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暉
剛剛去了趟波爾多,唇齒留香,印象鮮活,滿心歡喜。這座法國西南港口城市,隨性自然,多元開放,更是名副其實的葡萄酒皇后,通體散發(fā)著醇美酒香。住在法國的老同學說,波爾多是巴黎人首選的移居地。難怪它的大街小巷,還帶著股非巴黎莫屬的時尚風!
風情萬種的波爾多,夏季很炎熱。不過,那是葡萄的幸運。吉隆河左右兩岸,葡萄園一望無垠,碧綠連綿,尤為養(yǎng)眼。晶瑩剔透的葡萄一串串低垂著,赤霞珠、梅洛、佳美娜、品麗珠、味兒多、西拉、歌海娜、長相思和麝香等,全在明艷的陽光下,等候另一個成熟的季節(jié)。波爾多葡萄酒口感醇厚飽滿,得益于它超高的單寧和酸度。想來有趣,維也納的土壤源自大海,是營養(yǎng)豐富的腐殖土,養(yǎng)育的葡萄,卻平實如小家碧玉。而波爾多的土壤,是貧瘠的沙礫土、黏土和石灰土,生成的葡萄,竟高貴如大家閨秀。究其原因,是波爾多的葡萄根須,要努力向土地縱深處延展,方能獲取足夠的養(yǎng)分。艱辛的生長,鑄就了超凡脫俗的品質。
喜愛波爾多葡萄酒的人都知道,波爾多甚少以單純的某種葡萄釀酒。無論白葡萄酒還是紅葡萄酒,都是幾種葡萄的調配杰作。故而,一瓶好酒不可或缺的,是調配工藝師的水平。不難想象,將清淡的歌海娜、濃烈的西拉、柔順的梅洛和豐厚的赤霞珠進行調配,成就一瓶上好的波爾多紅酒,定是調酒師樂此不疲的美事。
夏季的波爾多,夜生活很熱鬧,到處是美食廣場,小吃街巷,人們談笑風生,享受著和平歲月的良辰好景、美酒佳肴。走在那些曲徑通幽的巷子里,看燈火通明,人頭攢動,頗有種東南亞夜市的氛圍。波爾多的館子,除了法式,不少意大利、泰國、日本、韓國和中國館也躋身其間,增光添色。當然,無論是哪路菜系,都少不了當?shù)睾镁啤2柖嗍瞧咸丫频奶焯?,也是海鮮等美味的圣地。下酒菜一定有牡蠣和青口,海螺和蝸牛,火腿和醬鴨,鵝肝和醬糜。法式可露麗和糖漬栗子,更是波爾多引以為豪的經(jīng)典甜點。
坐下來,要上一罐子酒,點上幾個經(jīng)典菜,不醉不歸,是波爾多的常態(tài)。
但波爾多的獨一無二,豈止于葡萄酒文化。波爾多有不少大學和博物館;波爾多的建筑新舊交替,舊建筑的瑰麗不提,新建筑的奇葩令人咂舌;波爾多還是法國高科技之地,擁有航空航天、核彈研發(fā)、物理實驗、激光、原子能、新材料和納米技術等制造和研發(fā)機構。波爾多這位酒香皇后,稟賦不凡,魅力無限,其人文歷史的豐厚,自然奇觀的獨特,也是令人著迷。筆者前往的圣埃美?。⊿t Emilion)和皮拉沙丘(Dune du Pilat),便是例證。
波爾多的葡萄酒產(chǎn)區(qū),以吉隆河左右兩岸相分,左岸產(chǎn)區(qū)有梅多克與格拉夫,右岸有波美侯和圣埃美隆。
自波爾多往東北方向,沿多爾多涅河右岸行駛約40公里,便到了圣埃美隆。圣埃美隆是個古老的地方,公元2世紀時,古羅馬人便在這兒種起了葡萄。選擇去圣埃美隆,潛意識里或是要品其“車庫”小酒,再吃上一大把滿街都是的馬卡龍。但到了圣埃美隆,卻發(fā)現(xiàn)美食美景之余,關于它的古老傳說更讓人心動。
傳說8世紀時,有位名叫埃米利安努斯的布列塔尼和尚,在孔貝森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處隱居地,那是一塊巨大的巖石,下面的洞穴既可防雨,又能御獸。他的奇特生存方式,引發(fā)了周邊村民們的好奇心,于是,人們常去看望他,聆聽他的教誨。那位隱士去世后,村民將他葬于洞中,奉為神明,時來祭拜。后來,人們?yōu)樗藿怂略?,并稱其地為埃米利安努斯,即后來的圣埃美隆。
