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瓷

作者有話說：沒錯，工科愛情故事又來了。小江這個角色的眼神，是我參照朱一龍先生的眼神為原型寫的，溫柔中又帶著幾分隱忍，黑漆漆的瞳孔，漾著脈脈不得語的水波，不同于那種銳利明亮的光芒，卻非常溫情而專注，讓人想要沉溺其中。

現(xiàn)在“我”和小江已經(jīng)圓滿了，相信我本人和朱一龍先生也不遠了。嘻嘻。

（沈京：媽，你醒醒?。?/p>

01.

在之前的十九年里，我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荔枝。每年入夏，我必定要瘋狂開吃，哪怕上火，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人們所謂的愛之深沉。

但是，近來，我談“荔”色變，第一次萌生出這輩子再也不想吃荔枝的念頭。

這都要歸咎于江褚晨。而他顯然并無半分自覺，我看著彈出消息的手機，一時悲從中來。

以往手機響時，我都盼著能看到江褚晨的只言片語，現(xiàn)在卻瑟瑟縮縮，心中祈禱千萬不是他發(fā)來的消息才好。

不過，我的祈禱可能沒被滿天神佛聽進耳朵，這條消息還偏偏就是江褚晨發(fā)給我的：沈京，來我們實驗樓A504。這批荔枝特別新鮮，我?guī)湍闾袅俗詈玫模瑏沓园?。路上別急，等你。

我單看文字幾乎能腦補出他說這話的模樣。他長得好看，一雙眼睛總是含情脈脈的，眼仁兒漆黑，似漾著水波，說起話來看著你時，專注又溫柔，讓人忍不住沉溺進去。

想起這樣的眼神，哪怕心中再抱怨，我仍舊趕忙簡單收拾好，向研一的實驗樓奔去了。

外頭的陽光有點烈，我怕他久等，連防曬也沒凃，憑借著對美好愛情的向往抵御紫外線。等我到時，他已經(jīng)洗好了好大一盆荔枝，正坐在桌子旁看書等我。

我站在門口看他坐在桌邊低頭看書的樣子，僅一個側(cè)臉也好看得不行。桌面上一盆荔枝紅通通的，襯得他面若傅粉，格外出塵。

我看了好久，才咳了一聲，便見他從書中抬起頭，笑了一下，叫我過去坐。

他知道我有些潔癖，將荔枝表面都洗得干干凈凈。此時看我洗完手，他便將一大盆荔枝推到我的眼前。它們看起來個頭大且均勻，一看便是精心挑選出來的。

換作以前，我大概已經(jīng)樂得起勁，但是近來我實在是吃了太多太多荔枝了，這個月恨不得一天三頓都靠荔枝過活，幾乎患上荔枝恐懼癥。若非眼前人是我的心上人，激發(fā)著我由內(nèi)而外透出粉紅，大概我看起來早就面如菜色了。

我埋頭吃著，面上裝得很幸福，江褚晨就坐在我對面看書。我吃了幾顆，忍不住向他打探：“江師兄，你們這回藥劑實驗到底需要多少荔枝核??？我看這個月，都買了三批荔枝了吧？”應(yīng)該夠用了吧？不會再買了吧？我真的吃不下了！

江褚晨將手邊的書翻了一頁：“嗯，有三批了。第一批三百斤，第二、第三批各五百斤。我聽沈老師說，大概月底還會有一批八百斤的量?！?/p>

我聽得一驚，就見江褚晨從書里抬起頭，眼睛有一點弧度：“你盡管吃。到時我再叫你來。”

我愣了愣，只覺“欲哭無淚”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其實，S大本科加研究生的人數(shù)不少，分吃完這點東西輕而易舉，但是實驗室這邊為了確保荔枝核的回收，基本都是在內(nèi)部消化，落得外邊人看著眼紅、內(nèi)部人吃到反胃的結(jié)果。

江褚晨向來不吃甜食，就拉我來做壯丁?？蓢@我一個學(xué)土木工程的大一生，是作了什么孽，要跟著這些藥劑學(xué)研一的學(xué)姐學(xué)長一起受這種折磨。

