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平
最近一段時間,一場名為Me Too的反性騷擾運動席卷互聯(lián)網(wǎng),一個個女性站出來訴說自己遭受性騷擾和性侵害的不堪經(jīng)歷,一些知名的公益大V、媒體人、學者被牽涉其中。這波風潮引發(fā)了激烈的社會討論,各方觀點可謂眾說紛紜。由于性騷擾多發(fā)生于私密環(huán)境,缺乏旁證,因而試圖對個案作出公正的評判,并非易事。網(wǎng)絡上動輒選邊站隊,或指責舉報女性的動機,或?qū)Ρ慌e報男性實行有罪推定,其實并不足取。
真正值得關注的是,性騷擾事件為何會長期埋于冰山之下?尤其是,當事女性為何無一采取法律途徑維護自身權利,而是不約而同地選擇隱忍,直到多年之后才敢站出來指控?對于性騷擾這一攸關女性權利的社會問題,如果僅僅停留于道德審判的層面,那么,既無法給女性以有效的保護,也難以給涉事者以公正的結論。
從立法層面追溯,2005年修改的婦女權益保障法已明確規(guī)定,禁止對婦女實施性騷擾;受害婦女有權向單位和有關機關投訴。但在現(xiàn)實中,這一立法設計的落地卻很不理想。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對于何謂性騷擾,法律缺乏明晰的界定。雖然在一些地方立法中,將違背婦女意志,以具有性內(nèi)容或者與性有關的語言、文字、圖像、電子信息、肢體行為等形式定義為性騷擾,但依然過于空泛、籠統(tǒng),司法實踐中很難準確把握。
與界定難相似的還有取證難。在私密環(huán)境里,性騷擾具有隱密性。在公開場合,性騷擾則具有突發(fā)性和瞬時性。因而受害人很難及時保存證據(jù),并且要證明證據(jù)與涉事人是否具有關聯(lián)性,同樣困難重重。目前性騷擾訴訟中出現(xiàn)的“低起訴率、高敗訴率”現(xiàn)象,主要原因就在于取證難。
對于性騷擾的處罰,還存在著普遍過輕的問題。性騷擾對于受害女性而言是噩夢般的體驗,往往導致其身心嚴重受創(chuàng)。今年6月,甘肅一名女生受到老師性騷擾后,因憂憤而跳樓自殺,就是典型例證。然而,對于性騷擾行為,涉事者大多只是受到內(nèi)部處分了事,少數(shù)交由公權力機關處置的,也大多由公安機關予以治安處罰。對于性騷擾刑事責任的追究,事實上存在著門檻過高的難題。
此外,性騷擾中的雇主責任,更是常常被忽視。性騷擾的背后,是不對等的權利和地位。上級對下級、強者對弱者的優(yōu)勢地位和支配權等等,都是催生性騷擾的土壤。因而,雇主采取積極措施,承擔起防范性騷擾的責任,至關重要。但在現(xiàn)行法律中,有關雇主防范性騷擾的條款非常籠統(tǒng),對于不履行義務的雇主,亦缺乏責任追究機制。在眾多性騷擾訴訟中,雇主責任要么被回避,要么僅僅支付微不足道的賠償。而在許多國家,未能盡責的雇主通常需要承擔天價賠償,其間差別令人深思。
性騷擾進入公共話題,引發(fā)媒體跟進和社會關注,當然是一件好事,但這樣的公共討論,不能淪為無休無止的口水戰(zhàn)。事實上,Me Too運動中越來越多女性勇敢說出自己的痛苦經(jīng)歷,其最大價值在于推動立法,即幫助沖破性騷擾在法律中最大的兩個障礙:對受害者的不信任,以及對受害者所受傷害的輕視。
從世界范圍看,性騷擾立法的完善,背后都有公共事件的強力推動。以美國為例,上世紀70年代,女礦工洛伊斯與兩名女同事挺身而出,起訴對性騷擾現(xiàn)象態(tài)度冷漠的礦業(yè)公司,這場艱難的訴訟轟動一時,引發(fā)美國民眾的廣泛討論。最終,法院對這一案例作出的判決首次確認,公司應該就惡意工作環(huán)境的存在,向受影響的雇員承擔損害賠償責任。與此同時,美國國會在民意壓力下,修改了《民權法案》中的相關條款。自此,所有美國公司開始認真對待性騷擾問題,對保護雇員權利意義深遠。
最近的例證則是,今年年初,韓國也掀起了一場控訴性騷擾性侵犯的Me Too運動,韓國政界、文學界、演藝界的一些知名人物紛紛牽涉其中。這場席卷韓國的社會運動,推動了韓國性騷擾立法的變革,立法部門已準備將“以權換性”的最高刑罰從5年升至10年,追訴期則從7年升至10年。
Me Too運動能否成為完善我國性騷擾立法的契機,值得期待。從公眾到立法機關都應當認識到,道德審判無法實現(xiàn)對女性權利的保護,只有法律站在女性的背后,才能給她們以最有力的支援。讓反性騷擾立法早日走向完善,并在現(xiàn)實中落地生根,是全社會的共同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