沿圣埃美隆鎮(zhèn)崎嶇而狹窄的古街,拾級而上中世紀皇帝城堡的主樓烽火臺,俯瞰古鎮(zhèn)全景,目光所及處,一座哥特式教堂十分醒目。那便是建于古寺原址,完全由石灰?guī)r打造的巖石教堂,高達11米,長及38米。8世紀的那座古寺,毀于9世紀末諾曼人的入侵。本篤教會和奧古斯丁教會為了“圣雅各之道”的延展,在12世紀時,建造了現(xiàn)存的這座寺院。
繞寺院而行,可見其側有個深淵般的地穴,掩于巨巖之下,那是埋藏尸骨之處。將逝者扔下深穴,是當?shù)厝说膫鹘y(tǒng)墓葬形式。巨巖如蓋,上面設有開口,以便靈魂出穴。不遠處的另一個地穴,則為圣埃美隆的墾荒者,圣人埃米利安努斯的安息地。
傳說埃米利安努斯領著村民釀酒,還進行葡萄酒貿(mào)易。圣埃美隆盛產(chǎn)梅洛和品麗珠等葡萄種類,釀造的葡萄酒口感豐潤,堪比松露,遐邇聞名。如今的圣埃美隆,早已是波爾多地區(qū)的名勝,是游客們必訪的品酒圣地。那位千年前的隱士,若知今日圣埃美隆游客如云,是喜是悲?畢竟,好酒雖然暢銷,世外桃源不再。
在波爾多西南70公里處,有個大沙丘。其驚心動魄,若非身臨其境,難以置信。聚沙成丘,如此聲勢,實乃天地奇觀。
大沙丘名叫皮拉沙丘,位于大西洋海岸,屬阿爾卡雄區(qū)的拉泰斯特鎮(zhèn)。皮拉沙丘乃歐洲之最,初成于12000年前,當時的海平面低于現(xiàn)在120米。年復一年,海風竟讓沙丘堆成體量逾6000萬立方米,高達110米,寬及660米,長近3公里的龐然大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千變萬化,震撼人心!如同萬物,皮拉沙丘是活的。每時每刻,它還在堆積,還在生長,還在變化,還在繼續(xù)向內陸游移,吞噬大量森林。
沿高達55度的沙坡赤腳攀爬,絕非易事,卻每步都充滿驚喜:那些細沙松軟如泥,清涼愜意。終于到了頂端,一陣海風吹來,沙塵乘勢飛揚,打在臉上和腿肚子上,生疼得很,卻抵不住高瞻遠矚的快感。放眼望去,一側是百萬公頃的蔥郁松林,另一側為水天一色的汪洋大海。可謂天地悠悠,白駒過隙,人直如螻蟻;彩云飛逝,光陰難留,唯海鳥遨游。
渺小的人類,源于自然,歸于自然,卻從未放棄過利用大自然,作出或惡或善的文章,即便在沙丘上。二戰(zhàn)時期,納粹德軍侵入法國,為了防止盟軍襲擊,在大西洋海岸的沙丘上,建造了一系列鋼筋水泥的地堡防御工事,地堡往往深達25米,被稱為“大西洋墻”。這些或許早該被沙塵吞噬的歷史渣滓,竟有不少至今尚存,即使傾圮不堪。站在皮拉沙丘上南眺,便可瞅見幾座。這些工事或已半截入水,一如人工礁石,由著海洋生物游弋棲息;或被通體涂鴉,成了自由藝術家的好去處;或被漁友相中,三三兩兩,坐在近旁垂釣納涼。
記得那天離開大沙丘前,不僅大喝葡萄酒解渴,還饕餮了一回牡蠣。醉醺醺地回城,卻路過一個很特別的鎮(zhèn)子,名叫Ville dHiver(意譯:冬鎮(zhèn))。鎮(zhèn)子著實讓人驚艷:滿街的維多利亞式別墅!當?shù)厝朔Q其為阿爾卡雄式建筑風格。明媚的夏日,這些房屋掩于花木扶疏之間,賞心悅目,高貴雅致,每座房子的門楣上,都醒目地刻著主人的姓氏。同行的朋友說,這該叫都鐸建筑風格啊。然而細查,發(fā)現(xiàn)冬鎮(zhèn)的房屋集不同建筑特點之大成,英國都鐸王朝時期的拱頂、鑲木和窗飾自然很搶眼,而中世紀以來盛行于德國等地的半露明木架結構,也清晰可辨,一些房屋還突出中東明快的藍白色調組合,以及嶺南人喜歡的明廊和燕筑。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山墻馬背等亞洲元素,更是在法國的山水間,演繹人類大同的審美。
法國的波爾多,實在很美,美得不容錯過。
2018年8月16日完成于維也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