我堅強地吃著，促使我堅強下去的唯一動力，大概就是目光一斜，就能看到江褚晨看書的樣子。陽光被百葉窗切割成一條條明暗的光影，落在他的臉側(cè)，他渾然不覺，依舊看得專注。我只是瞥一眼，就覺得胸腔里快樂滿滿，嘴角都止不住揚起來。

不過，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他的手機響過，像是有什么要緊事，就離開了，走前溫柔地看著我：“你慢慢吃，吃完再回去。不必等我，我估計晚點才能回來。”

我乖巧地笑著，等目送他出門后，立刻垮下臉，三下五除二，將面前的荔枝趕緊都剝了殼和肉，將果核收集到一處，沖洗干凈，放到置物臺上。我還將果肉偷偷地包好，打算走的時候一道捎走，不留一絲假吃的痕跡。

我起身的時候有些急，將江褚晨掛在椅背上的包撞落在地。那包沒拉拉鏈，有粉色的一角從縫中冒出來。

結(jié)合豐富的經(jīng)驗，我不難判定這是個信封，而這種粉色的信封往往與少女情懷掛鉤。我心里咯噔一下：江褚晨這汪潭水沉寂這么久，不會突然對誰心動了吧？

我的指尖抖了抖，將那信封撿起來，翻轉(zhuǎn)到正面去看收信人的名字，狀似不經(jīng)意地拍著灰，實則心跳轟隆隆。

欸？是我的名字欸！

寫給我的？

我突然美滋滋，將信封放回原處，打算深藏功與名地離開，等待被表白。走出去好遠，我又覺得不放心，特意折回來再看了一次。

嗯，真的是我的名字。嘻嘻。

02.

因為心中有所期待，是以，后面兩天江褚晨再叫我去吃荔枝，我全都任勞任怨。哪怕上火到額頭、下巴各冒出一顆痘，依舊奔走在消滅荔枝的一線崗位上。

只是，我一直沒等來預(yù)料中的告白，但他偶爾也會問我一些引人遐想的問題，比如說，“你覺得藥劑學(xué)這個專業(yè)怎么樣”“若是談戀愛，那個人大你幾歲會不會嫌他大”之類的。

挺好，挺好。不大，不大。我心里第一時間響起答案。

不管說者是不是有心，我這個聽者都十分有意。在我看來，這暗示意味已不能更明顯。

另一個好消息是，連日來經(jīng)過我與同實驗組的學(xué)姐學(xué)長們的共同努力，第三批荔枝總算在“不新鮮”之前被消滅殆盡。我還記得這個消息傳來時，整個實驗組為之震動，江褚晨看我的眼神里滿是贊許，就差開口說一句：“這軍功章有你的一半?！?/p>

“明天有空嗎？帶你換換口味?！彼帐皩嶒炗涗洉r隨口問我。

我當(dāng)然想說：“只要你約我，我永遠二十四小時空閑?！?/p>

然而事情實在是不湊巧，我是真的有事：“明天我約了郊區(qū)的謝伯去采茉莉，他特意留在院子里等我，不好不去?！?/p>

江褚晨略有疑問地挑了挑眉毛。

我趕忙解說：“每年夏天我都要去采些茉莉的，這個季節(jié)剛好，采花曬干，泡水喝，清熱去火。我最近真的很需要?！蔽抑噶酥缸约耗樕蠋h然挺立的痘痘，又可憐巴巴地望向他。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過直白，他愣了愣，豎起食指指了指自己：“你一個女孩子跑那么遠，需不需要我一起？我正好明天沒事?！?/p>

我趕忙點頭。

遠離喧囂，天然氧吧，馨香環(huán)繞，表白絕佳之地。小江同學(xué)，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不用謝。

約定出發(fā)的時間是第二日一大早，路程頗遠，我這一路一邊啃著江褚晨給我?guī)У娜馑婶亠垐F，一邊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公共交通上可能突發(fā)的意外表白事件。然而直到抵達那邊，我們依舊沒等到任何驚喜。

江褚晨沒表情時顯得有些高冷，就那樣站在我身側(cè)，除了降暑效果有一些，其余可以概括為一無是處。作為一個S大的高高才生，記性怎么這么差，怎么可以絲毫不記得自己寫下的粉色信件和對我本人的企圖心呢。

