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坤

隨著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全球化浪潮的不斷翻涌，我們越來越被裹挾在快速、虛擬、碎片化的生活之中。我們的身體、思維和情緒長期處于波動之中，內心很難安靜下來，緊張、盲從、迷茫、激動等各種感覺和選擇充斥著我們，尤其是對于青少年，他們似乎更缺少一種可以讓身心得到平靜的方式。

儀式能令我們在自由和秩序、緊張和平淡之間找尋到一種平衡，更有意識地去感受、珍惜、記憶、創(chuàng)造生活和生命中的特殊時刻。

一、儀式及其德育意涵

（一）儀式

儀式，廣泛存在于人們的生產生活之中，作為一個研究性的專門詞語出現(xiàn)在19世紀，它被確認為人類經驗的一個分類范疇。20世紀60—70年代，不同學科領域的學者都進一步對儀式進行了更加深入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

英國人類學家道格拉斯認為，帶來秩序的活動都是一種社會性的儀式。德國當代教育人類學家武爾夫將儀式定義為一種表演文化，它與宗教、政治、社會和集體、經濟和法律、藝術與科學、教育與教養(yǎng)的產生、實踐和變化都具有密切的關系。

從儀式作用的范圍出發(fā)，儀式可以分成以下幾類：過渡儀式（出生、孩童、成年、結婚、死亡等）、就職儀式（接受一項新的任務或職位等）、與時歷有關的儀式（圣誕節(jié)、生日、紀念日、國慶等）、加強關系的儀式（聚餐、聯(lián)歡、愛、性等）、反抗斗爭的儀式（和平運動、保護環(huán)境運動、青年運動等）、交際儀式（歡迎、告別、辯論等）。

儀式作為一類特殊的活動，具有鮮明的特點。從性質上講，首先，儀式具有悠久的歷史，伴隨并推進著人類文明的誕生與發(fā)展；第二，儀式具有鮮明的文化性，它廣泛地存在于不同的民族、文化與社會之中；第三，儀式具有潛在的教育性，可以作為一種教育資源，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發(fā)展，尤其是兒童的成長。從操作上講，第一，儀式具有可重復性，很多儀式都不是偶然、一次發(fā)生的，比如時令性儀式（節(jié)日），它的發(fā)生都是重復有規(guī)律性的；第二，儀式結構清晰，程序嚴謹，運行流暢；第三，儀式的細節(jié)具有象征意義（手勢、音樂、燈光、布景等）。

儀式對于我們的生活、集體的構建和社會的安穩(wěn)具有重要的作用。對個人來說，首先，通過儀式內在的行為模式，人們能夠培養(yǎng)對自我能力的信任，可以增強個人安全感、自信心和個人認同感，比如工作中的儀式、餐桌儀式、問候儀式、告別儀式等。其次，儀式對人的情感和社會性發(fā)展尤其重要。集體儀式則有助于建構共同體以及增強“我們”這一整體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儀式有助于構建各種關系，包括內在與外在、世俗與神圣、過去與未來、現(xiàn)實與想象、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然、人與意義等等。

最新的研究指出，儀式在兒童和青少年的教育（教養(yǎng)）過程中，發(fā)揮著潛移默化的重要作用。

（二） 儀式的德育意涵

兒童德育的開展以生活邏輯展開是很好的一個思路和途徑。如何處理好個人和周邊他人、事物的關系，成為德育關切的重要問題。儀式可以幫助兒童自我確證，如生日會；儀式可以幫助兒童認識集體，培養(yǎng)集體主義觀念，如班隊會；儀式有助于兒童樹立國家的形象并培養(yǎng)愛國主義精神，如升國旗儀式；儀式可以帶領兒童放眼看世界，增強國際理解，如“國際節(jié)日嘉年華”；儀式有助于陶養(yǎng)兒童形成與自然的親近關系，如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慶祝與展演。

校園儀式具有特殊性，如目的性強、參與人員身份集中、組織性強、教育功能凸顯、形式豐富多樣等。

儀式有利于促進兒童的品德養(yǎng)成。按照四要素來分，道德可以分為認知、情感、意念、行為四個層面，但是就儀式的德育效果來看，其育人作用往往更具深刻性和持久性，儀式對于道德認知的影響相對不明顯，所以，我們主要從行為、情感、精神（意念、信仰）三個方面分析更具代表性。

