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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讀《繡春刀》系列的視覺風格

        2018-11-14 05:14:22李怡軒
        電影文學(xué) 2018年11期

        李怡軒

        (渭南師范學(xué)院,陜西 渭南 714099)

        在《繡春刀》(2014)取得了近年來古裝電影難以匹敵的票房與口碑上的巨大成功之后,導(dǎo)演路陽又推出了有前傳性質(zhì)的《繡春刀2:修羅戰(zhàn)場》(2017)。兩部電影之間有著高度的統(tǒng)一性?!独C春刀》系列的成功,可以被視為兩次國產(chǎn)電影以傳統(tǒng)題材(武俠)靈活運用好萊塢創(chuàng)作方法的嘗試。包括敘事上希區(qū)柯克式“懸疑鉤子”的設(shè)置,人物身份和矛盾上對《諜影重重》(

        The

        Bourne

        Identity

        ,2002)的模仿等;同時,在視覺風格上,電影也表現(xiàn)出了對形式的高度重視。

        一、鏡頭的動靜結(jié)合

        在鏡頭安排上,合理、均衡地表現(xiàn)人物、景物的動靜態(tài)勢,使電影呈現(xiàn)出張弛有度的戲劇效果,是作為被歸類于武俠電影,但是又兼具懸疑片和劇情片定位的《繡春刀》系列最突出的視覺風格。

        (一)手持鏡頭與固定鏡頭

        在《繡春刀》系列中,手持鏡頭與固定鏡頭被以一種平衡的,服務(wù)于敘事的方式進行分配。以《繡春刀2》為例,電影在前半部分,著重于完成整個懸疑敘事的鋪展,即皇帝乘坐寶船落水一案的調(diào)查,因此在這一段中大量采用了手持拍攝。如電影開場的一段,殷澄等錦衣衛(wèi)前去查命案,手持攝影本身的晃動,配合以復(fù)雜的演員走位和場面調(diào)度,加上殺人現(xiàn)場陰暗的光線,每個錦衣衛(wèi)的臉上都在火光下明暗不定,顯得各有心事,殷澄果然很快就因失言而被捕,觀眾猶如現(xiàn)場圍觀(或偷窺)錦衣衛(wèi)查案的百姓中一員,得到了一種代入感,迅速進入一種緊張的氛圍中。而固定鏡頭的運用也同樣與敘事有關(guān)。如當沈煉回到家中,意外遇到裴綸與北齋,裴綸誤以為北齋就是自己妻子之時,三個人均各懷心事,彼此利用,此時電影采用一種平衡的構(gòu)圖與固定鏡頭,以場景之靜襯人物內(nèi)心之動;又如在電影的結(jié)尾,在表現(xiàn)紫禁城時,電影也用了固定鏡頭,此時信王朱由檢在一一拋棄陸文昭等棋子后登基稱帝,走向了皇權(quán)的巔峰,皇城的莊嚴肅穆,實際上是對其背后陰謀的暗流涌動的一種含蓄的言說。這些視覺上對動靜的處理,都直抵觀眾內(nèi)心。

        (二)機位移動與變焦

        在取得“加速”效果時,常規(guī)電影通常會選擇使用機位移動的方式,在《繡春刀》系列中也不例外。如在《繡春刀2》中,丁白纓、丁翀等人在竹林里和沈煉打斗的場景。但在此之外,路陽等人還設(shè)計使用變焦鏡頭來追求高于機位移動帶來的速度感。如當沈煉打敗丁翀等人,刀劈丁白纓后,鏡頭以高速推近丁白纓,觀眾獲得了一個接近沈煉的視角,猶如自己就在持刀飛快地沖向丁白纓,丁白纓的生死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間。

        而在拍攝文戲時,路陽依然會采用變焦鏡頭,這是一般電影中極為罕見的,因為在較為穩(wěn)定的對話中,突然出現(xiàn)極富戲劇性的被拍攝物的靠近和輪廓擴展,是在提醒觀眾攝影機的存在。但路陽有意識地用之表現(xiàn)人物在內(nèi)在情緒上的變化。如《繡春刀2》中北齋和裴綸突然出現(xiàn)在沈煉家時,裴綸稱已經(jīng)查出了一點“尖貨”,能夠證明北齋和沈煉勾結(jié),在沈煉和北齋看靜海和尚的口供時,裴綸摔門而出時,電影都用了變焦鏡頭對準口供和沈煉的臉,這是在視覺上幫助觀眾完成了對人物雖然不動聲色,但內(nèi)心猛然一震這種狀態(tài)的理解。