我斜睨他一眼，暗中撇嘴，領(lǐng)著他往老謝的園子走去。還隔得老遠，空氣中已全是茉莉的香氣，隨風(fēng)鉆入鼻尖。

茉莉這種花就是這樣，矮枝小簇的，白色小花也不打眼，偏偏開起來便秾麗不已，香氣逼人，任誰都無法忽視。

我被這馥郁的香味感染得心情飛揚，深吸了幾大口氣，直到覺得臟腑里也都氤氳著花香才作罷。老謝來開門時，頗為熱情：“沈京來啦，今年花開得可好了，你多采些，不然敗了也可惜?！蔽夷苷J識老謝，還多虧了我爸前兩年收茉莉做藥劑實驗。老謝并不住在園子里，家中子女孝順，都爭著接他去住。若非跟他約好，他特意來等我，貿(mào)然來園子的話八九成是找不到人的。

老謝給我們找來兩頂大草帽，便躲到陰涼的地方跟孫子視頻去了。江褚晨許多時候話不多，只是學(xué)著我的樣子，挑揀含苞的花朵，控制好萼后莖的長度，一掐一個準(zhǔn)，轉(zhuǎn)眼就比我的勞動果實還可觀，半路還不知忙什么去了，消失了半晌。

出于一種奇怪的好勝心，我趁著他不在的這會工夫馬不停蹄地摘花，莫名地想和他比個高下?？砂肷魏笏貋砹?，將自己竹簸箕上的花抖了抖，悉數(shù)倒到我這邊的容器里，復(fù)又換個位置開始勞動。

我懷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慚愧心情，聽他跟我閑聊。

“剛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恍然想起我是來過這邊的，就那個方向?！彼种噶酥笘|方，“有一株好大的合歡樹，一側(cè)枝干形狀有些奇怪，應(yīng)該不會認錯?！?/p>

他當(dāng)然沒有記錯。去年我來摘過茉莉，順便在那株合歡樹下拍過照，合歡花是粉紅色的，一簇簇，像小扇子。我將照片曬在朋友圈里，誰料幾天后，我在江褚晨的朋友圈里，也看到了這株樹。這棵樹形狀奇怪，如他所言，斷不會認錯。

我那時頭腦中只有“緣，妙不可言”五個大字，心撲通撲通在胸腔里亂跳。那時我同他還不熟，只知道他是我爸的得意門生，并不敢瞎扯些什么。這張照片看過，記得了，也就過了。萬萬沒想到他今日會自己提起，還補了一句說：“沈京，你好像也發(fā)過那棵樹的照片？我們倒是挺有默契?！彼徽Ｑ?，我就感覺心臟被他的睫毛刷過一樣，癢癢的。

我低頭笑笑，嗯了一聲。

他今日難得話多一些，手下不忘摘花：“我記得是有首詩說茉莉的——荔枝鄉(xiāng)里玲瓏雪，來助長安一夏涼。情味于人最濃處，夢回猶覺髻邊香。理工生，語文不太好，也不知背得對不對。沈京，對嗎？”

我啊了一聲，不知怎的，竟有些臉紅。

他看向我，確認似的：“你很喜歡茉莉是嗎？”

我：“嗯。”

真乃是：古有哼哈二將，今有嗯啊的我。

大概我無意流露出的蠢態(tài)讓他覺得好笑，下一瞬，我聽到他笑出了聲。他頓了頓，又道：“生日快樂，十九歲的少女京?！?/p>

我抬眸時臉上應(yīng)該是寫滿意外的，我看到他得意地挑了挑眉。這個動作在這個深潭似的人身上，格外鮮活。

原來他剛才離開，是去幫我訂蛋糕了。我抿抿嘴，感覺空氣里都是心想事成的粉紅泡泡。他還說晚上帶我去吃好吃的，我便趕忙發(fā)消息跟原本約好今晚一起慶祝的好友告假。重色輕友一事我雖是第一次做，卻感覺自己頗有天賦。

收起手機時，有天光在眼前晃了晃，我的思緒也隨著晃了晃，忽地憶起初見他的那天。

那天是我十八歲的第一天。

03.

