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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邪(短篇小說)

        2018-11-15 12:58:46
        雨花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甘霖陽臺

        搬進新家的第二天早上,甘霖就找不到手機了,“蘋果6”,用了不到一年。詭異的是,她怎么都想不起來手機是什么時候不見的,依稀記得最后一次用手機是昨天下午一點多,許伊周打電話給她,說已經(jīng)到了,正上樓呢。

        甘霖是站在兩個拉桿箱和三個紙板箱中接的電話,那是她打包的全部家當。電話剛掛掉,許伊周就出現(xiàn)在了門口。兩人分兩次搬箱子下樓,裝進許伊周的汽車,告別舊家,開往新家。那以后,手機就再沒出現(xiàn)在視野里。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甘霖準備去衛(wèi)生間,她拿著一盒“藍雙喜”,去找手機,卻怎么都找不到。

        甘霖吸煙,卻從不在公共場所吸煙,她唯一的吸煙點就是家里的衛(wèi)生間,并且只吸“藍雙喜”,天藍色外盒,白色海綿嘴里藏著彈珠,帶薄荷味,上海煙草集團的新品,著名的“紅雙喜”最小的胞弟。甘霖之所以選擇“藍雙喜”,是因為它焦油含量超低,吸過后嗓子里不會積痰,并且,身上也不會留有濃重的煙味。甘霖吸煙的時候總是先打開排風(fēng)扇,然后坐在馬桶上,點燃一支煙,一手夾煙,另一只手刷手機。

        甘霖想聯(lián)系許伊周,問問他手機是不是掉在車上,可自從用上智能手機后,甘霖就記不住任何電話號碼了,只能坐等許伊周找上門來。要是手機沒掉在車里呢?也許是便利店?昨天晚上她去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買過煙,鬼使神差地,沒刷支付寶,而是付了現(xiàn)金。那時候手機也許已經(jīng)丟了,可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發(fā)現(xiàn)。

        甘霖是一所少兒藝術(shù)培訓(xùn)學(xué)校的鍵盤老師,為了上班方便,她咬牙租下了這個新家,黃金地段的房子,月租金兩千五百元。說新家,其實是舊小區(qū),一梯三戶的老式公房,陽臺公用。甘霖租的是靠小區(qū)圍墻的37號,五樓502,兩居室。左隔壁的501和右隔壁的503都是一居室,中介向她介紹,501房東出國了,空屋沒掛牌。503一直有人住,很多年的長期租戶,沒接到過群眾負面反應(yīng)。中介只是例行公事,甘霖不覺得鄰居和她會有什么關(guān)系。

        等到下午五點,許伊周也沒來,甘霖斷定手機丟了,于是出門,去最近的手機店買了一個新的。這回是小米,剛付了三個月房租,手頭不寬裕。新手機一開通,就有電話打進來,是許伊周,問為啥一整天都關(guān)機?

        甘霖說忘了充電。她不想把丟手機的事告訴他,她怕許伊周像父親一樣數(shù)落她丟三落四,然后又像兄長一樣告訴她其實可以買最新的華為,雖然是國產(chǎn)的,但質(zhì)量好過蘋果……事實上許伊周既不是甘霖的父親,也不是甘霖的兄長,他是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他們的關(guān)系,怎么說呢,很親密,也很疏離。

        許伊周在電話里問:新家還缺什么嗎?

        房東留在里面的家具挺齊全,甘霖答。

        許伊周又問:我給你的那張畫,貼在門上了嗎?

        那種東西,貼在門上不會被鄰居笑話?甘霖心里想,嘴上沒說出來,卻聽見門外的公共陽臺上響起喊叫聲:張文權(quán)——吃飯啦——

        是女人的嗓音,沙啞毛糙。甘霖握著新手機開門,探身看了一眼。陽臺上,一個矮個瘦女人掂著腳尖扒著欄桿,頂著一頭油膩短發(fā)的腦袋沖著樓下,再次發(fā)出大喊聲:張文權(quán)——吃飯啦——

        甘霖想:從今以后,我要和這個女人做鄰居了。

        女人也看見了甘霖,女人的眼睛亮了一亮,張開嘴,好像準備說話。甘霖沒等女人把話說出口就縮回腦袋,關(guān)閉房門,把那張尖瘦的臉屏蔽掉了。電話里,許伊周問:什么人大喊大叫?

        甘霖說:503的女人,喊老公回家吃飯。

        許伊周又問:那你呢?你晚飯吃什么?要不要我接你去外面吃?

        甘霖說:我還要備課,不去。

        許伊周總是不失時機地邀約甘霖,有時候甘霖會接受,更多時候拒絕,要看心情,或者邀約理由。比如,許伊周主動請纓幫甘霖搬家,甘霖就會接受,當然,她要是心情很壞,也有可能不接受,直接請搬家公司好了。甘霖一直覺得,對于女人來說,男人就是日常用品,而不是必需品,好比洗衣機、微波爐、電水壺,可以有,也可以沒有。而糧食、水、鹽,這些是必需的,無可替代。它們的區(qū)別就是,可替代性。在甘霖眼里,男人是可替代的。

        甘霖掛掉電話,找到那張“門神”圖,昨天搬家的時候許伊周帶來的,紅彤彤的畫面,一個留黑髯穿盔甲提大刀的古人,像關(guān)公,也像張飛,又都不是。她記得小時候在老家,她奶奶在家門上貼過這種圖片。許伊周竟這么老土,難怪沒法對他有感覺,甘霖扯開嘴角無聲地笑了笑,把圖片揉成紙團,扔進了垃圾桶。

