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 笛

站在被撕裂的時間面前

我愿肅穆為一株塔柏

支撐漩口中學傾斜的天

看見藤蔓從瓦礫間掙扎著往外爬

我多想蹲下身來，拉它們一把

靠得再近一些，我聽見了廢墟前

山茶花紅紅的心跳

白玉蘭粉嫩嫩的讀書聲

十年了，許愿樹上的紅布條

以及從廊橋到山頂?shù)娘L馬旗都相信

唯有房頂上那面國旗

能喚醒趴在雜草叢中的教學樓

周邊的花朵皆是校園玲聲

水磨鎮(zhèn)的石頭在說話

轉經(jīng)廣場上的經(jīng)筒有五層樓高

古鎮(zhèn)與羌寨交界處還有座白塔

龍門山溫順如羔羊，十年了

壽溪水從每戶人家門前流過

像環(huán)繞古鎮(zhèn)的哈達

羌寨掛羊頭，商鋪插國旗

水磨的石頭開始說話

有的是玉蘭桃花，有的是高樓大廈

有的是對游人的吆喝

十年了，賣山貨的潘老板說

只有聽到水磨轉動的聲音才能安睡

轉完佛塔的老阿媽悄悄告訴我

家里供著兩尊菩薩：一尊是釋迦牟尼佛

另一尊是穿制服的救命恩人

北川的云比石頭重

在北川，沒有人會告訴你有多痛

安昌河畔的柳條依然往下垂

頭上的云朵比羌王廣場那塊白石頭

還要重，在北川

小販叫賣手撕牛肉時

會故意省略“撕”的讀音

在北川，不必再問十年是怎樣走過來的

人們會指給你看，唐家山堰塞湖

像不像哭干了淚的眼晴?

十年了，望鄉(xiāng)臺上那個捶胸頓足的人

一定是把風中搖曳的迎春花

聽成了孩子的笑，也可能

把從廢墟中爬出的蒲公英、清明草

認成了白發(fā)蒼蒼的父親

十年祭

從廢墟中依次站起來的有

墓碑，芨芨草，淚珠

最后是高樓，十年

高鐵每次經(jīng)過震區(qū)時

都忍不住痙攣

十年，外傷結痂

內傷是多出的景點

詩歌墻，望鄉(xiāng)臺

藥王谷里，草木輪回

流泉如簫

災年種艾蒿，百合，芍藥

盛世開滿辛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