶補語，必在謂語之后。如：

“你 衣裳 哈 洗 干凈”

S —— o——[xa]—— v —— comp

蒙古語是：

S ——o——(acc) ——v

代詞-代詞 -(方位格) - 數(shù)詞-名詞- 動詞

類似蒙古語的“從格”也在青海漢話里普遍存在，但使用的語音形式不盡相同。西寧等地使用[da]，循化地區(qū)卻用[xt]。它們一般是用在名詞或者代詞之后表示動作行為由“原點”開始、移動、分離。例如：“他北京+[da]回來了”(他從北京回來了)、“[xu](那時)+[da]他再不[f]話了 ！”(從那時起他再不說話了！)在循化漢話里，則用[xt]，例如：“這是他+[xt]借[xa]的?！?這是從他那兒借來的)、“這事你老師[xt]問吧！”(這件事你問老師去)等。試比較：

他 北京(從格) 回 來了

早晨浩特[注]浩特：在此指牛羊群臥的地方。(從格)出來放牧方向(方位格)趕著從容地吃著

(早晨趕著牲畜從浩特出來，朝著放牧的方向走去，讓牲畜悠閑地吃著青草。)

“造格”(有的稱“用以格”)在蒙古語里是一個重要的變格形式，使用頻率十分高，在青海漢話里也有類似的語法形態(tài)，語音形式是[la]，用在名詞或者形容詞之后表示行為、動作和完成行為動作的工具、方式、手段、原因、條件等意義。如：“我聽不懂你們的話，請你漢話+[la][f](說)?！?我聽不懂你們的話，請你用漢話說)、“你他們+[xa]什么+[la]報答哩？”(你用什么報答他們呢？)試比較： “”em-iyen usu-bar darüuüu(藥要用溫開水沖服！)、“”b?udai-bar morisain baiqu(用小麥喂馬好啊)?？梢钥吹贸鰜恚嗪h話用[la]這個語音形式和德都方言用[bar/ber][ijar/ijer]的語法意義是完全一致的，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的“用”、“以”、“讓”等介詞的語法作用。但它們不屬于“格”語法范疇，而純粹是漢語的介詞的問題。

但我們從上面所舉例句中可以看出，德都方言的賓格、從格、造格、方位格等格語法范疇在青海漢話里都有其相對的語法形式來表現(xiàn)，而與現(xiàn)代漢語相背離，只是這種語法形式還不像蒙古語那樣完善，即表示語法意義不同的“格”，起碼應該有相應的、比較固定的不同的語法形式，但青海漢話還沒有完全區(qū)別開來，如相當于阿爾泰語言的“賓格”、“方位格”，青海話里只用[xa](哈)這一個語音形式而沒有形式上的固定區(qū)別的符號，盡管如此，在青海漢話里“格”語法范疇雖然不夠完善，但明確地說明了蒙古語對于青海漢話的影響是深刻的。此外，青海漢話還有一種現(xiàn)象，跟蒙古語的“界限副動詞”相類似。例如：

1.他晌午+[tala]干了。(他干到晌午了)

青海漢話大多是將[tala]置于時間名詞之后、動詞之前，表示動作行為的“終止”，或者行為動作達到的“界限”，蒙古語則是將[tala]接綴在動詞詞干上，同樣表示行為的“終止”或行為延續(xù)結束的“界限”。例如：

他 晌午 到+[tele][注]根據(jù)蒙古語的元音和諧規(guī)律，“格”附加成分都有陽性與陰性之分，在陰性詞后面用[tele]，在陽性詞后面用[tala]。工作了

現(xiàn)在 到+[tala] 這(賓格)說 什么 呢

我們做了上述簡單的分析，就可以看出青海漢話受阿爾泰語，特別是蒙古語的影響是深刻的，它不僅表現(xiàn)在語音方面、詞匯方面，而且深入到了語法這個層面了。

三、青海漢話的“有”字

為了進一步說明問題，我們再舉一個例子。漢語中的“有”字是一個多義項的動詞，其中一個義項是表示“存在”，使用頻率很高。一般是用在名詞之前或者是帶有定語成分的名詞之前。例如：“他有學問”、“別去，那里有狗！“開發(fā)區(qū)有許多工廠企業(yè)?！?、“青海民族大學校園里有一片樹林，叫‘民族團結林’，”等等。但在青海漢話里的“有”字，卻與現(xiàn)代漢語的用法不完全相同，一般是用在句末，表示“存在”義。其讀音亦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讀[i]，與德都方言(亦與現(xiàn)代蒙古語相同)的“-/”(有、在)基本相同?，F(xiàn)在我們分別加以比較：

1.表示事物的存在

青海漢話：

①尕妹是黃金者價有哩！(小妹妹有黃金呢！)

②家酒氣財色哈有哩！(他嗜酒愛財好色！)

③心齊者成事有哩，離心者害事有。(心齊成事，離心壞事)

蒙古語：

2.表示動作的完成。

青海漢話：

①這個事他說了有。

②那[n?]扎兒(那會兒)人糊涂多，車拉上有，沒拉上也有。(那會兒人很多，有的坐上車了，有的沒有)

③老師明明把我們一掛說了有，沒把你一個人說了唄。(老師真的把我們批評了，就沒有批評你嘛)

蒙古語：

3.表示某種現(xiàn)象或事情的發(fā)生。

青海漢話：

①不吃生奶生肉，胃腸疾病少有。(不吃生奶生肉，少生腸胃疾病)

②常不曬陽漥兒，花葉葉兒上蟲有哩，花不開。(經(jīng)常不見太陽，花葉上生蟲，不開花。)

③老早放在罎罎里的豌豆兒蟲有倆。(很早放在壇子里面的豌豆生蟲了)

蒙古語：

4.表示肯定和判斷

青海漢話：

①挖蟲草的人回來了有，沒回來的也有。(挖蟲草的人有的回來了，有的還沒回來)

②過雨蛋蛋果樹哈打了，果子一掛落了有哩，看了糊涂難心。(過雨把果樹的果子一下打落了，人看了難受)

③他阿爸哈說了有，沒說的不是。(給爸爸說了，不是沒說)

蒙古語：

5.表示疑問

青海漢話：

①過年了，你家?guī)字谎蛟琢擞校?快過年了，你家宰了幾只羊？)

②你家里幾口人有倆？(你家有幾口人？)

③這座廟喇嘛有倆？(這座廟里有喇嘛嗎？)

蒙古語：

那 人 昨天 那個 關于 說有了

元代白話文：我們喫了時，與他將些去有。

青海漢話：他教室學習有。

我 那 人(格)說了有。

元代白話文：熱鬧，悶時節(jié)好看了有。

青海漢話：莊子里年輕人都打工去了有。

我們做了上述分析之后，就可以看到青海漢話與蒙古語的關系，可以確切地認識到蒙古語對于漢語發(fā)展的影響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