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千益

愿望很小也很大

在我尚未啟程去加拿大之前，負責我們學校與安大略省亞崗昆學院交換事宜的Tina老師便對我們提出了做志愿者的想法。彼時我正是大一的學生，雖然偶爾也會跟隨學校青年志愿者協(xié)會的腳步，去社區(qū)看望老人與孩子，但在海外做志愿者的經歷是從未有過的，因此我的興致格外高漲。

組織此次志愿者服務的是加拿大兒童愿望基金會。這是一個較為獨特的慈善機構，志愿者們通過滿足被診斷患有危及生命疾病的兒童的愿望，來收獲他們的微笑，用歡樂的時光減輕孩子們的痛苦。

自1984年起，志愿者們行走于各地，為飽受疾病折磨的孩童們帶去歡樂，至今已有25000多個孩童的愿望被實現(xiàn)。每一個愿望聽上去都很獨特，比如讓孩子和遠在他鄉(xiāng)的祖父母見面，或是與自己最喜歡的曲棍球運動員打冰球，等等。這些重病的孩子們往往無法同健康的孩子一樣，在自由與歡樂的童年中馳騁，他們提出的那些愿望，在我們看來似乎很小，卻能夠改變他們的心情和生活。

而此次志愿者活動的主題則是“公主與超級英雄的舞蹈派對（Princess & Superhero Dance Party）”。與先前幾次的志愿者活動不同的是，此次活動涉及的孩童人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多，有六七十人。此前，活動負責人專門詢問了安大略省這一帶身患重病的孩童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發(fā)現(xiàn)他們提及最多的便是——親眼見到童話中的公主與漫威的超級英雄們。

想讓這樣的愿望徹底實現(xiàn)，聽上去有些不太現(xiàn)實，但為了換來孩子們的天真笑顏，努力使他們身臨其境也不是沒有可能。志愿者們悄然換裝打扮，搖身一變，就成了夢幻中的人物。不僅是志愿者，家長和孩子們都可以選擇成為自己喜愛的角色，在派對上大顯身手。

大家都是公主與超級英雄

活動當天，我起了個大早，但由于對加拿大交通環(huán)境不熟悉，在一個錯綜復雜的地方一頭霧水迷茫了許久，終于掐著點趕到了活動現(xiàn)場。

應活動主管人的要求，我先在志愿者休息室里換上一身不顯眼的黑衣，簽署完參與活動的相關協(xié)議之后，便根據主管人分配的任務做事。

在舞會開始前的“Set up”階段，我們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比如擺放好餐飲糖果區(qū)的餐盤與桌椅，架好放在大廳入口前的氣球門，理清更衣室里服裝的號碼牌，等等。

舞會的開始時間是中午12點，但在11點之前，已經有幾位“公主”和“超級英雄”陸續(xù)現(xiàn)身。第一位降臨現(xiàn)場的仙子是睡美人愛洛公主，當她從我面前提著大裙擺翩然走過時，和我一樣被驚艷到的志愿者有不少。在那些尚在記事年紀的小女孩眼中，這樣美麗可親的公主一定是世間最美好最溫暖的化身吧。

臨近舞會開始，一切都已準備完畢，更多的公主與超級英雄從氣球門下登場。當“美隊”“鷹眼”等超級英雄一齊現(xiàn)身時，他們的酷炫造型與經典姿勢引來了全場小男孩們的歡呼。

舞會的開場是由火星哥（美國創(chuàng)作型歌手布魯諾·馬爾斯）的Uptown Funk點燃的，全場的公主與超級英雄們都隨著音樂舞動微笑。他們時而獨舞，時而抓住身旁人的手圍成一個大圈跳舞，而處在大圈正中央的，是位十足調皮的漁夫叔叔。他抓著一位花仙子小朋友的仙女棒，被一群小孩子圍在中間拉扯，惹得周圍的公主們一陣發(fā)笑。