我記得那日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

因是成人禮的第一天，我特意穿了好看的新裙子，化了一點從網(wǎng)上學(xué)來的淡妝。書桌上寫著兩位數(shù)的高考倒計時的日歷牌被我扣倒在桌面。

門鈴?fù)蝗豁懥耍聹y是訂的蛋糕和西點送到，我開心地去開門，誰想打開門卻見一個高挺的男生朝我鞠躬，說著：“沈老師，打擾了。”

我的笑一時來不及收，還燦爛地掛在臉上。此時男生抬頭見他行禮的對象是個小姑娘，也愣了愣，瞳仁黑漆漆的，有溫潤的光。

他穿著西裝三件套，是我常用的藍黑墨水的顏色，上面有淺白色的條紋，像是剛從什么正式場合過來。我心中瘋狂地感嘆：老天哪，怎么有這么好看的人！

然后，我就見他忽地笑了：“抱歉，還以為是沈鐘老師。請問他在嗎？”

我模糊地想起老爸提過今天會有兩個被他瞧上的好苗子上門，在頭腦中對上號：“我爸在陽臺接領(lǐng)導(dǎo)電話，先進來坐。”

他側(cè)身在玄關(guān)處換鞋子，我忍不住偷看了兩眼，不知怎么，耳朵便有些熱。片刻后他進屋坐下，我卻不知在緊張什么：“那你先坐，我、我回房間復(fù)習(xí)了。”

彼時他突然出聲叫住我，我回頭看他時，他便笑了一下，長睫毛攏在深潭似的瞳仁上一掃而過。我忍著捂住胸口倒地的沖動，故作淡定，挑了挑眉。

然后，我就聽他說：“有勞，可以借支筆嗎？我這里要交的報告需要修改一下?！?/p>

我從筆筒抓了一大把給他挑，他手指修長，指節(jié)漂亮，隨便握支筆也好看。

他一只手拿著筆，一只手持實驗報告：“江褚晨，怎么稱呼？”

我不知腦子怎么一抽，本來是想吸引他的注意，當(dāng)即做作地吟了兩句詩：“沈京?！蜓唆W消磨的沈，‘烽火照西京的京?！?/p>

“沈腰潘鬢？”他在舌尖重復(fù)過，眼睛彎了彎。

我情不自禁有些臉紅，沈腰潘鬢是一個直白地形容男生好看的詞，在這個情境下，不知怎么生出些我是在公然夸他的錯覺。

我裝作不明所以，嘴角揚起得宜的弧度，目光不知落在哪合適，索性投在他即將落筆的報告冊上。他見我一直看著，垂頭修改起來。

等我爸打完一通世紀(jì)電話，我大概知道了江褚晨是S大大四的天之驕子，考了本校的研究生，被我爸收入囊中。我爸說起好學(xué)生時，得意得要飛到天上去：“還有付程，兩個人都特別優(yōu)秀?！彼f得多，我嗯了兩聲，心思卻不在這。

江褚晨交來的報告似乎有什么小紕漏，我爸敲了敲紙面，寵愛地朝他瞪眼睛。

后來，再有門鈴響時，才是我的生日蛋糕和cupcake（杯型蛋糕），約好來慶祝的朋友們也都早早到場。我終于又成了主角，戴著led燈閃閃動人的王冠，將大家引到后園，一一招呼。

屋后的小花園只有矮矮的鐵藝門，有男生撐著手臂，一躍而入，落地后不慌不忙，拍手拍得瀟灑，我只想大喊：何人私闖民宅！

老爸叫了聲“付程”，我才終于對號入座。付程這個人有種明朗倜儻的氣質(zhì)，眼睛明亮，總是笑著。他并不見外，拿下巴指了指我，同我爸客套：“沈老師的女兒好漂亮啊，真是隨您?！蔽铱戳丝次野值亩d頭和肚腩，一時不知他是不是在罵我。

總之，托了我爸的洪福，我在生日這天，莫名多了兩位高才生為座上賓。付程的性格開朗得不像話，幾度找我說笑，間隙時也沒閑著——去找我朋友說笑，閨密直跟我咬耳朵：“天哪，這個師哥好帥啊，還這么好親近！我要幸福地昏厥了?！?/p>