        甘霖在新家住了一個星期,現(xiàn)在她完全知道了,右隔壁的503室住著一戶三口之家,她還知道,鄰居家的男人名叫張文權(quán),或者張文全?因為每到飯點,短發(fā)矮個瘦小的鄰居女人就會在陽臺上大喊:張文權(quán)——吃飯啦——張文權(quán)——吃飯啦!十分鐘后,那個不到飯點不會回家的男人就會從樓梯拐角處施施然折身登上五樓。

        甘霖在樓梯上遇到過男人幾次,他總是笑瞇瞇地沖她點點頭,起初她覺得奇怪,又不是熟人,沖她笑什么笑?后來發(fā)現(xiàn),男人飯后站在陽臺上獨自沖著天空笑瞇瞇地吐煙圈,才明白不是他要沖她笑,而是他長著一雙每時每刻都笑瞇瞇的彎彎的細長眼。不過,甘霖至今不知道隔壁的女人叫什么名字,盡管她幾乎每天都會逮著機會問候甘霖。

        那天,甘霖把積累了好幾天的衣服洗好拿出去晾。鄰居女人正在陽臺上刷一雙兒童帆布鞋,一個六、七歲的女孩也在陽臺上玩,像只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左沖右突。甘霖躲著女孩,走到晾衣桿邊,鄰居女人熟人似的問候她:飯吃了吧?

        甘霖垂著眼皮“嗯”了一聲。女人又問:還住得慣吧?甘霖依然是淡淡地“嗯”,眼皮都沒抬。仿佛是為吸引甘霖注意,女人忽然說:我想來想去,還是要提醒你一下,你搬來才一個禮拜,有些事情你不曉得。

        女人成功地讓甘霖停下了手里的活,抬眼看向她,然而她卻話鋒一轉(zhuǎn):對了,你老公是做啥的?

        甘霖怔了怔,搬家那天許伊周來過,她看見了?不過甘霖不想滿足女人的好奇心:怎么不先問問我結(jié)婚了沒有?

        甘霖說話有點嗆人,也不夠聰明,有老公的女人是不會這么回答的。鄰居女人顯然猜出了底細,甩甩手上的水,大笑一聲:哈!問你老公是做啥的,不就等于問你結(jié)婚了沒有嗎?不過你一個人住,其實可以租501的,省一千塊洋鈿呢。

        中介說過,503在這里住好幾年了,她不會不知道501房東沒掛牌租屋吧?她只是沒話找話,甘霖想。不過,自己一人住兩居室,鄰居一家三口住一居室,的確招人嫉妒??筛柿夭挥X得自己有義務(wù)去安撫別人,這會兒,她很想撤回屋里,躲進衛(wèi)生間抽支煙。但是衣服還沒晾完,盆里還有兩條內(nèi)褲、一條裙子和一件吊帶衫沒掛上晾衣架。甘霖不進屋,女人就接著問:那你,你是做啥的?

        甘霖說:在學(xué)校里上班。甘霖沒說自己是少兒藝術(shù)培訓(xùn)學(xué)校的鍵盤老師,她不想讓這個看起來近乎粗俗的鄰居女人太了解自己的底細。女人卻追著問:那你是老師了?

        甘霖看了一眼在女人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女孩:算是吧。

        貌似六、七歲的小姑娘圍著兩個成年女人跑來跑去,一刻都沒停過,一會兒踢翻一盆將死還活的含羞草,一會兒蹦上一只瘸腿的方凳做棲鳥狀,一會兒又單手抓住不銹鋼晾衣桿蕩秋千。女孩長得像母親,黑瘦黑瘦的,尖鼻頭、白仁眼,小腦袋上覆蓋著厚厚一層粗硬的短發(fā),天生粗鄙相。不像張文權(quán)或者張文全,那男人倒是慈眉善目,彎彎的細長眼總像在笑。

        很少有小姑娘這樣頑皮的,甘霖幾乎懷疑她有多動癥,心里默默地打了個50分。甘霖習(xí)慣了,甘霖一看見學(xué)齡期兒童,就會在稍事觀察后給孩子打個分,然后決定是不是招收這個學(xué)生。甘霖畢業(yè)于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系,在培訓(xùn)學(xué)校教鋼琴、電子琴、手風(fēng)琴等鍵盤類樂器,她收過很多學(xué)生,從五歲到十五歲,她以自己從事藝術(shù)教育多年的經(jīng)驗判斷,鄰居家的女孩缺乏藝術(shù)細胞,用她的話說,“沒靈氣”。甘霖是不會喜歡一個沒有靈氣的孩子的,當然,這個孩子不是她的學(xué)生,鄰居女人也沒說要讓孩子學(xué)鋼琴。也就是說,對一個和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孩子,甘霖沒有喜歡,也沒有必要不喜歡。

        衣服全晾好了,甘霖含混說過“再會”,端著空塑料盆閃身進了自己屋,拿出手機、煙盒、打火機,進衛(wèi)生間。陽臺上的女孩開始亮起嗓子唱歌,幾乎是喊出來的歌詞,“一閃一閃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跑調(diào)得厲害,果然沒靈氣,甘霖想。她母親沙啞的呵斥聲隨后響起:唱死啊唱,又唱不出鈔票的嘍!

        甘霖想起,剛才隔壁女人說有事要提醒她這個新租戶,到底什么事?她是忘了說,還是賣關(guān)子?

