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楨
自《人民文學》2010 年第2 期推出“非虛構”欄目以來,批評界關于“非虛構”寫作的論爭此起彼伏,從具體作品的分析到名稱源流的梳理,從作品所引發(fā)的社會效應到作為一種文學思潮的觀察,都被吸納進了探討和研究的范疇。當中許多關于“非虛構”的見解,既緣于《人民文學》“非虛構”欄目的推出,又時常溢出此界域,可以說《人民文學》的“非虛構”寫作成為了這些研究的觸發(fā)點。然而,欄目以及發(fā)表作品與刊物之間的依存而又越軌的矛盾復雜關系卻在一定程度上被模糊了,未能被進一步深入探究。重新回歸至《人民文學》推動“非虛構”欄目的行為本身,對其進行本體性考察,耙梳刊物是如何建構“非虛構”的,這將有益于從更深的層面思考和研判何謂具有《人民文學》特色的“非虛構”。
就“非虛構”而言,它最初是《人民文學》一個“因文而設”的欄目?!斑@一期我們新開了一個欄目,叫《非虛構》。何為‘非虛構’?一定要我們說,還真說不清楚?!ツ晡覀儼l(fā)的《解放戰(zhàn)爭》,當時標為‘敘事史’,其實就是‘非虛構’;這一期,我們發(fā)了韓石山先生的回憶錄,也是‘非虛構’?!雹夙n石山的《既賤且辱此一生》以第一人稱為主要敘述視角,采用回憶錄的形式記錄了自己的特殊經(jīng)歷。因為是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將此篇作品放在《人民文學》“小說”“散文”“紀實文學”等固有欄目里面似乎都不大合適,所以推出了“非虛構”這個欄目。自然,《人民文學》應該早有增設“非虛構”欄目的考量,之后“非虛構”作品源源不斷的發(fā)表即是前期籌備和累積的最好明證。
隨著“非虛構”作品的持續(xù)推出, 《人民文學》在2010 年10 月啟動了“人民大地·行動者”非虛構寫作計劃,其宗旨是“以‘吾土吾民’的情懷,以各種非虛構的體裁和方式,深度表現(xiàn)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和層面,表現(xiàn)中國人在此時代豐富多樣的經(jīng)驗”②。這項活動在寫作者、評論界和讀者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許多作家、評論家為之熱情涌動,紛紛參與到“非虛構”寫作中,如賈平凹的《定西筆記》、南帆的《馬江半小時》、于堅的《印度記》、阿來的《瞻對:兩百年康巴傳奇》等;梁鴻的《梁莊》及《梁莊在中國》、李娟的《羊道》、鄭小瓊的《女工記》等作品都推出了單行本,“形成了獨特的‘非虛構’出版現(xiàn)象”③。
從“非虛構”欄目推出至2016 年,《人民文學》總共發(fā)表了42 篇作品④。這些作品題材各異,既有鉤沉歷史的也有觀照現(xiàn)實的,既有深入社會的也有書寫個人的,在敘事內(nèi)容上大致可以劃分為三類:“現(xiàn)實非虛構”“歷史非虛構”“文化非虛構”。
《人民文學》一直秉持著“人民大地,文學無疆”的理念,強調(diào)作品的現(xiàn)實性,所以從其推出“非虛構”欄目伊始,就可以預想到“現(xiàn)實非虛構”將是它刊發(fā)的主要類別。“誠懇融入現(xiàn)實人生,真切狀寫世情人心的寫作總能引起廣泛的共鳴。我們的文學導向經(jīng)歷了從‘二為’‘雙百’到‘以人民為中心’的深化過程,‘非虛構’文學,也正是對這一導向的響應和踐行?!雹輳摹读呵f》 《梁莊在中國》到《中國,少了一味藥》 《詞典:南方工業(yè)生活》 再到《女工記》 《生死十日談》,這些“現(xiàn)實非虛構”作品通過作者的積極行動和細微觀察揭露與剖析了中國社會百態(tài)。它們在發(fā)表時基本上都得到編輯在當期的《留言》或者《卷首》上的推薦,對其進行定性,強調(diào)其中的尖銳性和疼痛感。一些關注異域邊地的作品也可以歸入到“現(xiàn)實非虛構”,例如《羊道·春牧場》《羊道·夏牧場》《羊道·冬牧場》《長眉駝》《藏北十二年》等。作者在褪去虛構的外衣之后,離開書齋,走進邊疆,將所見所感以原生態(tài)的方式真切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展現(xiàn)邊疆特有的魅力,同時也以自己的“非虛構”寫作改變著人們對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的想象方式。