我的余光在周圍搜了搜，看到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正在烤架前默默地勞動著。江褚晨不說話時，有著冷冷的氣場，卻又透著一絲斯文，此時西裝革履，連撒孜然粉的動作都舒展好看。

閨密還在我耳邊花癡，我看了看正侃侃而談的付程一眼，回她：“一般吧?！?/p>

各種點心、小菜吃過一輪，就該切蛋糕了。江褚晨不知什么時候到了我的身邊，默默地拆著盤子、叉子放到我的手邊。我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炸開了花，分蛋糕時同那些想要隱藏心事的女孩子沒什么不同，暗暗想著待會務(wù)必要自然，不要第一個給他，也不要最后給他，遞給他時還要一派稀松平常。

我也確實是這樣做的，只是分他的那一塊上有小小的、粉色的心形巧克力點綴，不知他能否get到我的小心機。

吃著吃著，似乎有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我似有所感地轉(zhuǎn)頭，正好跟江褚晨來了個對視。他遞來一張紙巾，并在自己的嘴角處指了指，溫和道：“你臉上有點東西。”

“什么？”我接過紙巾，隨便擦著。

他回道：“有點好看?！?/p>

我的呼吸一窒，完全忘記反應(yīng)。

這天與江褚晨相處的場景后來每每想起，我都心跳不止，內(nèi)心反復(fù)同自己確認過，才終于下了診斷：糟糕，那是心動的感覺。

或許，這就是老天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這樣想想，還挺美的。

我原本是打算報Z大的土木工程專業(yè)的，Z大土木工程專業(yè)出色，食堂水準(zhǔn)也有口皆碑?？墒牵页侩S口問了一句“你也會考S大吧”，便讓我動搖。

S大的工程類專業(yè)也很出挑，食堂一般般就一般般吧。不是說，人這一生，總要為愛勇敢一次。于是，我勇敢地邁出了這一步。

04.

但其實，我也沒多勇敢。

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除了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在朋友圈得到了江褚晨的一條回復(fù)，以及后來看到他朋友圈曬了一張跟我曾曬過的相同的合歡樹。三個月里，我?guī)缀醺杏X他淡出了我的感知，可每每想起初遇那一天，偏偏又心動不止。有些時候，時間非但不能沖淡心緒，反而使得那些感情沉淀下來，愈發(fā)篤定。

于是開，學(xué)之后，我成了老爸黏人的小棉襖，動不動就往研一辦公樓里跑，幸運的時候，就可以偶遇到江褚晨。能跟他在這一年里達成目前這般親近的關(guān)系，我的髖肌、大腿肌、小腿肌功不可沒。如今發(fā)現(xiàn)他包里藏了一封收件人寫著我姓名的粉色情書，倒也算苦盡甘來。

我回想起這些，嘴角止不住上揚，手下畫的圖紙便少不了添上一道彎曲的線條。

此時手機響了一聲，我低頭看，是江褚晨問我有沒有空。

我一邊怕他又是叫我去吃荔枝，一邊忍不住回了：“有呀?！?/p>

我去實驗樓找他時，他遞了一個小小的按壓式玻璃瓶給我：“這兩天剛好有空，順手做的。送你?！?/p>

他那么忙，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校外跑，怎么會有空呢。我心尖兒甜甜的，這分明就是特意給我做的嘛！

“香水？我不用這些欸……”雖然不懂他為什么突然送香水給我，然而我是個不那么精致并且有鼻炎的女孩兒。

“先試個香，若是不喜歡再說?！彼脑拸膩韺ξ叶季哂行M惑力，尤其是黑漆漆的瞳孔溫柔地注視過來時。

下一瞬，我的手已輕輕按了一下瓶子。大概是零點幾秒后，經(jīng)過分子的運動，我嗅到了一絲茉莉的香氣，味道積累得馥郁了，又散于無形，飄在我周身的每一寸空間里。我愣了愣，忽地笑了：“哇，是茉莉的香水。超酷，我很喜歡！”