        甘霖坐在馬桶上吸完一支煙,同時下單買了一套廚具。煙頭扔進抽水馬桶,按下沖水鍵,開門出衛(wèi)生間,一抬頭,感覺臥室內(nèi)一個斜向的影子忽閃而過,一陣輕小的“窸窣”聲從里面?zhèn)鞒?。進小偷了?大白天不會吧?甘霖有些害怕,退回衛(wèi)生間,抓住一個拖把,盯著臥室敞開的門。窸窸窣窣的聲音更響了,還伴隨著哼哼唧唧的唱歌聲,細細分辨,卻是童音。哼歌的童音在臥室里移動,漸漸靠近門口,然后,頂著一腦袋粗硬頭發(fā)的尖鼻頭黑瘦女孩出現(xiàn)在了門框里,懷里還抱著一個毛絨熊:阿姨,它叫泰迪熊,不是維尼熊,我知道的。

        這只毛絨熊是一次過生日,許伊周讓快遞送來的禮物,甘霖知道這是一只有名字的熊,但她沒問許伊周關(guān)于這只熊的任何問題。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情人節(jié),或者七夕,甘霖會收到同城快遞送來的鮮花、蛋糕、香水、巧克力之類的禮物,只要甘霖不問,許伊周是不會主動提起的。每次簽收快遞時,甘霖都要在心里笑話一下許伊周,發(fā)貨人的名字寫得龍飛鳳舞,她就猜不到是他了?這么幼稚又臉皮薄的,除了許伊周沒別人了。多年來,他們一直這樣,看似心照不宣,又像是誰都怕捅破那層窗戶紙。有時候甘霖會想,倘若許伊周向她表白,那她是答應(yīng)呢,還是拒絕?不過到目前為止,許伊周并沒有要表白的跡象。

        小女孩站在別人的家里,抱著別人的玩具熊,顧自玩得投入,沒看一眼甘霖慍怒的臉色。家門直挺挺敞開著。剛才晾完衣服進屋明明記得關(guān)了門的,甘霖緩了緩氣息,放下拖把,問女孩:嗨,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頭說:苗晶晶。

        為什么不叫張晶晶?甘霖想,那男人不是叫張文權(quán)嗎?甘霖又問了一句:你爸爸呢?上班去了?

        女孩反手一指:那里。甘霖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看,沙發(fā)背靠的墻壁,墻壁的那邊是無人居住的501室,房東出國了,中介說過。小孩子不靠譜,甘霖想再問一句“那里,究竟是哪里?”女孩卻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指著桌上的一包煙,驚喜道:阿姨,我爸爸也抽這種煙的,我知道,叫藍雙喜。

        甘霖已經(jīng)沒興趣追問什么了,她想打發(fā)女孩走,卻聽見門外傳來呼喊聲:張文權(quán),吃飯啦——女人毛糙的嗓音適時響起,女孩蹦起來,抱著泰迪熊朝門外沖去,她消失在門口前還不忘提醒甘霖:阿姨你鑰匙插在門上沒拔掉。

        甘霖嚇了一跳,跑到門口去看,果然,一串三只鑰匙,一只插在鎖眼里,另兩只吊在鑰匙圈上搖頭晃腦地擺動。甘霖趕緊拔下鑰匙,轉(zhuǎn)身進屋,關(guān)緊了家門。

        甘霖不打算去把那只毛絨熊要回來了,就當送人了吧。她不想和那個擅自擰開她忘了拔掉的鑰匙、進入她家門的、“沒靈氣”的女孩有過多交集。

        甘霖一直想買一架鋼琴,有了鋼琴,就可以收學(xué)生來家里教??删訜o定所,買鋼琴是自找麻煩。許伊周說:你現(xiàn)在算是有了固定住所,是不是考慮買一架鋼琴?雅馬哈比較好。

        甘霖說:雅馬哈買不起,國產(chǎn)的就很好。

        國產(chǎn)的,喜歡星海還是施特勞斯?許伊周說著話,把鍋里的蝦盛進盤子,端到餐桌上,又去洗黃瓜。

        這是甘霖搬進新家的第三個星期,她請許伊周吃飯,感謝他幫她搬家。網(wǎng)購的廚具都到了,鍋碗瓢盆挺齊全。許伊周來的時候拎著一個大馬夾袋,袋里裝著油鹽醬醋各種調(diào)料。甘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買了魚、蝦和蔬菜,卻忘了買調(diào)料,許伊周真是太了解她了。明明是甘霖請客,許伊周卻反客為主,一來就把自己扮成一個大廚,并且出手不凡,很快做出幾道菜,白灼基圍蝦、清蒸鯧魚、涼拌黃瓜、清炒杭白菜。兩人在餐桌邊坐下,許伊周從馬夾袋里掏出一瓶紅酒:有杯子嗎?

        甘霖沒有喝紅酒用的高腳玻璃杯,只有一次性紙杯。紙杯就紙杯,許伊周說,又摸出一只開瓶器,三下兩下起出軟木塞,給紙杯倒上酒。一陣涼風(fēng)拂過,男人心滿意足地大嘆一聲:好??!祝賀喬遷之喜,來,干杯。

        紙杯碰紙杯,沒有聲音。然后就是吃菜,剝蝦殼,剔魚刺,牙齒切割黃瓜的清脆咀嚼聲,偶爾說一句:料酒下多了。那是許伊周說的。也有甘霖的回答:不多,蠻好。

        不知不覺,紅酒瓶里的液面下降了一半,許伊周的話多起來:甘霖,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甘霖想都沒想:十年。

        對,大學(xué)畢業(yè)都六年了,真快,我們,都三十歲了。許伊周又喝了一口紅酒。

        甘霖說:哪里有三十歲?你到底幾歲?想想清楚。

        “我六歲?!辈恢朗裁磿r候,鄰居家的女孩出現(xiàn)在門口,穿一件黃不拉幾的汗衫,懷里抱著泰迪熊,腦袋靠在門上,滿頭粗硬的黑發(fā)被門框擠得亂糟糟,一眼看去不像個孩子,倒像個袖珍版的不修邊幅的下崗女工。甘霖嚇了一跳:你怎么進來的?