還有一些展現(xiàn)普通人的家務事、兒女情的作品,如《膽小人日記》《關于音樂的記憶碎片》《飛機配件門市部》《相親記》等,亦可納入到“現(xiàn)實非虛構”中。作者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傳記,在對家長里短的絮叨中、在對人情冷暖的鋪排中、在對夢想愛好的追逐中記錄著個體的成長、社會的變遷。作者普通人的身份、作品中老百姓的生活,增強了讀者對作品的認同感、代入感,在一定程度上也鼓勵著更多的普通人勇敢地拿起筆,投入到“非虛構”的寫作當中。
“現(xiàn)實非虛構”類作品占了半壁江山,“歷史非虛構”類作品也不容小覷,例如南帆的《馬江半小時》、蔣勁梅《“鴨子”使命》、阿來《瞻對:兩百年康巴傳奇》、李彥的《尺素天涯——白求恩最后的情書》、黑明的《我們的抗日》、高建國的《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jīng)典》等。“歷史非虛構”一詞出現(xiàn)于《人民文學》對阿來作品的推薦:“《瞻對:兩百年康巴傳奇》,有別于一般的‘現(xiàn)實非虛構’,這是阿來的‘歷史非虛構’長篇力作?!雹蕖!皻v史非虛構”最核心的界定在于對歷史現(xiàn)場的接近,對歷史事件的還原,召喚歷史是為了現(xiàn)實之需,使讀者在走進歷史的同時審視當下的社會和生活。
“文化非虛構”類作品則是上述兩種敘事題材的融合。當讀者將“非虛構”類作品的內(nèi)容逐漸定位于“現(xiàn)實非虛構”和“歷史非虛構”時,《人民文學》再次激發(fā)了讀者的閱讀期待——在2015 年第6 期拋出“文化非虛構”這一新的題材類別:“《翡翠記》是一個有些特別的非虛構文本……這是在現(xiàn)實非虛構、歷史非虛構作品外,對上述特征有所融合,并在‘文化非虛構’方位上有所推進的一部力作?!雹唠m然遲至《翡翠記》的發(fā)表,“文化非虛構”這一命名才出現(xiàn),為讀者所認知,但是先于其刊發(fā)的《寶座》 《武人琴音》不妨也可以收歸“文化非虛構”之列:前者圍繞著安放在故宮太和殿的龍椅,就與它有關的故事、逸聞、歷史、人物娓娓道來;后者以高超的功夫展現(xiàn)了中華文化中的勇武俠義精神,既有對傳統(tǒng)人格的承續(xù),又有對其缺失的追問。
《人民文學》以專欄形式持續(xù)地推出“非虛構”作品,并在多篇《留言》或《卷首》中以文藝批評、按語、走筆等形式引導著“非虛構”類作品的創(chuàng)作,與此同時作者們也以文本寫作來具象化地闡釋著對“非虛構”寫作的理解,這一概念就在刊物的設想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中被不斷地建構著。就一個概念的傳播和接納而言,歷史語境和演繹空間的差異都必然會對其注入新的闡釋。既然《人民文學》拋出了“非虛構”這個概念,并在使用和建構過程中不斷為其注入嶄新的意蘊進而將其明晰化,那么“非虛構”就被打造成了一個具有《人民文學》特色的概念,它包含著以下這幾個關鍵詞。
第一,開放性。《人民文學》2010 年第2 期正式推出“非虛構”欄目,《留言》進行了如下的說明:“這一期我們新開了一個欄目,叫《非虛構》。何為‘非虛構’?一定要我們說,還真說不清楚。但是,我們認為,它肯定不等于一般所說的‘報告文學’或‘紀實文學’。……我們其實不能肯定地為‘非虛構’劃出界限,……所以,先把這個題目掛出來,至于‘非虛構’是什么,應該寫什么,有待于我們一起去思量、推敲、探索”⑧。在這則第一次關涉“非虛構”的編者說明中,有以下幾個層面的涵義需要關注:第一,對“非虛構”概念的闡釋主要使用模糊化的用語(例如“說不清楚”)和否定式的表述(例如“不能肯定”),反映出此欄目的探索性和不確指性;第二,將“非虛構”與報告文學、紀實文學進行了區(qū)隔;第三,界定了“非虛構”作品的作者身份,并不僅僅限于專業(yè)作家,非專業(yè)作家、普通人均可;第四,推崇“非虛構”在內(nèi)容和題材上的多元化,而體裁、內(nèi)容、審美特性等更為深層的問題則有待于繼續(xù)思量和探索。
