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浙江省樂清市知臨中學 周千鈺 圖 陳木小
爸爸總是在轉(zhuǎn)角口等我,一晃,十五年。
媽媽說,她生我那天,爸爸一直在走廊上抽煙,來回踱步?!澳菚r候我感覺時間都靜止了……只有自己在不停地走……連表上指針轉(zhuǎn)動的聲響好像都消失了?!卑职只貞浧鹉翘鞎r這樣說。
媽媽說醫(yī)生急匆匆地出門叫他時,卻不見他人影。循著一股煙味覓去,才在轉(zhuǎn)角口找到他。媽媽等了許久才見到爸爸,等他走進病房開口時她才明白——為了除去嘴里的煙味,他一定下了好大一番工夫。
就這樣,他看著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就讀的小學是走讀制。每天中午、下午放學,他都會來接我。走出校門,他六年如一日地站在轉(zhuǎn)角口,踮起腳尖,微微瞇縫著眼睛,努力地張望著。等到我走近了,拍一下他的肩,他會仿佛才看到我似的,發(fā)出一聲很驚喜的“唉”。
有一回,我沒完成作業(yè),被班主任留在辦公室待了十幾分鐘。我生怕他忽然打班主任的電話,或者突然敲門走進來找我,然后看著我一臉尷尬地站在他面前。可是,他沒有。
他還是站在轉(zhuǎn)角口,只是低頭看著手機,點了一支煙。他等得很安靜,等得很堅定。見到我時,還是“唉”了一聲?!澳憔筒黄婀治覟槭裁催@么晚嗎?”“反正又不是等不到?!庇谑俏乙膊粫鲃訄蟾孀约罕弧翱哿簟钡脑?。
暑假去北京參加作文比賽。媽媽想陪同我一起,可我更想一個人去。畢竟自己已經(jīng)是高中生了。兩人僵持了半天,一直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爸爸忽然一擺手:“讓她自己去。”那時我的心里實在感激爸爸的開明。
到賓館打開行李箱時,擠壓著的衣服一下子涌了出來,竟然還有幾件長袖。當著朋友的面我只得自嘲地笑笑:“哎,我媽老是過度擔心?!?/p>
每一天打電話給爸媽,總是媽媽接電話,媽媽免不了一陣嘮叨,讓我匯報一遍第二天北京的天氣,再叮囑幾句“多穿點”或是“感冒了別找我”,才掛電話。
最后兩天,講座是怎么也聽不進去了。和我媽聊天都是“再過幾天我就能回去了”或者“好想吃小吃街的章魚小丸子”……講著講著兩個女人就在電話兩端哭起來。
回家那天,我站在家門口,深吸一口氣后,才敲響了門。開門的是爸爸,一邊說著“歡迎回來”,一邊給了我一個擁抱。這幾天他沒和我通過電話,可他的黑眼圈格外明顯。
很多事情,其實后來都會慢慢被知曉。
比如,小學的班主任在訓我的同時給我爸發(fā)了微信。
比如,他在那個轉(zhuǎn)角口能清楚地看到我,我卻要轉(zhuǎn)彎才能看見他。
比如,我是夏天去的北京,那幾件因為擔心突然降溫而準備的長袖,其實是我爸塞進箱子的。
比如,我媽粗枝大葉,只有我爸才會每天留意天氣。
比如,我在北京的這幾天,他也不敢趁我不在就多抽煙,怕我一進門就被嗆到。
……
我總要成長,終有一天會出門遠行,去遠的學校,去遠的城市,或者去遠的國家。雖然北京是目前為止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可這一次經(jīng)歷讓我懂得的,是我走了多遠,都不會忘記的。
我知道了什么叫想家。
我懂了,在孩子的成長面前,爸媽也是脆弱的。
我懂了,我的痛苦會被距離放大,千里之外,爸媽會比我更痛苦。
我懂了,走得再遠,最掛念的還是那個不怎么繁華的家鄉(xiāng)。
我懂了,成長的路上,我望著前方的地平線,爸媽望著我。我在走,他們在守。
抱住他們的那一刻,很多往事在腦海翻涌。從毫無印象僅從父母口中得知的我的出生,到渾然不覺嬉笑打鬧的小學,再到如今,高中了,真正成長了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原來,當我在河的這頭,品嘗青春的滋味,恣意生長時,是對岸的你們,一直默默為我守護著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