        甘霖的口吻不太友好,許伊周像是要緩和氣氛,沖女孩說:你的熊,叫什么名字?

        它叫泰迪熊,它是阿姨的,不是我的。女孩大概覺出甘霖不歡迎她,又說:阿姨你家門沒關(guān),我就進來了,媽媽讓我來還泰迪熊。

        女孩把毛絨熊放在沙發(fā)上,空手折回門口,看著許伊周說:叔叔,你們家要換個門鎖,上次阿姨把鑰匙插在鎖眼里忘了拔掉。說完一轉(zhuǎn)身出了門,負氣似的。甘霖跟過去,把門關(guān)嚴實,抱怨道:隔壁人家的小孩,總是自說自話開我的門,很討厭。

        許伊周解釋道:是我把門打開的,想通通風(fēng),剛才做飯有點熱。

        已是九月,初秋的天氣的確還有點熱,許伊周額頭油光光,脖子汗津津,襯衣袖子高高擼起,活脫脫一個完成后廚工作直接坐上餐桌的廚師樣。甘霖還在數(shù)落鄰居家的孩子:別人家的門開著就可以隨便進嗎?上次我鑰匙忘了拔掉,她自己擰開門鎖進來,還進我的臥室,今天又是,沒家教真可怕……

        許伊周說:你不喜歡小孩,你要是自己有了小孩,就不會這么說了。

        許伊周這么一說,甘霖也覺得,雖然自己和那些學(xué)琴的孩子日日相處,但她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孩子,她對孩子更多的是挑剔,手指的長短,樂感好不好,有沒有靈氣,然后提各種要求,布置各種練習(xí)作業(yè)。

        小孩子很討厭的,我真懷疑以后我連自己的小孩都不會喜歡。甘霖說。

        許伊周卻說:我一直很喜歡小孩子的,鄰居家的、親戚家的,都喜歡,所以,所以,我想和你說件事。

        甘霖心頭一緊,這是要表白了?她調(diào)整了一下視線,鄭重地看向許伊周。男人微胖的臉上浮著紅暈,嘴唇竟也是潤紅的,眼睛瞇縫著,兩頰上有微微笑意。甘霖太熟悉許伊周了,她從不覺得需要仔細打量他,一個平凡的男人,不帥也不丑,不高也不矮,沒有任何鮮活的特征??涩F(xiàn)在這么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倒也有點暖人的溫厚相。于是拿過紅酒瓶,給許伊周倒上半杯酒:什么事?說吧。

        許伊周努動紅艷艷的嘴唇,剛要說,又尷尬地笑笑:讓我想想。

        甘霖心跳有點加速,腦子里滾動著各種假設(shè):假如他表白,該怎么回答?同意?拒絕?還是考慮考慮……

        像是要給自己增加勇氣,許伊周端起紙杯,一口喝光半杯酒,很重地放下杯子。遺憾的是,紙杯碰到桌面,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一點都沒有擊鼓助戰(zhàn)的意思。許伊周的勇氣也沒被調(diào)動起來,依然猶猶豫豫,說了半句:甘霖,我們都三十歲了,你,打算什么時候成家?

        許伊周的情商太低了,表白這種事情,有這么說的嗎?甘霖有些不耐煩,說實話,他要是趁熱打鐵,說不定她腦子一熱就答應(yīng)了,可他這么吞吞吐吐,真是敗興。甘霖說:你管我什么時候成家,先管好你自己吧。

        許伊周微胖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是的,我就是想告訴你,下個月,國慶節(jié),我要結(jié)婚了……

        甘霖趴在桌上哭,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沒有愛上人家,明明想好的,倘若許伊周表白,十有八九她是要拒絕的,可還是哭了。許伊周坐在餐桌對面不知所措,喃喃說“對不起”,趴在桌面上的腦袋里悶悶地傳出幾個字:你沒對不起我。

        許伊周說:那,怎么辦嘛!

        甘霖抬起頭:沒什么怎么辦,吃好了嗎?吃好了你就走吧。

        許伊周站起來收拾碗筷,甘霖坐在椅子上,與端坐在沙發(fā)上的淺灰色毛絨熊面面相覷。許伊周沒送過戒指或者手鐲之類的定情物給甘霖,可甘霖還是想要歸還一點什么給他,以表示她與他決裂的徹底性。便站起來,抓起毛絨熊的一條腿:許伊周,別收拾了,拿著你的泰迪熊走吧。

        許伊周很是訝異:我的泰迪熊?剛才隔壁小姑娘拿來還給你的,你忘了?

        我什么時候喜歡過這種幼稚的東西?甘霖沒好氣地說。

        “好吧,就算是我的。可是,我沒有……”許伊周一臉無辜。

        許伊周是幫甘霖把碗筷洗涮干凈了才走的,那會兒甘霖正坐在馬桶上吸煙。甘霖一下子吸了兩支煙,吸第一支的時候聽見碗筷的碰撞聲,水龍頭里沖出的水聲。點第二支煙的時候,聽見許伊周在衛(wèi)生間門外說話:甘霖,那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甘霖吐了口煙,鼻子里“嗯”了一聲,然后是開門和關(guān)門的聲音。

        甘霖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洗好的碗筷都歸攏在架子上,灶臺和水槽都擦得干干凈凈。許伊周還是很會過日子的,甘霖想,有點可惜,可惜而已。聽見敲門聲,開門看,還是許伊周,拎一個工具箱:我買了一把新鎖,幫你換一下吧,就現(xiàn)在。

        有必要嗎?甘霖說話冷冰冰,很刻意。許伊周說:你鑰匙插在門上有多久?不換行嗎?