以上四個方面都強有力地指向著《人民文學》“非虛構”欄目所具有的“開放性”。作為中國當代文壇最為核心的一本文學刊物,《人民文學》自創(chuàng)刊以來,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中國文學的最高水準,但是這并不妨礙它發(fā)現(xiàn)文學的潛在的可能性?!皬奈膶W發(fā)展史的角度而言,文學期刊對潛存的文學可能性的發(fā)現(xiàn),比追捧名作力作具有更加值得稱道的文學史意義,發(fā)現(xiàn)文學新的新生力量是編輯工作的創(chuàng)作性的集中體現(xiàn),其前瞻性成為文學波涌不息的活力源泉。”⑨因此,《人民文學》并沒有受限于已有文學作品體裁,也沒有從一開始就局囿于名實之辯,而是對“非虛構”這一概念的闡釋采取了模糊化和否定性的修辭策略,以期它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可操作性、創(chuàng)造性。同樣的,不管是在作者身份還是作品體裁、題材等方面,這個欄目均呈現(xiàn)出極高的容納度,兼容并包,給予盡可能的自由空間。
第二,行動性?!度嗣裎膶W》“非虛構”寫作對“行動性”的推崇肇始于梁鴻作品《梁莊》的發(fā)表。梁鴻和她的《梁莊》將一個在一定層面上曾經(jīng)被忽視和掩蓋的中國鄉(xiāng)村活生生地展開在讀者的眼前,插進了讀者的心里,的確是“非虛構”的力作?!度嗣裎膶W》的編者寫道:“梁鴻的行動和寫作,嘗試著對這些問題做出回應。之所以要提到‘行動’,是因為,在非虛構的寫作中,你不能說‘我的生活就是生活’,你必定是在采取行動,去拓展你的生活的疆域,從已知去占有未知,你時刻意識到自己的有限,不能保持自足,你要建立一種開放性路徑,讓自己走向生活——自己的新生活和他人的生活?!雹鈴牧壶櫟摹读呵f》開始,“行動性”就與“非虛構”緊密勾連在一起。
“行動性”包涵著兩個層面: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和作品的社會效用。作者應該采取一種介入式的寫作姿態(tài),不論是鉤沉歷史記憶的“歷史非虛構”,還是剖析復雜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非虛構”,亦或是縱橫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文化非虛構”,作品的“真實”呈現(xiàn)首先要求作者們必須要走出書齋,走進生活。對“非虛構”寫作的創(chuàng)作主體來說,以自身的“在場性”和“親歷性”,“讓敘事形成無可辯駁的事實性”?,這應該是他們孜孜以求的目標之一,是在為文學潛在的可能性承擔起個體的責任。就作品來說,是希冀能夠引起一定的社會共鳴或者思考。包含著行動品質(zhì)的非虛構寫作特別是“現(xiàn)實非虛構”,往往承擔著質(zhì)疑和修正的雙重效用。這也在一定層面上解釋了緣何“現(xiàn)實非虛構”會在已發(fā)表作品中占有半壁江山:對作者走出書齋、走進生活的行動力的強調(diào),對作品反映現(xiàn)實的提倡,導致了“現(xiàn)實非虛構”經(jīng)常得到編輯的刊發(fā),而這類作品所引發(fā)的批評界熱議和讀者群關注又逆向地促動著《人民文學》對它的青睞。
第三,建構性?!度嗣裎膶W》推出“非虛構”欄目并不僅僅限于發(fā)表一些作品,引起讀者的一些關注,引發(fā)評論界的一時熱議,而是希冀展開兩個維度:“非虛構”類寫作和“虛構”類寫作的雙重建構,以此來推動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突圍與變革。關于“非虛構”類寫作的建構,本文已多有論述。這里將分析《人民文學》是如何通過“非虛構”欄目的推出,試圖去變革“虛構”類寫作的?!拔覀冎皇菑娏业卣J為,今天的文學不能局限于那個傳統(tǒng)的文類秩序,文學性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而文學本身也應容納多姿多彩的書寫活動,這其中潛藏著巨大的、新的可能性?!?這是《人民文學》2010 年第2 期在推出“非虛構”欄目時編者的一段話。由此可見, 《人民文學》 期待著以“非虛構”欄目對“那個傳統(tǒng)的文類秩序”進行突圍,掙脫“虛構性”對文學的束縛。