從行為層面來看，兒童的發(fā)展以身體的發(fā)育為基礎，行為的規(guī)范與教育成為品德發(fā)展的重要內容。很多儀式都是伴隨著一定身體表現(xiàn)，比如參加儀式時需要的裝束、姿態(tài)、活動等等，各個儀式各有不同，有安靜嚴肅的，如紀念、悼念儀式活動；有歡快熱烈的，如開幕式、節(jié)日慶祝等。除了外在于身體表現(xiàn)和感受之外，實際上很多儀式可以塑造身體行為內在的品質，包括秩序、規(guī)則、紀律等。

從情感層面來看，儀式活動的種類多樣，承載和蘊含的情感也是豐富多彩的，比如教師節(jié)獻花儀式蘊含的感恩之情，清明節(jié)烈士墓祭掃儀式的緬懷之情，等等。兒童在儀式中獲得的情感體驗也是多樣的，得到的情感教育也是豐富的。

從精神層面來看，就精神、信仰等價值觀層面的教育，儀式活動更具影響力。按照有些學者的觀點，精神、信仰的“教育”，不是教人（給人）精神與信仰，而是創(chuàng)造機緣幫助人找尋屬于他自己的信仰，構建自己的精神家園。儀式對于精神信仰的引領、生長和堅定具有獨特的實現(xiàn)能力。作為儀式研究的新生發(fā)點，如何通過儀式促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品德教育來說，儀式活動大有用武之地。

我們從很多校園一線的儀式活動可以發(fā)現(xiàn)，每一種儀式都承載著包括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行為等多方面的教育功能，并不是單一指向的，只是在某一兩個方面有所凸顯而已。所以，儀式活動的德育意涵是豐富的、綜合的。

二、儀式教育及其美育功能

教育的追求是多層次，且融匯貫通的。從對教育之真的努力，到教育之善的回歸，到教育之美的追求，體現(xiàn)了我們對教育的理解和美好訴求。“如何將美育這一育人目標細化為學校教育中具體的育人行動”，表達出最質樸的教育實踐需要。學校美育不能簡單表述為“藝術課程”的教育任務。

這里我們希望確證，學校儀式教育正是一種重要的美育資源。校園儀式是學校對學生進行生命陶養(yǎng)的重要活動形式，它承載了大量審美的元素，而當我們視其是一種重要的美育資源時，它便會得以規(guī)范與優(yōu)化，成為提升學校美育的強勁動力。

（一）儀式教育的意涵

通過儀式進行教育，這是一個內外兼修的過程，儀式教育內可以修性，給學生帶來安全感、秩序感、歸屬感、神圣感；外可以修行，可以通過手勢（姿勢）、模仿、表演，外化為具體的行為，提高其分析和處理問題的能力。

按儀式發(fā)生的場域劃分，儀式教育可分為家庭儀式教育、學校儀式教育、社會儀式教育、朋輩儀式教育、媒介儀式教育。

家庭儀式教育。儀式在家庭生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比如夫妻愛人之間的“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早上對子女起床的呼喚，溫馨的晚餐，睡前的故事；再有過年過節(jié)大家庭的聚餐，都是很好的家庭儀式教育發(fā)生的所在。

學校儀式教育。學校儀式教育，有時也稱校園儀式教育。這是我們儀式教育從學校角度發(fā)力的主要場域。學校儀式教育可以分為大型儀式教育活動，比如升國旗、運動會、六一、教師節(jié)等；中型儀式教育活動，一般以班級或者共青團、少先隊為單位組織開展，比如，班會、少先隊中隊會等；小型儀式教育活動，比如上下課的問好、課間十分鐘活動等。

社會儀式教育。社會生活是豐富多彩的，從政治、經濟、文化、體育等各個方面都有很豐富的儀式存在。比如從新一任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宣誓就職，到奧運會盛大的開幕式，從航天員之行任務的出征儀式，到“感動中國”大型頒獎典禮，這些活動雖然是面向全體大眾的，但是其中蘊含的教育價值也是不容忽視的。