        這么一問,甘霖想了想,很有可能那天她把鑰匙插在門鎖上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女孩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要是半夜有人擰開鑰匙進來……想想都后怕,便軟了語氣:哪里來的工具箱?

        小區(qū)外面街口有個五金店,鎖、工具箱,什么都有。許伊周說著,像個鎖匠一樣熟練地拆下舊鎖,安裝上新鎖,又用三只新鑰匙一一試開,完了把鑰匙交給甘霖:下次不要忘了拔鑰匙。

        許伊周沒再逗留,這回真的走了。餐桌邊,泰迪熊乖乖地坐在剛才許伊周坐過的椅子上,靠背上還掛著那只許伊周拎來的馬夾袋,調(diào)料拿出來用了,葡萄酒喝了,袋子里還有東西,打開看,是兩條煙,天藍色外殼的雙喜。許伊周知道甘霖抽煙,但他從來沒有送過煙給她,看來今天他是打算好了來和她了結(jié)的。甘霖伸出手,在泰迪熊身上猛推了一下,熊仔很配合地往側(cè)面一倒,四仰八叉地躺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賴相。

        甘霖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螺絲、舊鎖片上的零件,心里一樣一樣地數(shù)落著許伊周的優(yōu)點和缺點。是的,他替她搬家、他會做家務(wù)、會照顧人,過節(jié)時還會讓快遞給她送禮物,可是,他有什么魅力?和她一樣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系畢業(yè),現(xiàn)在只是一家音像公司的銷售,算白領(lǐng)都勉強。送女人禮物都那么小家子氣,鮮花、巧克力、泰迪熊,都是學(xué)生仔送的東西,沒創(chuàng)意,也沒價值,說到底,就是“沒靈氣”。沒靈氣的成年人比沒靈氣的孩子更不討人喜歡,怪不得她愛不上他。正因為沒愛上他,所以她在他面前簡直是肆意妄為,穿睡衣、蓬頭垢面、蹺二郎腿、去洗手間抽煙,她不在乎他怎么看她??涩F(xiàn)在他要結(jié)婚了,她卻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幾許失落,居然還在他面前哭。甘霖很后悔剛才沒控制好情緒,她近乎怨憤地把裝舊鎖和殘破零件的小紙盒重重地扔進垃圾桶,“噗通”一聲,仿佛扔掉了許伊周身上所有的優(yōu)點和缺點,心里還想:今天是和許伊周最后的晚餐,沒有以后了。

        入夜,甘霖躺在床上,腦子里亂哄哄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個多小時還沒睡著,干脆下床,帶著煙盒開門到陽臺上,點燃了一支煙。

        甘霖從不會在公共場所吸煙,家里的陽臺算不上公共場所,主要是,她不愿意被人看見她吸煙的樣子,連許伊周都沒見過。只有一次,在原來的住所,他看見她桌上的藍雙喜煙盒,問煙是誰的?甘霖答:我的,怎么?不可以?許伊周說:不是不可以,盡量少抽吧,對健康不利。從那以后,許伊周知道甘霖抽煙……難道是,他不喜歡她抽煙,找了一個不抽煙的女人做老婆?或者,她不喜歡孩子,那個女人和他一樣喜歡孩子?可是,為什么否認泰迪熊是他送的?難道要和新人結(jié)婚了,就連曾經(jīng)鐘情于舊人的事實都不肯承認了?這么想著,心里咯噔一下,頓時生出更多的懷疑。是不是,以前收到的禮物,都不是許伊周送的?他從來就沒有鐘情于她,她從來都是自作多情?可是,在這座城市里,除了許伊周,還有誰會這么持之以恒地送禮物給她?她一直認為,匿名送禮物的目的不是為了匿名,而是為了公布答案時有更大的驚喜??伤嫉拇鸢概c她的想象南轅北轍,是她想錯了?

        煙頭在夜色中閃爍,分外鮮艷的一點紅色,甘霖想得出神,只覺手指刺痛,“啊”地輕叫一聲,甩手扔掉燃到盡頭的煙,鼻子卻莫名地酸了一下。從煙盒里再抽出一支煙,含在嘴上,剛想點火,503的門“咔嗒”一下開了。甘霖來不及躲避,那個叫張文權(quán)或者張文全的男人就站到了陽臺上。男人笑瞇瞇沖她點點頭:還沒睡吶!一伸手,一苗火焰從他握著的打火機上竄起。甘霖湊到火苗上點著煙,吸了一口,說“謝謝”。陽臺燈渾黃的光下,甘霖看見男人彎月般總像是在笑著的細長眼,和眼角延伸出的幾道魚尾紋。他比他的女人溫和、面善多了,甘霖想到了女人尖刻的嘴臉。男人卻指了指甘霖手里的煙盒,笑問:我沒煙了,不介意吧?