值得注意的是,“掙脫”并不意味著“對立”。由于“非虛構”概念在界定時采用了否定式的表述,因而有時不可避免地陷入與“虛構”對立的境地。事實上,在《人民文學》看來,“開放性”和“行動性”這兩個“非虛構”的關鍵詞同樣適用于當下的“虛構”類寫作。“如果說本刊的‘非虛構’是有所倡導的話,那就是吁請宅于小天地的寫作者,睜開眼睛或者把眼睛從鏡子里的自我挪開,去領受生活現(xiàn)實豐富性的提醒和激活,從而告別絕緣式的自說自話,敞開自我與世界的通道——這更是給‘虛構’失效者的建議”?“行動”,不僅是“非虛構”類寫作的關鍵因子,同時也是作者寫出好的虛構作品的前提條件。“非虛構”并不是反“虛構”,只是希望有所思索、有所啟發(fā):在新的生活質(zhì)地的面前,“虛構”并不是文學所能揮舞的唯一的“大棒”,如若期許文學要達成“高天厚土——世道人心——生存命運——成風化人”?的指歸,任何的形式、任何的體裁、任何的題材都可以為我所用。作為一本試圖并能夠引領文學潮流的權威性刊物,《人民文學》希望作品是能夠觸摸生命熱度的,這實際上是呼應了近幾年來評論界對文學“向外轉”的呼吁和討論:文學“向外轉”,“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就是重新建立文學與社會生活的血肉聯(lián)系與緊密的契合度,銳意突進外部世界與國人文化心理,創(chuàng)造直逼當下和人心的自由敘事倫理,從而建構起屬于新世紀的審美空間與精神生活”?。這應該也是《人民文學》推出“非虛構”寫作,推動“虛構”寫作,變革文學創(chuàng)作生態(tài)的建構性目的。
《人民文學》對“非虛構”欄目的大力打造,的確使其在一段時間內(nèi)風光無限,“非虛構”寫作成為了中國文壇當下不可忽視的一個文學潮流。但是在較為詳細地耙梳了該欄目的作品之后,筆者發(fā)現(xiàn)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
從《人民文學》2010 年第2 期推出“非虛構”欄目,至2016 年第12 期,總共發(fā)表“非虛構”作品42 篇:2010 年11 篇,2011 年11 篇(8 篇“非虛構”,3 篇“非虛構小說”),2012 年6 篇,2013年4 篇,2014 年1 篇,2015 年5 篇,2016 年4 篇。就每年發(fā)表作品的數(shù)量而言,如果將《人民文學》2011 年刊發(fā)的“非虛構”作品僅限于“非虛構”欄目下的8 篇作品,并不包含“非虛構小說”欄目推出的3 篇小說,那么2010 年,也就是“非虛構”欄目推出的當年竟是刊發(fā)此類作品最多的年份。此外,時至今日,經(jīng)常為讀者津津樂道的“非虛構”的一些代表性作品如梁鴻的《梁莊》、慕容雪村的《中國,少了一味藥》、蕭相風的《詞典:南方工業(yè)生活》均出自于2010 年的《人民文學》“非虛構”欄目。也就是說,不管是刊發(fā)作品的數(shù)量還是推出作品的社會影響力,2010 年是《人民文學》“非虛構”欄目的策劃年、推出年、井噴年。
在此之后,此欄目的作品數(shù)量和作品影響力都似乎逐漸進入到了瓶頸地帶。2010 年11 篇作品呈現(xiàn)出蓬勃發(fā)展之態(tài)勢,隨后逐步遞減,2011 年8篇,2012 年6 篇,2013 年4 篇,直至2014 年1篇。而且2014 年發(fā)表的唯一的“非虛構”作品《武人琴音》未被歸入“非虛構”欄目名下,而是歸到“武俠作品輯”,與兩篇短篇小說并置,只是在作品名稱后面寫上“非虛構”。隨后2015 年5篇,2016 年4 篇,數(shù)量上有所增加,不過仍遠遜于2010 年。誠然,文學期刊的某個欄目于某個時間節(jié)點刊發(fā)作品數(shù)量的多寡并不一定能夠完全衡量此欄目成功與否,但是作品的“難產(chǎn)”在一定層面上也印證著“非虛構”類寫作似乎不如創(chuàng)作評論界所預想的那樣“風起云涌”。除了推出作品數(shù)量逐年減少之外,能夠在讀者中引起熱烈反響的作品也為數(shù)不多,大致有2012 年鄭小瓊的《女工記》、梁鴻的《梁莊在中國》,2013 年阿來的《瞻對:兩百年康巴傳奇》等幾部作品可以被讀者添加到“非虛構”代表作的行列當中。倒是喬葉2011年發(fā)表的兩篇“非虛構小說”——《蓋樓記》《拆樓記》令讀者印象深刻,并出版了單行本。
