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

一提到“伊朗”，很容易聯(lián)想到兩個概念：什葉派穆斯林、古波斯文明。那么，為什么以波斯文明著稱的伊朗地區(qū)，在伊斯蘭化的過程中，接受的是少數派的什葉派信仰，而沒有如大多數伊斯蘭國家那樣接受遜尼派信仰？這是古代伊朗人在無法避免被伊斯蘭化的情況下，為保持自己的族群特征而做的選擇。

古代伊朗人曾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波斯文明，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國教瑣羅亞斯德教是比猶太教還早的一神教，對猶太教的誕生有直接的影響；阿契美尼德王朝幅員廣闊，且遠在阿拉伯帝國之前。波斯帝國的安息王朝、薩珊王朝也曾稱雄一時。這些輝煌的歷史，成為伊朗人構建族群身份的強大精神源泉，并強烈影響著伊朗人的行為取向。后世的舒畢主義（Shu'ubiyah）與去阿拉伯化，都是這種情感訴求的表現(xiàn)

伊朗（Iran）的詞源是“雅利安”，其原意為“農夫”，后轉化為“高貴的”。薩珊王朝被稱作埃蘭沙赫爾（即雅利安帝國），古伊朗第一個朝代被稱作埃蘭時期，都表明了伊朗與雅利安的聯(lián)系。因此，伊朗人認為有足夠的歷史證據表明自己屬于印歐語系的雅利安人。禮薩汗1935年將國家名稱從波斯改為伊朗乃“正本清源”之舉。古希臘人把住在法爾斯（Fars）一帶的人稱作波斯（Persia）人。古波斯語P與F相通。法爾斯是古波斯人最早定居處，涵蓋了今伊朗南部的大部分地區(qū)。

阿拉伯帝國的擴張也帶來了伊斯蘭教的擴張。伊朗的伊斯蘭化始于642年阿拉伯帝國第二任哈里發(fā)的軍隊在卡迪西亞戰(zhàn)役中徹底擊敗薩珊王朝軍隊，終于近代伊朗的薩法維王朝時期（1501～1722年）大力推廣什葉派并將之確定為國教。阿拉伯帝國全盛時期的750年，其東部疆界已經到印度河一帶。處于阿拉伯帝國疆界之內的伊朗很難避免被伊斯蘭化。但選擇阿里及其（與法蒂瑪的）后人為穆罕穆德的合法繼承者，則與一些主客觀因素有關。

主觀上對雅利安的強烈認同這時就發(fā)揮了作用。而阿里及其后裔正好吻合了伊朗人的雅利安認同：理念上正統(tǒng)、血統(tǒng)上純正高貴、并帶有悲情色彩。什葉派只承認伊瑪目（指阿里以及他與法蒂瑪的直系后裔）是穆罕穆德的合法繼承者；有自己的四圣書，強調教法學家對古蘭經“字里行間”意義的解讀；將信仰伊瑪目作為基本信條之一且堅持伊瑪目不謬論；實行教階制度；相信宇宙理性流溢出宇宙萬物。這些特點限制了什葉派信眾的廣度，也不易獲得更多的伊斯蘭宗教與政治領導人的支持，其成為伊斯蘭教中的少數派具有必然性。但什葉派更為注重宗教理論與概念的辨析，其宗教理念上更為系統(tǒng)、嚴密。值得注意的是，遜尼派的許多宗教觀點，是在回應什葉派質問的過程中形成的。

阿里是先知穆罕穆德的堂弟和與女婿，出生于克爾白，他的一位妻子法蒂瑪是穆罕穆德的小女兒，且被看作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穆斯林女性，又生育了兩位伊瑪目兒子。什葉派因而有理由認為，阿里與法蒂瑪的后代不但具有最為高貴與純正的血統(tǒng)，還具有完美的品行，很好地詮釋了先知的宗教理念。

阿里黨人在反對阿拉伯帝國倭馬亞王朝的斗爭中逐漸形成和發(fā)展成為什葉派。阿里長子哈桑669年被人毒死。次子侯賽因成為繼承人后又在680年的卡爾巴拉之戰(zhàn)中被殺。這是什葉派成型的標志。他被害后引發(fā)了一系列什葉派暴動，非阿拉伯人參與其間，什葉派隨之傳播到非阿拉伯人中。什葉派的悲情情結也與此有關。從侯賽因殉難開始，什葉派一直受正統(tǒng)派的壓制、歧視和迫害。這種逆境也加深了什葉派的宗教信念和凝聚力，并導致什葉派采取塔基亞原則（在受壓迫時可隱諱自己的信仰）?？陀^上，阿拉伯人掌握著最高宗教領袖哈里發(fā)的任命權，并通過宗教干涉波斯人事務。波斯人希望能減輕或擺脫這種控制，但又不能脫教。如果自立一派，就可以解釋教義并由波斯人出任最高宗教領袖。1258年以什葉派為主要謀士的蒙古帝國旭烈兀汗攻占巴格達，處死阿拉伯帝國阿巴斯王朝最后一任哈里發(fā)，建立波斯伊利汗國。什葉派因而迎來轉機，十二伊瑪目派在波斯得以扎根。

除了所有穆斯林的圣地麥加和麥地那之外，什葉派還有四個圣地，兩個位于伊拉克，兩個位于伊朗。伊拉克與伊朗成為什葉派聚集區(qū)。但伊拉克什葉派屬于阿拉伯人。

（本文受益于與馬曉霖教授、秦天博士的交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