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

2009年夏。

我坐火車前往麗江散心，無意間路過一大片油菜花地，花開得很好，滿眼都是黃澄澄、金燦燦的，瞧起來亮眼得很。

對面的女孩兒掛著耳機，望著窗外，眼淚就突然撲簌簌地落下來。

我遞了張紙巾：“怎么了？”

“沒什么，喜歡的人說婺源的油菜花很好看，想想應(yīng)該就是這樣子的?！?/p>

她拿了一頁紙，鉛筆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這片油菜田的輪廓。

那時候我們還都是高中生，我和她，短暫相遇，擦肩而過。

2011年冬。我走出大學(xué)校門買一頂帽子，意外瞧見一個女孩兒蹲在地上哭。我走過去，她抬起頭，可能是看我相對面善的緣故，她搓著衣角很是害羞地說：“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我……你們學(xué)校這里，有沒有旅館，我……”

我皺了皺眉頭：“怎么又是你？每次見你都在哭?！?/p>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她記不得了，也不奇怪，我和她在火車上相遇的時候，她只記得哭，又怎么看得見我？

我?guī)チ怂奚?，談了談才知道她原是來尋找一個男孩子的。她打高中時就喜歡他，暗戀了那么多年，終于決定到他的學(xué)校，也就是我的學(xué)校，來偷偷看他。

好傻。一千多里的路，她帶著攢下的幾百塊錢，就這么過來了。我問她：“他喜歡你嗎？”

她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可能，他會喜歡，他……不知道，我……”

我忽然間便想起兩年前她那幅鉛筆畫的油菜花來。我的眼睛酸得很：“他不會喜歡你?！?/p>

第二天，我看她去尋那男孩子，又看到她哭著回來。她依然是一個人，果然是被他拒絕了。這姑娘就讀的是全中國最頂尖的學(xué)府，而且人也生得那樣好看，性格也乖巧和順極了，可他就是不喜歡她。

2018年初的寒假，我參加了一場高中同學(xué)的小聚。

坐公交車去約定的碰面地點的時候，車?yán)锖軘D，我坐著，看到了大熊。他站著，脊背挺得筆直。我們之間隔著好幾個人。下車的時候，我低著頭跟在他身后，他并沒有看見我。

下了車站在馬路邊上，他忽然回頭望一眼，和我目光撞上的時候，又很快轉(zhuǎn)往別處。我忽然間就哭了。接著他走到我的面前：“怎么了？”以那樣的語氣，帶著說不出感覺的詢問和憐惜?！皼]什么，小事。”那天我們?nèi)TV唱歌的時候，我安靜坐在角落里玩手機，打著無聊至極的小游戲。

朋友們笑著過來：“你唱一首歌吧，你不是麥霸嗎？”

我漫不經(jīng)心地聳聳肩：“戒了?！?/p>

朋友扮了一個鬼臉，看看我，又看看大熊，有些尷尬。

高中畢業(yè)的那會兒，大家都還比較中二。

我們在班里搞文藝會演，我唱了幾首歌。

我盯著大熊，唱SHE的《他還是不懂》：他還不懂，永遠(yuǎn)不懂，離開是想要被挽留……一個擁抱能代替所有。

唱蔡依林的《檸檬草的味道》，很認(rèn)真地唱：我們都沒錯，只是不適合。

他終于聽不下去，轉(zhuǎn)身離開了。

“文藝會演”結(jié)束的時候，我下樓，他恰同我擦肩而過，轉(zhuǎn)而拉住我的胳膊，我下意識地甩了甩，走開了。

我學(xué)習(xí)有那么一點點好，可他當(dāng)時卻糟透了，像是傳說中的不良少年。

那時候我抱著一本書，站在紫藤蘿的花架下，他蹲在地上低頭悶聲說：“你想怎么樣？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p>

我想怎么樣？其實我不想怎么樣，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樣。我笑著說：“我喜歡你呀，你怎么說？”

他搖頭不耐煩，又愣了愣：“我無話可說?！?/p>

當(dāng)時他的回答，我不知道要怎么接，到最后也沒接得下去。

就這樣吧。

前些天閨密給我打來電話：“聽說，你有男朋友啦？”

“是啊，有?！?/p>

“乖乖女也談戀愛啦？”

“我已經(jīng)是大學(xué)生啦，不奇怪的啦?！?/p>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對我說：“其實那天在KTV，你走得早，后來我們?nèi)コ钥救?，大熊他喝醉了，醉得很難看，就趴在地上數(shù)烤肉扦子，他數(shù)到第二十二根時，突然哭了，說他已經(jīng)二十二個月沒有見到你了，而再見時你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我大笑起來：“大熊他會哭？開玩笑，他會為我哭？怎么可能，為我……”

“他是愛你的。”閨密打斷了我的話。

我閉上眼睛：“不關(guān)我事?！?/p>

如今有男朋友送我玫瑰，我有很多很多的玫瑰，已經(jīng)容不下烤肉的扦子了。

我恰巧遇上的那個姑娘離開的時候，依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多像多年前的我，飛蛾撲火，奮不顧身，滿心滿眼縈繞的都是他，都是“在一起在一起”，不問結(jié)局，愛了就是愛了，傻了就是傻了。

她的背影瞧起來落寞極了。想也想的到，她是那樣的優(yōu)秀，頂尖學(xué)府，而他所上的大學(xué)普普通通，男孩子嘛，到底是有顧忌。

我看到一個男孩子向她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追她。

我轉(zhuǎn)過身去，不忍回看。因為，我不知道我是該在別人的痛苦里拍手稱快，還是在他人的幸福里默默流淚。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慢慢弄清楚，其實所謂愛情，原本就摻了許多雜質(zhì)，沒有什么能夠純粹。大熊到底放不下他的那顆自尊心，而世界變化得如此之快，我等不及。

時間過去了，就沒有人會站在原地。可我一直以為，我不必等，到最后，也不用等。

油菜花，那個女孩子喜歡的他應(yīng)該是很喜歡婺源那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吧。當(dāng)時的我也很喜歡，一直想要同大熊一起去看看，可直到現(xiàn)在，也沒去得成。

其實這世界上，諸事很小，星際塵埃一般，除了生死，沒有一件是大事，更遑論你愛過誰？誰又愛過你？

風(fēng)沒吹過，你沒來過，我也沒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