“非虛構”作為一個意圖重新界定的文學性概念,《人民文學》在對它建構過程中所秉持的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概念的“開放性”也是一把雙刃劍,在兼容并包的同時也存在著某種混沌性——《人民文學》在2011年推出一個與“非虛構”并置的新欄目“非虛構小說”,這在一定層面上體現(xiàn)著“非虛構”自身的含混性。既然“非虛構”“包含著廣闊的可能性”?,涵蓋著“非虛構小說”,為何《人民文學》還要將其單列?將兩個欄目在同一期刊物上并置,可以推斷兩者在邏輯上不是包含關系,而是不相容關系。編者在《卷首》進言“非虛構”蘊含著“非虛構小說”,在欄目設置時卻將“非虛構”與“非虛構小說”區(qū)分,這不得不令人“糊涂”。當“非虛構”欄目走到今日再回首時便發(fā)現(xiàn),“非虛構小說”欄目僅僅出現(xiàn)三期就消失了,出現(xiàn)的時間又是2011 年,是在“非虛構”欄目推出一年之后,這也表明了編者對這個欄目的設想尚在摸索、調(diào)整之中。在發(fā)表作品的題材方面也存在著隱憂,《人民文學》自身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一問題。2013 年第8 期《人民文學》的《卷首》在推介了阿來的《瞻對:兩百年康巴傳奇》之后,編者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無論現(xiàn)實題材還是歷史題材,目前人們更多的興趣似乎還局限在‘非虛構’內(nèi)容與社會學、史學研究的范疇相恰的那部分。我們對‘非虛構’更熱切的希求是:深在人性意味、結構、語言等經(jīng)典性文學要素,能夠更自然從容地滲透在寫作意識中”?。作者進行“非虛構”寫作時傾向于選擇社會學、史學研究的范疇,恰恰是因為這些題材更貼近和符合《人民文學》推出“非虛構”欄目時一直強調(diào)的“真實”和“行動”,體現(xiàn)出一種鮮明的介入性寫作姿態(tài),這樣的作品似乎更容易發(fā)表和引起關注。所以,盡管此后《人民文學》推出了“文化非虛構”,題材過于偏向化和窄化的問題并沒有得到很好地解決。
《人民文學》的“非虛構”寫作已經(jīng)走到了2018年,不管是欄目本身還是它所刊發(fā)的作品,都經(jīng)歷了從熱議到爭論再到歸于平靜的過程,但它一直都在努力踐行著對讀者的承諾:“更自由和更深刻地反映出我們這個時代豐富多彩的生活”“提倡作品主題的廣闊性和文學題材、體裁與風格的多樣性”“鼓勵各種不同的文學樣式和不同的文學風格在讀者中自由競賽”?。對其進行一種本體考察,也是為了使《人民文學》 “非虛構”寫作能夠更加成熟,更為多元。
注釋:
①⑧?編者:《留言》,《人民文學》2010 年第2 期。
②《“人民大地·行動者”非虛構寫作計劃》,《人民文學》2010 年第11 期。
③⑥?編者:《卷首》,《人民文學》2013 年第8 期。
④筆者統(tǒng)計相關數(shù)據(jù)的時間從2010 年起,至2016 年止。42 篇“非虛構”類作品,包括38 篇“非虛構”欄目作品、3 篇“非虛構小說”欄目作品、1 篇“武俠作品輯”欄目作品。
⑤編者:《卷首》,《人民文學》2012 年第11 期。
⑦編者:《卷首》,《人民文學》2015 年第6 期。
⑨黃發(fā)有:《活力在于發(fā)現(xiàn)——<人民文學>(1949—2009)側影》,《文藝爭鳴》2009 年第10 期。
⑩編者:《留言》,《人民文學》2010 年第9 期。
?洪治綱:《論非虛構寫作》,《文藝評論》2016 年第3 期。
?編者:《卷首》,《人民文學》2013 年第9 期。
?編者:《卷首》,《人民文學》2016 年第4 期。
?張光芒:《論中國當代文學應該“向外轉”》,《文藝爭鳴》2012 年第2 期。
?編者:《卷首》,《人民文學》2011 年第6 期。
?施戰(zhàn)軍:《<人民文學>:編者的文心和史識》,《文藝爭鳴》2009 年第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