我在一邊看得入了迷，差點忘記了本職工作。其實我的任務非常簡單，就是坐在繪畫區(qū)，提醒孩子們畫畫時不要把蠟筆或水彩涂到桌布上去。起初這片區(qū)域與氛圍熱烈的大廳中央格格不入，少有孩子會愿意脫離糖果、甜點與公主、超級英雄們，來到安安靜靜的繪畫區(qū)。因此一開始，我的目光沒有完全從大廳中央的人們身上移開。

耳畔優(yōu)美的旋律還在一首首切換，而穿著黑紗小裙子的Anna，就在此時，仰著她圓乎乎的小臉出現(xiàn)了。

Anna與Anna公主

自從我來到異國，還沒有一次真正與孩子接觸的機會。我時常想著，無論在哪個國家，凡是孩子都應該是活潑愛玩的?？葾nna不一樣，在我嘗試與她交流時，換來的卻是那專注于面前畫紙的側臉，角度一絲一毫也沒有向我偏轉過來。我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就在這時，一位滿頭金發(fā)、面容年輕的少婦向我走了過來。她主動向我打了招呼，介紹自己就是Anna的母親Eva。我心里其實是很想了解一些事情的，比如孩子與家長平日的心情，他們的生活是否可以過得如常人一般快樂……但我的理智制止著我去主動問詢，以免戳到這位母親的傷心處。

畢竟，今日的一次愿望派對，換來的快樂實屬珍貴。

然而，Eva卻很坦然，她先是就方才女兒并未回應的行為向我道了歉，接著便慢慢向我解釋了原因。

原來Anna在出生時就接受過聽力檢查，因為全身上下都包著一層厚厚的胎脂，醫(yī)生擔心胎脂會影響到耳朵的發(fā)育。兩個月后，Anna的家人帶她進行復查，等孩子稍大些又做了腦干聽力測試。從醫(yī)學報告上來看，Anna的聽力非常不樂觀——先天性的重度耳聾。

我的英語其實不太好，在磕磕絆絆中與Eva交談了許久。也許是我的面容讓人放心，又或許是長時間積壓在心中的情緒需要一個適當的發(fā)泄口來疏解，Eva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聊起天來，講述了一些我不曾接觸過的事情，也讓我更了解加拿大兒童愿望基金會成員們的善良與體貼。

Anna雖然患了先天性重度耳聾，但還有康復的微小可能性。一邊，她要借著人工耳蝸與助聽器的幫助，另一邊，她也少不了進行長時間的聽力康復訓練。正規(guī)的康復訓練要花費的財力并非普通家庭能夠承受的，Eva想通過自己的專業(yè)學習，來幫助女兒進行康復訓練，卻騰不出足夠的時間，因為她還要工作養(yǎng)家。加拿大兒童愿望基金會的一名成員聽聞了Anna的遭遇，某一天主動登門拜訪，與Eva商量孩子康復訓練的事情。

“曙光就是在那時出現(xiàn)的?！盓va這樣和我說道，眼里泛著稍顯放松的神采。她看了看安靜地坐在桌子另一側的Anna，瞧見其筆下的公主只剩下額前的劉海還未上色。

“他們答應會為孩子找回遺失的聲音，一位專業(yè)的老師會為Anna提供免費的聽力康復訓練。她終于可以聽見我在呼喚她的名字，朝我微笑，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p>

說完，Eva的身體默默湊近那認真作畫的小人兒，用稍大的音量喚了聲“Anna”。

也許是周遭派對的音樂聲大了些，Anna沒轉過頭來。我心頭一酸，輕輕握了握Eva的右手，和她齊齊出聲又喊了第二遍。

像守得云開見月明那般，Anna終于轉過頭來，她撲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扯開大大的笑容應了一聲，小手里抓著她已經完工的Anna公主。

畫上的那位公主，和她一樣擁有著金黃的頭發(fā)，眼里閃著同樣輕快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