        甘霖趕緊抽出一支煙遞給男人,慌里慌張的,煙盒掉在地上。男人給自己點上煙,用力吸了一口,笑瞇瞇說:煙是好煙,勁兒差了點,謝謝,再會。說完轉(zhuǎn)身,“蹬蹬蹬”下了樓。

        這么晚了還出門?是去24小時便利店買煙?甘霖想,不過,這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自家男人。甘霖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煙盒,發(fā)現(xiàn)煙盒空了,剛才給男人的是最后一支煙。

        這一夜,甘霖一直在做夢,應(yīng)聘一所新的學(xué)校,面試的主考官問的問題很奇怪,不是線性代數(shù)就是基礎(chǔ)物理,念書時,數(shù)學(xué)和物理是甘霖最差的科目,急得她前心后背一片冷汗。剛面試完,又要去找房子,房東很是刁鉆,單身女人不租,沒固定工作不租,沒居住證不租,一樣樣證明出示給房東,還缺了一樣,結(jié)婚證。得去找個男人開一張結(jié)婚證,可是唯一的人選許伊周馬上要結(jié)婚了,怎么辦……心急火燎了一夜,早上醒來,摸床頭柜上的手機,沒有。去衛(wèi)生間找,也沒有。又打開包包翻找,還是沒有。

        這是甘霖搬進新家的第三個星期,周六的早上。上午九點有一堂電子琴大班課。甘霖并不著急,手機不可能丟,昨天晚上她還在電子琴大班的家長群里發(fā)過提醒通知,肯定塞在哪個角落里,或者,掉到床墊縫隙里去了?好吧,先去衛(wèi)生間,在清空體內(nèi)垃圾的同時吸上一支煙。昨晚最后一支煙給了鄰居家的男人,許伊周送的兩條煙,她連著馬夾袋扔在餐桌上。

        甘霖看向餐桌,沒有,沒有那個馬夾袋,椅子上沒有,沙發(fā)上也沒有……甘霖心頭猛地一凜,渾身毛孔“撲棱棱”全張開了。

        甘霖確定遭了賊,她還記得昨晚在陽臺上抽完煙回屋睡覺時快十一點了,小偷肯定是后半夜進的家門,在她睡熟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床頭柜上的手機,以及餐桌上的兩條煙……這是她所有值錢的東西,包里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還有幾個零錢,小偷看不上。幸好,幸好自己一直是單槍匹馬過日子,沒人送過金銀首飾給她,幸好自己在夢里忙著應(yīng)聘找房子,要是小偷進來的那一刻她醒了……太恐怖了!甘霖越想越害怕,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快,最后幾乎飛奔著進了培訓(xùn)學(xué)校大門。

        馬上就要上課了,甘霖沒時間去報警,也不敢缺課,三十多個孩子的家長鬧起來,飯碗都保不住。只能借用同事的手機登陸自己的微信,給許伊周留了幾條語音。

        甘霖是下課后去報的警,兩個警察跟著她回到家已是午后。經(jīng)過公共陽臺,鄰居男人正沖著天空笑瞇瞇地吞云吐霧,看見警察,男人笑瞇瞇地點頭:嗨,來啦!好像和警察很熟的樣子。警察沒理他,跟在甘霖身后往里走。甘霖瞥見男人夾在手指上的煙,白色海綿嘴,隱約聞到薄荷味。她拿出鑰匙打開家門,警察魚貫而入。

        甘霖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的家,她不敢往里多走一步,尤其不敢進臥室,仿佛盜賊正藏里面等著她。兩位警察倒像主人,熟門熟路的,先是檢查了門鎖,沒有被撬壞的痕跡,再是檢查了所有房間的角角落落,除了床上的被子沒疊以外,別的都井井有條,看不出被翻動過的樣子。警察查不出個究竟,在房間里拍了一通照片,說:看起來像是熟人作案。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許伊周趕到的時候,警察剛走一會兒,甘霖站在陽臺上,剛才還在這里吐煙圈的張文權(quán)或者張文全已經(jīng)離開。甘霖害怕獨自待在屋里,她想,要不要現(xiàn)在就去中介,換一個小區(qū),換一套房子?可是三個月租期沒滿,要罰違約金的,怎么辦?甘霖忽然覺得很無助,她想,要是許伊周在就好了,他肯定會想辦法,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她的微信留言……樓梯上有漸漸上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然后,一個微胖的腦袋出現(xiàn)在五樓樓洞口。甘霖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許伊周緊跨幾步,走到甘霖面前。她就勢往他懷里一撲,嚶嚶地哭起來。

        許伊周輕拍她的背:進屋吧,進屋再說。

        有許伊周在,甘霖不再怕進屋,她任憑他拉著她的手往里走。進到屋里,許伊周忽然攔腰抱起甘霖,一腳踢閉家門,托著她進到臥室,抱人的人和被抱的人,一起滾落到床上。

        直到隔壁女人毛糙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喊響:張文權(quán)——吃飯啦——甘霖才被吵醒,她睡著了,睡了一下午,現(xiàn)在已是晚飯時間。甘霖伸手,摸到許伊周,他翻身從背后裹住她,不說話。她也不想說話,不想翻身看他。就這樣,誰都看不見誰的臉,就不會想到他是許伊周,他就要結(jié)婚了,和別的女人。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她不想發(fā)生第二次,這不是她預(yù)想中的事。

        直到天黑,兩人才起床,聽聽外面沒動靜,開門出屋。經(jīng)過公共陽臺,看見一只顯然是剛?cè)映鰜頉]多久的廢紙箱,敞開的箱子里躺著一條天藍色雙喜煙外殼,陽臺燈光黃暈暈的,照得嶄新的煙殼泛出瑩瑩的藍光。甘霖看了一眼許伊周,許伊周也看了一眼甘霖,兩人仿佛自己做了小偷,竟都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幾乎要騰空一般,飄過陽臺,飄到樓梯口,飄下樓去。

        小區(qū)門口有一家“伊面如故”,許伊周低著頭說,將就吃點吧,甘霖低著頭回答好。一進入人頭攢動、燈光大亮的地方,兩人才自然了一些。許伊周抬起頭:等一下吃完,我再去買把鎖給你換上。

        甘霖扭著頭看窗外:有意義嗎?昨天你剛換過,半夜小偷就進來了,警察說熟人作案。

        許伊周微胖的圓臉莫名騰起一片紅云。甘霖沒看他,卻解釋:我不是說你,我的意思是,換鎖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許伊周說我知道,想了想又說:你鄰居家的小姑娘,昨天提醒我給你換鎖,你不覺得奇怪嗎?哪個六歲的孩子會想這么多?