他點了點頭：“喜歡就好。我多做了一些，你稍坐，我都拿給你?！?/p>

我目送他出門，乖巧地在他的位置上坐下等待。門口傳來一點聲響時，我趕忙去看，就見付程探了探頭，笑得明麗，一步跳了進來：“喲，師妹又來啦?！?/p>

這一年來，我跑了太多次研一的教學(xué)樓，常同付程打照面瞎聊，以至于同他的關(guān)系同跟江褚晨比起來倒更自在輕松。

我看他這副輕手輕腳的樣子，就知道他是溜過來的：“不是在隔壁樓做實驗？你現(xiàn)在學(xué)習(xí)很不上進欸。”

他聳肩：“今天的化學(xué)實驗太低級了，配不上我的最強大腦?！彼难例X齊整又白又亮，笑起來特別陽光，我是打算抨擊他幾句的，免得他年少誤入迷途，可他說的話，沒給我機會，他問，“師妹，你來，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我并不是來找你的啊……我想張口，卻見他抖了抖鼻子，突然嚴峻地問我：“這是什么味兒？”

空氣里殘留的，自然是江褚晨送我的茉莉香水味兒。我來了興致，打算夸耀一番，當(dāng)即又噴了幾下，將香氣的濃度大大提升。

但不等我吹噓，付程已經(jīng)如臨大敵地捂住口鼻，后退一大步，顫抖道：“茉、茉莉香水？”

我不明所以，學(xué)他的斷句不恥下問：“咋、咋了？”

“你自己上網(wǎng)搜，關(guān)鍵詞就用《嶺南草木知味錄》加吲哚。我先回實驗室了，晚點再單獨找你說吧?！彼f完幾乎是逃也似的消失了。

我有點蒙，深嗅幾下，不覺得哪里不對，于是一邊狂吸花香，一邊掏出手機按他說的關(guān)鍵詞搜索。搜索結(jié)果彈出那一刻，我劇烈地咳起來。

《嶺南草木知味錄》里提到作者孫幸在大學(xué)化學(xué)實驗課上學(xué)習(xí)吲哚的性質(zhì)一事，原材料赫然是從化糞池里舀出來的黏糊糊的大便……

記憶中老爸似乎有提過付程大學(xué)時有幾個室友被好奇心驅(qū)使拿大便做實驗，結(jié)果不慎弄了付程一前胸的搞笑事件。

我打了一個冷戰(zhàn)。我是一個乘公共交通工具都要拿消毒濕巾擦手的人，剛才卻對著糞便提取物瘋狂吸入。如此一想，我恨不得當(dāng)場瘋掉。

江褚晨明知我是有潔癖的，連叫我吃荔枝前，都會將水果用直飲水洗得干干凈凈，這次怎么會用排泄物來給我提煉東西做禮物？

一時委屈混著氣憤情緒升騰，我竟有些控制不住。江褚晨捧著幾瓶香水進來時，看到的大概就是這樣扭曲的一張臉吧，他愣了愣：“怎么了嗎？”

我第一次顧不得維護在他面前的形象，發(fā)作起來：“怎么可以用大便做香水？是誠心想惡心死我嗎？”我還激動地喊了不少話，自己也記不太清了，反正像個連珠炮，單方面輸出半天，房間才獲得一瞬間的安靜。

江褚晨看起來很淡定，并不在乎本潔癖者的崩潰，還隱約有點笑意。安靜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我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也沒收到任何回應(yīng)。這種噼里啪啦向湖中扔石塊、潑熱油，湖面卻依舊平靜無波的感覺，讓人很無力。我很快決定采用偶像劇女孩必殺技——轉(zhuǎn)身要往外跑。

“化學(xué)是純粹的?！彼蝗婚_口，“提取物也是精純的，這本身跟它的來源物并不沖突?！彼f著走近我，拉過我的手，將他后面拿來的香水一并置于我的上，“而且，我也沒有你認為得那么惡趣味，這些是用純凈的石油提取的?！彼佳蹚潖?，像在看瞎胡鬧的熊孩子。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好似一只在干涸的堤岸上嘗試呼吸的魚。

抱著一堆香水離開時，我有些喪氣，其實剛才的情緒失控，并不只是因為誤將香水的原材料當(dāng)作大便，還因為我在江褚晨常用的那張桌的桌洞里，看到了被揉得一團亂的粉色信箋。

跟我上次偷看到的是同一封，卻不知他有了怎樣的新想法，將一份心意當(dāng)作廢紙一般揉搓。

那一瞬，我矯情地想，揉得可能就是我的心吧。我回憶一番，發(fā)現(xiàn)好像他從沒有過什么直接表現(xiàn)，能讓人覺得他是喜歡我的。

05.