        二、畫面的隱喻性

        使畫面富于隱喻性,從而使影像具有更立體、多面的解讀空間,也是《繡春刀》系列的視覺風格之一。正如愛麗絲·默多克所指出的:“隱喻不只是外部的裝飾甚或有用的模式,它們還是我們感知周圍環(huán)境的基本形式:空間隱喻、運動隱喻、視覺隱喻……人們?nèi)绻唤柚[喻就無法討論一些概念,因為這些概念本身就有深刻的隱喻性,如果將之分解為一些非隱喻的組成部分,其本質(zhì)就不得不喪失?!痹趦刹俊独C春刀》中,這種隱喻性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主客觀鏡頭的切換

        在《繡春刀》系列中,絕大多數(shù)的鏡頭都為客觀鏡頭,觀眾處于一種旁觀者的角度,默默地注視沈煉及其朋友,如靳一川、裴綸等不斷地在命運的旋渦中進行無力的掙扎。而少數(shù)時候路陽選擇了使用主觀鏡頭,讓觀眾得以更好地了解人物。以第一部中的反派人物趙靖忠為例,這是電影中僅次于魏忠賢的城府極深、陰險毒辣的人物,他一次次地布局,欲置沈煉三兄弟于死地。但電影并無意將其處理為一個臉譜化的惡人形象。在趙靖忠被丁修殺死時,路陽使用了主觀鏡頭,觀眾通過趙靖忠的眼睛先后看到的是馬(代表趙靖忠最后一線想逃走的求生欲望)、地面(趙靖忠無法控制地倒地)和天空(趙靖忠臨終遺憾自己一生的忍耐和追求終于落空)。相對于三兄弟以及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朱由檢和魏忠賢,電影并未交代更多關(guān)于趙靖忠的經(jīng)歷,但從他臨死時的視角,電影在視覺上給予了一次讓觀眾與這個人物獲得情感共鳴,去探尋這個人物生平的機會。正如路陽所說,《繡春刀》中其實并無徹底的反派,每個人只是立場不同,并且均有可悲之處。而趙靖忠雖然位高權(quán)重,但是長期生活在魏忠賢的陰影之下,遭受著魏忠賢的猜忌,最終也與沈煉等錦衣衛(wèi)一樣,只是上位者手中的一枚棋子,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這種主觀視角召喚起了觀眾作為審美主體的自反式想象,也是電影主創(chuàng)對于人物的悲憫之心的體現(xiàn)。

        (二)人物細節(jié)動作設(shè)計

        兩部《繡春刀》中出場人物較多,但并非商業(yè)片中常見的單薄的“紙片人”,路陽盡可能地使人物是血肉豐滿的,他們共同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精細的,從天子到草民都活得有如螻蟻的明末社會。在電影需要給大量打戲留下時長的基礎(chǔ)上,路陽不得不在有限的文戲空間中采取一種“欲語還休”式的表達,通過給人物的特寫或近景鏡頭來暗示人物的某種個性,讓人物形象盡快樹立起來。仍以之前提及的趙靖忠為例。電影在充分表現(xiàn)了趙靖忠對待自己和敵人時的狠辣以及面對政敵時的虛偽后,又表現(xiàn)了他面對魏忠賢這個義父時卑微、無措與不甘、隱忍的內(nèi)心,即在被魏忠賢責問時,鏡頭交代了趙靖忠手指緊緊抓住披風,暗示他與魏忠賢的關(guān)系是高度緊張的。

        (三)氛圍營造的真實感與隱喻

        相對于時代背景在現(xiàn)當代的時裝片,作為一部古裝電影,《繡春刀》系列在氛圍的營造上存在更多的困難,各種拍攝手段都受到時代的限制,尤其是在路陽一再強調(diào)真實感的前提下。以光源為例,古代的光源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有日光、月光與火光三種。這也使得劇組在實際拍攝時必須放棄具有現(xiàn)代質(zhì)感的燈具與光線。為了彌補這一點,早在劇本編撰階段,路陽就提出要通過場景的變動,如日景與夜景的選擇、煙火的運用,以及各種天氣元素的加入,如風、雨、雪等,來制造或強調(diào)氛圍。例如在《繡春刀》中,丁修夜里肩扛苗刀前去醫(yī)館殺靳一川時,適逢天降大雪,雪光不僅提供了畫面亮度,也營造出一種肅殺的氛圍。靳一川是錦衣衛(wèi)三兄弟中最為脆弱的一位,身患肺癆,且一直游走于黑白兩道間。丁修的出現(xiàn)意味著他一直以來想過平靜生活的努力宣告失敗。死神一樣的丁修出現(xiàn)于朔風大雪之中,既暗示了走投無路的靳一川處境的陰冷險惡,也暗示了在金兵壓境之下,整個大明王朝黑暗飄搖,凜冬將至。此外,雪景也渲染出了悲涼之氣。