        甘霖想到的不是女孩,而是陽臺上的廢紙箱里,一條天藍色煙殼外包裝。你說,小偷不會膽子大到偷了我家的煙,還把煙殼扔在我眼皮底下吧?甘霖問。

        許伊周說:障眼法,小偷都知道被偷者的心理,況且這種煙到處有賣,你沒證據(jù)證明他抽的煙就是你的。小偷還知道,價值不大的案子,公安這邊不會花太多精力去破案,除非以后犯了別的大案連帶著供出來。

        甘霖把視線定定地落在許伊周臉上,看了他好一會兒,說:你怎么都知道?那你說說,我搬進新家第一天就丟了的“蘋果6”,究竟是被偷的,還是我自己掉的?

        許伊周一怔:這,這我怎么知道?隨即皺起眉頭:你還是自己去買把新鎖吧,叫鎖匠來換。說完,幾近無聲地吁了一口氣: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許伊周站起來,轉(zhuǎn)身,背影亦是微胖,挺厚實,挺高大的。甘霖心里有點酸,脫口喊:許伊周!

        許伊周回頭:還有事嗎?

        他這么一問,甘霖就打消了所有念頭:麻煩你了,以后,不要再來我家了,你安心結(jié)婚去吧。

        許伊周沒說話,走到甘霖身邊,伸出手,哥們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扭頭走了。

        許伊周不會再來了,甘霖確定,他應(yīng)該覺出她在懷疑他了吧?其實懷疑任何人,也不應(yīng)該懷疑許伊周的,認識他十年了,怎么可能?不過,現(xiàn)在她不再害怕獨自待在家里,那張許伊周僅僅睡過一次的床,她也不怕躺在上面挨過整夜了,更不會去想半夜三更會不會有人悄無聲息地進來,悄無聲息地拿走她擺在床頭柜上的手機?,F(xiàn)在她覺得,不管那個作案的熟人是誰,都不會是一個可怕的亡命之徒。不過,她想,還是要去買一把新的鎖,請鎖匠換上。畢竟,現(xiàn)在的門鎖,是許伊周買回來替她換上的,他要想留一把鑰匙太容易了。

        第二天上午,甘霖上完培訓(xùn)學(xué)校的課,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過小區(qū)大門,去路口折角上的五金店買鎖,上次許伊周就在那里買的,他說過。走到拐角口,果然,在沙縣小吃和好德便利店的中間,夾著一爿五金店,門面很小,不仔細觀察看不出究竟是賣什么的。甘霖想著,買一把新鎖,問問老板哪里可以找到鎖匠,幫忙換一下,一切搞定后,再去買一個新手機。一年內(nèi)她已經(jīng)丟了兩只手機,第一只是蘋果6,是去年年底被現(xiàn)在這所藝術(shù)培訓(xùn)學(xué)校錄取后給自己的獎勵。第二只是小米,才用了三個星期?,F(xiàn)在她不想買蘋果,也不想買小米了,她想買一只華為,許伊周說華為雖然是國產(chǎn)的,但質(zhì)量很不錯……甘霖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生活里充滿了許伊周,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對他有了依賴。甘霖晃了晃腦袋,仿佛要把無處不在的許伊周晃走,然后撩開五金店的塑料門簾,一腳跨進窄窄的門。

        甘霖聞見一股淡淡的薄荷煙味,坐在椅子里的店主見有客人進來,掐掉夾在手指上的煙,抬起頭,彎彎的細長眼笑瞇瞇地看向甘霖:你好!要買什么?

        甘霖又要搬家了,三個月合約租期一滿,她就去中介,找了一處新的住所,另一條街道的小區(qū),離培訓(xùn)學(xué)校稍遠。

        甘霖收拾出兩個拉桿箱,三個紙板箱,還有一堆用過沒幾回卻怎么都裝不進箱子的鍋碗瓢盆。許伊周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聯(lián)系她,不出意外的話,他正在度蜜月,不可能再主動請纓幫她搬家。甘霖想著,怎么才能把這些餐廚用具搬走?要不要再去找個紙板箱?卻見尖頭尖腦的女孩從門縫里伸進黑腦袋:阿姨,你要搬家嗎?

        甘霖按住心頭藏匿了許久的好奇,盡量把語調(diào)放柔和:是?。∥乙峒伊?。晶晶,我知道你叫苗晶晶,阿姨問你,你媽媽是做什么工作的?

        鐘點工,給人家燒飯。女孩回答得干脆,她還沒長大到為母親的工作羞于啟齒。甘霖想了想,打開其中一個紙箱,挖出淺灰色泰迪熊:給你。女孩一把摟過熊仔:哇!泰迪熊哎!然后抱著熊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埋頭擺弄起來。

        甘霖又問: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孩要緊玩熊仔,沒出聲。甘霖推了推女孩的肩膀,再問:晶晶,我問你呢,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女孩抬頭看了看甘霖,忽然一臉神秘地說:阿姨,我告訴你,你可要保密啊!