后面幾天，江褚晨并沒聯(lián)系我。我從我爸那打探到，這個受歡迎的家伙又被某個組借走去做項目了。而我只能一邊做老師布置的繪圖作業(yè)，一邊惆悵。

我在偌大的圖書館里嘆了口氣。咚的一聲響，在這一刻突然一包棒棒糖被砸到我的面前。

我側(cè)了側(cè)臉，在長桌盡頭的窗邊走道捕捉到一個挺拔的身影。

我指了指棒棒糖，又指了指自己。待付程點了頭，我就趕緊拆了一根含到嘴里，寄希望于失落時糖分能給我快樂。

付程抱著本《藥物配置理論》坐到我旁邊的位置。他今天的笑容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樣，我趕忙也剝了一根棒棒糖給他。

“上次見過后，你一直沒找我。”他低頭看書，話卻是跟我說的。

我撓撓頭，你不是也沒找我？大家這么熟了，還需要客套地維護關(guān)系嗎？

他又繼續(xù)：“你考慮得怎么樣了？”他垂首在書上做著筆記。我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模糊地想起上次他捂鼻子跟我說香水原料之前，也莫名地問了我一句是否有什么話要對他說。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看著他，他卻只看書，做筆記的神態(tài)那么專注，若不是我堅信自己的聽力并無障礙，幾乎無法確定他在跟我說話。我這樣盯著他，他卻不解釋，我便無聊地錯開一點視線，順著他流動的筆尖，看他在書上寫標(biāo)記。

等等……他的字體！

我突然意識到什么，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椅腿滑過大理石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周圍的人都投來視線，而那一刻我仿佛被斬斷了一切感官，只有頭腦中轟然亮起的白光。

白光過后，我匆忙地將桌面上的自有物品打包，同付程留下一句“抱歉，突然有急事”，而后我的我的髖肌、大腿肌、小腿肌開啟高效的協(xié)同合作，眨眼奔向了研一的實驗樓。

我離開的時候，付程終于抬起了頭，他看著我走遠，卻沒有說話。

匆匆離開的我，自然是去找江褚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抵達后才想起，他今天是不在的。他桌洞里的那封信還在那，被展平了夾在書本間。

我拿在手里，看著這封史上收納得最隨意的情書，仔細看著信封正面上我的名字。果然，這個字體，就是剛才付程做筆記時的字體呀。想來，從一開始，我期待中的被表白一事就跟江褚晨沒什么關(guān)系。

所以，那些“你對藥劑學(xué)這個專業(yè)怎么看”“另一半比你大四五歲會不會有些大了”的問題，只是江褚晨在替別人詢問。

可是，如果他只是一個信使，為什么一直沒將信交到我手里？為什么會將它揉搓弄皺？

空虛的心海里有一點泡泡沉浮，被浪花拍落，又晃晃悠悠地浮起，好像隱隱有什么期待與希望，卻又被一念否定了。都說戀愛中的女孩頭腦思緒萬千，難以捉摸，我覺得自己可能也有了些這樣的癥狀。

我想，我可能需要閉關(guān)冷靜下。

6、

我的閉關(guān)就是過著教室、食堂、寢室三點一線的生活，沒事就聽《大悲咒》，并安慰自己說：這樣懶散的日子多美啊，也不用被迫吃荔枝吃到吐。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洗禮得有三分看破紅塵的感覺了，結(jié)果江褚晨一條信息發(fā)來，立時將我打回原形。他叫我去實驗室找他，說這次項目贊助方是家生物科技公司，送了些禮物，他帶回來給大家分享下。