朋輩儀式教育。朋輩是近些年新興的教育研究重點，伙伴關系對于人、對于兒童的影響是巨大的。小團隊也有自己的組織和系統(tǒng)，有著微妙的關系，更有著獨特的文化，這種圈層文化對于兒童的影響是很大的?！敖煺叱?，近墨者黑”是我們選擇伙伴的重要考量。在朋輩中有著各種各樣的活動。儀式性的對話、交往、組織都可以影響團隊的每位成員。

媒介儀式教育。除了上述幾種發(fā)生在現(xiàn)實社會、真實的人與人接觸與交往之外，網絡技術、移動終端給人們的交往與互動創(chuàng)造了新的空間和可能。從大家熟悉的QQ、微信、微博，到更具人氣的網絡直播平臺、抖音，更具國際范兒的Facebook，甚至是傳統(tǒng)媒介—廣播、電視，都為人們的交友、言說、共處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虛擬時空。這里面出現(xiàn)的各種團隊、群、圈子都在不斷發(fā)生著各種諸如群會議、辯論、圍觀等儀式或儀式性活動。這些活動對青少年的影響會越來越廣泛，越來越深刻。

（二）儀式教育的美育價值

2015年9月國務院辦公廳頒布《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要求“各級各類學校要貼近校園生活，根據(jù)學生認知水平和心理特點，積極探索并創(chuàng)造具有時代特征、校園特色和學生特點的美育活動形式”。

當今學校面臨的現(xiàn)狀與問題是，與知識學習、技能提高以及體能與體魄的鍛煉相比，美育并沒有很好地開展起來。理想的審美教育是全面的、立體的，應充分挖掘藝術課程、活動、文化與環(huán)境、教師風范等諸多已經“在場”的美育資源。其中，儀式活動作為學校常規(guī)而重要的教育形態(tài)，它蘊含著大量獨特的美育元素。其背后是豐富的“以美育人”的意識與行動。

1.儀式教育是學校美育的重要組成

儀式是伴隨著人類生命發(fā)展與完善的重要活動，從儀式的誕生開始，這類活動就伴有一定的神秘性和藝術性，而審美特性是儀式活動重要的構成，儀式是生命之美的集中體現(xiàn)。

儀式活動的審美特性源于人類對美的理解和模仿，格羅塞認為：“在許多不同的裝飾形式中，已足夠指示美的原則來……就是節(jié)奏和對稱，對稱是隨順身體性質的，節(jié)奏是隨順飾品性質的?！?/p>

從儀式活動的審美元素可以感受到儀式之美：嚴謹?shù)某绦颉⒂邢笳饕饬x的符號，包括時間、場地、器具、言語、聲音、服飾、手勢、表演等等，這些儀式元素、活動內容、支持條件除了滿足儀式的指向性功能之外，都要進行藝術化的加工。參加儀式的人們，自然會受到儀式活動美的影響和熏陶，產生情感與心靈的對話與觸動。

2.校園儀式中蘊含豐富的審美資源

（1）校園儀式影響學生的審美意識

博厄斯認為：“定型的動作，連續(xù)的聲調，或一定的形態(tài)，這些本身就會形成一定的標準，用來形容它的完善亦即它美的程度?！比祟悓W的研究表明，人類的審美能力起源于人類對對象的模仿，當儀式的參與者，即學生參加校園儀式的時候，會受到儀式完整而嚴謹?shù)慕Y構的影響，自身自動模仿進而產生完整、秩序感等方面審美意識。

相對于松散的日常生活，儀式活動因為結構相對完整而富于節(jié)奏感，完滿的儀式過程會給學生的童年成長記憶留下痕跡，重要的儀式活動重復出現(xiàn)，便會沉淀為孩子富有儀式感的生活方式，自動生成他們的審美意識。

（2）校園儀式影響學生的審美態(tài)度

經過精心策劃的儀式內容不僅可以滿足人的審美需要，還可以滿足個人的生理和情感的需求，培養(yǎng)人的審美態(tài)度。英國社會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認為，人類對聲、形、色的追求，按生理學來說，都是感覺和感官的印象，各種感官的印象合并起來，形成對特殊情調的追求，成為美感的材料。這種生理上的感官印象與其他影響一起形成了人的審美力。一個常態(tài)的人，應當對聲、色、型的調和有濃厚的情感反應。

校園儀式中，借助視覺、聽覺、觸覺等多種感官，親身感受儀式實體的所在，學生之間會產生共同的審美體驗，并借助身體、語言等交流形式，形成共處“當下”的情感共同體，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們的審美態(tài)度。

