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敏
我媽很愛騙我,從我小的時候開始,就很愛。
每回她說假話的時候,眼睛會睜得很大,一眨也不眨,無比嚴肅,一本正經(jīng),口氣強硬,一副“由不得你不信”的樣子。
她很愛騙我,跟我說我是從醫(yī)院的垃圾堆里抱回來的。據(jù)說當時還跟本地另一個著名的女流浪漢叨叨西搶奪了很久。
“你知道嗎?差一點,就差一點你就成了人家叨叨西的女兒了?!泵炕卣f這個故事,她總是要用手指比畫,大拇指與食指微微張開的距離,就那么一點,極言當時簡直是十萬火急,我該是有多幸運,憑著這么一點就做了她的女兒,而不是成為本地著名女流浪漢二代。
可是,說著說著,她后來說漏了嘴。每次跟她吵架,氣呼呼地不要她管我,她總會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你是從我肚皮里出來的,連人都是我的,我不管誰管?”每次看到電視上有大肚婆生孩子或是談到生孩子這個話題,她總會得意揚揚,神采飛揚地把我當年出生的場景一說再說。
“我生你前一天還挺個大肚子騎單車去上班呢。第二天沒去上班人家就知道我生了。生你的時候肚子痛,感覺跟便秘一樣。晚上九點多進產(chǎn)房,沒多久你就出來了。那個護士連說了三聲‘好快啊,好快啊,好快啊’。你剛生出來,調皮得要死,還拉了一泡大便。醫(yī)生都笑說你是趕著出來拉大便的。抱過來給我看的時候,說是個千金,我看你頭發(fā)烏黑烏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四處找吃的。一生下來就那么貪吃?!?/p>
每次說到這兒,她的眼神里不由自主滿是說不盡的柔情。
她很愛騙我,每回上街都說要把我抓去賣掉,嚇得我心驚膽戰(zhàn),差點魂飛魄散??梢坏饺硕嗟牡胤交蚴且^馬路,她總是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生怕把我給搞丟了。
她很愛騙我,說她不要管我了。每次吵架,都賭氣拋出這句,可沒到五分鐘,又臭著臉叫我吃飯,叫我寫作業(yè),叫我做這個做那個。我稍微抗議一下,她就會很沒好氣地說:
“不管你,你能長那么大??!”
到了現(xiàn)在,每回談到小孩兒問題,她最愛騙我說一定要把我的小孩兒帶壞。
“以后我就一定要教你的小孩兒跟你對著干。你說煮干飯,他偏要吃稀飯;你煮了稀飯,他偏要吃面條;你煮了面條,他偏要吃干飯??傊阏f往東,他偏要往西,處處跟你對著干,氣死你。誰叫你之前老那么氣我來著。”
說完,她總會狡猾地眨眨眼,一副勝券在握的得意樣。
聽得多了,自然就“免疫”了。我偶爾淡然回她說:“好啊,大不了以后小孩兒我自己帶,不聽話,多打幾頓就老實了。”
“哼,自己帶就自己帶,我才懶得幫你帶呢?!闭f歸說,可語氣里難免有一股酸溜溜的失落。
媽,其實我都知道,也從來沒懷疑過。
您說那些我是撿來的,要賣掉我、不管我,說那些不愛我的話,全都是騙我的。
您的愛,躲在這些孩子氣的謊話后面,顯而易見,簡直藏都藏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