通過其他實驗室的學(xué)長學(xué)姐的朋友圈來看，禮物是些葡萄籽、左旋肉堿之類的提純物。本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去了。

我推門進去時，那實驗室里只有江褚晨一個。我干巴巴地叫了聲江師兄。

上次見他時，我朝他發(fā)了無名火，中間沒見的時間里又受了情書之挫，此時我見他的心情是有些難以形容的。可他看起來同以往的每次相見并無不同。

我突然有些泄氣。

“沈京。”他出聲叫我，聲音低沉又溫柔，可他叫別人時也是如此，他說，“怎么來得這么遲？東西都被分光了?！?/p>

他頓了頓，露出一點笑：“不過，還有驚喜?！彼麖囊慌阅贸鲆慌璧嗡睦笾?，“月底那八百斤荔枝到了，我托人挑了最大最新鮮的，已經(jīng)洗好，還冰了一會。來吃吧?！?/p>

眼中那一盆紅色像是什么惡魔。

我突然委屈巴巴地哭了，跟他說：“我都上火起痘了！你還讓我吃！”

這情節(jié)發(fā)展顯然超出了他的預(yù)料，他拿荔枝的手抖了抖，一臉問號：“我以為，你很喜歡吃荔枝，才……”

“你根本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情緒失控一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江褚晨還是一臉毫無波瀾的模樣，想要開口安慰我，我破罐子破摔地使出一記蠻牛沖撞，將他撞得趔趄幾步，傾身從他的桌洞中抽出那份情書，涕淚橫流地質(zhì)問他：“你說這是什么？你很喜歡私藏別人的信件嗎？”

江褚晨看我的眼神難得有一點慌，我連續(xù)發(fā)射：“而且你根本不是真的關(guān)心我，你就是看重我能吃這一點！一做實驗，你就抓我來做大胃王！你說，如果我不愛吃荔枝，你這陣子還會常找我嗎？”

“不想吃也沒關(guān)系，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你剛才說的我不知道的事，還有什么？”他的眼睛眨啊眨，真是可恨，下睫毛比我的上睫毛還要長。

“你、你還不知道……我的喜歡?！蔽艺f的時候感覺丟臉?biāo)懒耍墒呛孟裾f出一切才能解脫。

“嗯，看你剛才的反應(yīng)，我看出來了?！彼麖奈沂种谐樽咝欧猓斑@個我會跟付程交代，你不用管了。其實這個沒給你，是因為我有另一封情書想要給你?！?/p>

“我這個人不跟潮流，也無趣，忙起實驗來對他人的陪伴、關(guān)心都顧不上，還大你許多，也不知你喜歡個什么勁。但是，聽你這樣說，我又很高興?！彼嫔兓淮螅瑢嵲诳床怀瞿睦锔吲d，我?guī)缀躅A(yù)感他這樣瘋狂批判完自己，便要立刻給我發(fā)好人卡。可是他從桌上的專業(yè)書里抽了一張對折的A4紙遞過來，“喏，情書?！?/p>

我展開看，分明是張實驗報告，卻又有些眼熟……

“這是……去年你向我借筆改的那份報告？”我一時忘了流淚，只剩疑惑。這份一年多之前的報告竟還被保存得這樣好。

“嗯，其實這份報告上的數(shù)據(jù)沒有任何問題。只是當(dāng)時看你要轉(zhuǎn)身，情不自禁想多跟你說兩句話，才找了這么個借口，瞎改了兩組數(shù)據(jù)，還因此被沈老師批評了。”他垂著眼睫回憶，深情得不像話，“本來以為還有許多時間思考這份感情，可付程突然托我送信倒是打亂了這計劃。”

“因為你拍過一棵樹，所以我跋涉三十幾公里去找它，只為捕捉你鏡頭里出現(xiàn)過的合歡樹，連天氣預(yù)報里說明天有雨，我都常聽成明天有你。所以，這件事，我不想再計劃考量了?！?/p>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顫了顫：“你像是被盜號了……”

江褚晨笑了，回憶起那個給他開門的小姑娘，穿著星空藍、綴滿星星的裙子，眉眼精致，像在期待什么。他忍不住看過去，她也正看著他，四目相對，原來，一顆心早就這樣交付出去。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