（3）校園儀式影響學生的審美能力

人的精神成長是需要以強化身體行動和強大情感體驗為基礎的。

儀式活動更具有象征意義，往往是借助符號、手勢、表演等形式，寓意更為重要、深遠的意旨或者價值，并常常借助學生思考與想象的方式，構建或者強化某種價值觀，培養(yǎng)一定的審美能力，為生命的超越與升華創(chuàng)造可能。

特納認為：“儀式的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更可以歸結為審美經驗的強化，而審美經驗的強化又可以強化人們對信仰的認知。”如升旗儀式、頒獎儀式等，會潛移默化地為學生樹立榜樣，形成不斷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和行動；如共青團（少先隊）活動儀式會強化學生的組織意識，讓學生逐漸養(yǎng)成追求團結與奮進的志向，擁有欣賞壯麗與優(yōu)美的能力。

三、校園儀式教育將推進學校的美育實踐

重視校園儀式教育的屬性是推進美育實踐的前提。

第一，“神圣性”是校園儀式教育的重要屬性。儀式的特別之處就在于它超越“世俗”的平庸與乏味，促進師生產生尊重、熱愛、向往，甚至敬畏等彰顯生命之高尚的珍貴情感。一個學校是周邊社區(qū)中的“文化圣地”。學校的這種“精神旗幟”的角色，可以借助儀式這種獨特的活動加以構建。倘若學校充斥著一定數(shù)量的走過場式的儀式活動，不僅會破壞儀式本身的存在價值，還會讓學生對學校教育生活心生厭倦，抵消熱愛之情，消損內在生命的活潑與感動。

第二，文化性是校園儀式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底色。校園儀式更是國家、民族文化的表現(xiàn)?！吨袊鴮W生發(fā)展核心素養(yǎng)》中，重點強調了“文化基礎”。通過儀式對學生進行文化傳承，更是一個有效的體驗教育方式。一方面，在“國際理解”的理念下，開展“外國節(jié)日文化嘉年華”的主題活動值得贊揚；另一方面，謹慎地對待外來節(jié)日文化，不應該把傳統(tǒng)儀式不加改造及“穿越式”地直接再現(xiàn)，可以借助地區(qū)內的一些文化機構的資源與支撐，做得更為專業(yè)，也不能對外來文化不加甄別地盲目引進。

第三，表演性體現(xiàn)出校園儀式教育的“過程”狀態(tài)。儀式的核心要素是身體的參與，身體的活動是儀式進行的外在體現(xiàn)。身體的參與可以通過儀式參加者的手勢、姿勢、行動，甚至還包括服飾、器具、布景等身體的延伸部分。表演是眾多身體姿勢和服裝道具的綜合表現(xiàn)，這種儀式的表演性，從審美角度看，更加清晰與凸顯，是儀式美的直接體現(xiàn)。

第四，游戲性代表著校園儀式教育的活力與創(chuàng)新。儀式常被認為是刻板的、保守的，但是儀式本身也具有發(fā)展性和變化性。在儀式相對穩(wěn)定的結構中，激發(fā)變化與發(fā)展的動力就源于儀式的“游戲性”。例如，有些學校在組織儀式時，主持人是一位老師和一位學生，這種創(chuàng)新就具有一定的游戲性。當然這里的游戲性不同于娛樂或者玩耍，它是儀式結構調整和優(yōu)化的積極力量。校園儀式應該充分挖掘游戲性，在豐富學校儀式的同時，提升儀式活動的兒童性、創(chuàng)新性與生命性。

“生活需要節(jié)奏感，生命需要儀式感?！边@些呼聲越來越引起我們的注意與反思。教育是培養(yǎng)人的系統(tǒng)工程，具有復雜性、多質性、多樣性的特點，更應該具備人文性、審美性和神圣性。儀式是人類古老而嶄新的活動，伴隨、維系并促進人的文明與進步，儀式活動作為教育活動的重要組成，它的內涵與價值需要我們不斷地發(fā)現(xiàn)與應用。儀式教育的研究與實踐既是一件跨學科的任務，又是跨文化的國際性的挑戰(zhàn)與機遇，必將為教育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帶來新的希望。

責任編輯 張宏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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