        甘霖點頭。女孩騰出抱著熊仔的其中一只手,伸出食指,指向沙發(fā)背靠的墻壁:我爸爸,他到外國去了。

        女孩手指的方向是東墻,501室就在一墻之隔的那邊。中介說過501的房東出國了,難道就是苗晶晶的爸爸?可是到外國去又有什么好保密的?還有,那個叫張文權(quán)的男人又是誰……甘霖腦補了很多種人物關(guān)系和故事線索,包括三角戀、偷情、離婚、出國、未婚同居,于是又問女孩:晶晶,那你爸爸去了哪個國家?

        女孩認真想了想,說:我媽媽說過,叫天堂國,很遠很遠,飛機也很難飛到的地方。

        甘霖一激靈,背脊里滾過一陣冷意:晶晶你別瞎說??!

        女孩鷹鉤鼻忽然一皺,幾乎是笑嘻嘻地伸出手指:我沒瞎說,我爸爸就是在天堂國?。∈种傅姆较?,依然是沙發(fā)背后的東墻。

        甘霖忽然有種被耍了的感覺,苗晶晶第一次闖進她家時就指著她扔在桌上的煙盒說:我爸爸也抽這種煙,我知道的,叫藍雙喜??墒沁@種煙是兩年前剛出的新品,也就是說,甘霖的煙齡也才兩年,如果苗晶晶的爸爸的確去了天堂國,那應(yīng)該是兩年之內(nèi)的事。難不成,是一只喜歡藍雙喜的鬼魂光顧了自己家?這只鬼魂不僅喜歡藍雙喜煙,還喜歡手機,甘霖搬來的第一晚,它就拿走了她的“蘋果6”,后來又拿走了她的小米……

        明明知道不可能,甘霖還是把自己嚇出了好幾身冷汗。但她盡力克制了一下,才回身抓住女孩的肩膀,把她從沙發(fā)中提起來:晶晶回家吧,阿姨還有事,泰迪熊送給你了,快回家。

        送給我啦?女孩歡呼一聲,抱著熊仔一蹦一跳地離開了甘霖家。

        甘霖匆匆出門,從公共陽臺經(jīng)過503室門口時,撇了一眼窗戶,灰蒙蒙的,看不出什么動靜。又回過頭,看了一眼陽臺底部的501室,那扇她從未關(guān)注過的深棕色屋門緊閉著,一掛細細的蛛網(wǎng)從門框上方垂下,直垂到門鎖和把手上。

        甘霖加快腳步,像是被什么人追趕一樣,飛一般撲下樓,到小區(qū)門口喊了一輛私營出租車。司機開車進小區(qū),停在37號樓下,甘霖說:你跟我一起上樓搬東西。司機說:那要加價的。甘霖:加就加,多少錢?司機:上下一趟五十吧。

        這么貴!能不能便宜點?甘霖問。

        司機:你這是五樓啊!還有,到新家還要幫你搬上去的,等于打?qū)φ哿恕?/p>

        甘霖只想立即離開這個只住了三個月的小區(qū),一分鐘都不想多停留,便同意了。司機跟著她上樓,上上下下跑了三趟,五個箱子和零零散散的鍋碗瓢盆才搬完。

        上車前,甘霖看了一眼離37號樓很近的小區(qū)圍墻,灰色的水泥擋住了街面,卻能聽見街上的車流人聲。要是在五樓的陽臺上,倒是可以看見靠圍墻的臨街平房,若不是親自去買鎖,甘霖一直不知道,那排平房里,有一家沙縣小吃,一家好德便利店,還有一家五金店。

        甘霖忽然很是感慨,也許命中注定她是要過居無定所的日子的,也許,她應(yīng)該考慮一下找個人結(jié)婚,那樣才能安定下來吧。想起剛搬來時,鄰居女人對她說過:我想來想去,還是要提醒你一下的,你搬來才一個禮拜,有些事情你不曉得……現(xiàn)在,她就要搬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都不需要知道了。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沒好處,甘霖想。現(xiàn)在,她覺得很是慶幸,自己沒在更早的時候去問苗晶晶關(guān)于她爸爸的問題,此刻,她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小區(qū),離開37號樓502室,從此不再與詭異的501室和莫名其妙的503室為鄰。

        甘霖把自己塞進差不多已經(jīng)堆滿東西的出租車后座縫隙,關(guān)車門的時候,聽見一陣沙啞毛躁的呼喊聲從樓上撲下:張文權(quán),吃飯啦——張文權(quán),吃飯啦——

        甘霖從車窗探出腦袋,抬頭看,苗晶晶的母親,那個矮瘦的女人尖小的腦袋突出在欄桿外,遠遠看去都能看出那頭濃密的黑發(fā)上浮著黏稠的油膩。她是做鐘點工的,給人燒飯,苗晶晶說的。怪不得頭發(fā)那么油膩,甘霖想。

        黑車司機發(fā)動汽車,說:這么早就吃晚飯了,剛到五點,真幸福,哪像我們,起早貪黑,還要被交警趕來趕去,抓到就要罰款扣分……

        甘霖沒和黑車司機搭訕,現(xiàn)在,她很想有一間衛(wèi)生間,她想坐在馬桶上點燃一支藍雙喜,一邊吸煙,一邊刷淘寶。她要在淘寶上郵購一張門神圖,搬來這里時,許伊周送過一張給她,被她扔了。記得小時候,她問過奶奶,為啥要在門上貼門神圖?

        奶奶說:辟邪。

        2017年9月9日 初稿于復(fù)旦江灣

        2017年9月23日修改于復(fù)旦江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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