        三、剪輯與人物關(guān)系交代

        如果說,在畫面上注入豐富的言外之意,是路陽在電影“武戲文拍”上的努力,那么在武打場面上的精妙剪輯,以及在這種剪輯上完成打斗之外信息的交代,則可以看出電影在“武戲武拍”方面的功力和風格。

        例如,在《繡春刀》的高潮段落中,錦衣衛(wèi)三兄弟分別遭遇不同人的追殺,而其中以沈煉遭遇的追殺最為驚險,因為在這一場戲中,沈煉必須保護自己與絲毫不會武功的周妙彤,并且這一場戲要交代的不僅是主人公的生與死,還有沈煉和周妙彤的愛與恨。在沈煉這條線上,他身處周妙彤所在的妓院之中遭遇數(shù)個手持盾牌的刺客,雙方開始了一場打斗。打斗從刺客在周妙彤屋外的窺探、放箭開始,然后是進入室內(nèi),再隨著周沈二人在躲避中去到走廊,整場打斗沒有局限在一個封閉、固定的場所中,而鏡頭也在以特寫和全景為主、中近景為輔之中不斷快速交替,以短、頻、快的方式呈現(xiàn)給觀眾。在這一段2分鐘左右的戲中,電影總共用了120個鏡頭,除了個別鏡頭長達一兩秒外,絕大多數(shù)鏡頭都只有幾幀或十幾幀,如沈煉出劍、中錘、嘴角流血等,一氣呵成,令觀眾懸心。可以說,生死對決的緊張感、武功高手過招的激烈感,都在這種剪輯中呈現(xiàn)給了觀眾。

        但電影并不僅僅是關(guān)于打斗的快速剪輯,電影多次用近景固定鏡頭和特寫對準周妙彤和沈煉的面部,讓觀眾感受到兩個人的情緒變化,同時,這在敘事上也形成了一種停頓和留白。在短暫的停頓之后,馬上切換到激戰(zhàn)場面,這使得電影有著極佳的節(jié)奏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繡春刀》系列并沒有因為這種主要服務(wù)于動作戲的短、頻、快剪輯而忽視了對人物性格的營造,以及對人物關(guān)系的推進。這一點可以說相對于傳統(tǒng)武打電影,如“黃飛鴻”系列或“方世玉”系列來說是有一定區(qū)別的。傳統(tǒng)武打電影更強調(diào)武打場面的觀賞性以及娛樂性,這在香港武打電影中表現(xiàn)得極為明顯,主人公與反派不斷更換打斗場所和兵器,并且打斗過程往往會被加入笑料,這些都給予觀眾很大的視覺享受和情緒上的愉悅感,但主人公的性格以及人物的敵我關(guān)系等卻是一成不變的。而在《繡春刀》系列中,電影在視覺上的苦心經(jīng)營,依然是使其服務(wù)于敘事的。從上述一整組鏡語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周妙彤和沈煉之間原本是處于尖銳對立的狀態(tài),周妙彤原本答應(yīng)跟沈煉走的前提是讓沈煉救走自己的心上人,而沈煉直接表明“我把他殺了”,強迫周妙彤成為自己的女人,這是驕傲的周妙彤不能接受的。但是隨著刺客前來刺殺,沈煉即使是在緊張的打斗之中,也一直奮不顧身地保護、照顧著周妙彤,如當沈周二人從室內(nèi)往外摔出,倒在走廊上的時候,電影用全景固定鏡頭表現(xiàn)了沈煉沉著地扶起周妙彤的情形,這使得觀眾可以理解本來就對沈煉動了心的周妙彤更被其感動。此外,電影還給了沈煉掏出弩以及弩掉到桌角的特寫,為后來周妙彤用這把弩救了沈煉做了一個合理的鋪墊。而周妙彤用沈煉的兵器救下沈煉,就是一個簡潔的對周妙彤心意轉(zhuǎn)變的交代。類似這樣的剪輯方式也同樣出現(xiàn)在《繡春刀2》中,如丁師父與兩個徒弟對裴綸的追殺,沈煉、裴綸和陸文昭等人最后在吊橋前的大戰(zhàn)等。

        在武俠電影普遍被認為已經(jīng)走到末路的今天,新銳青年導(dǎo)演路陽以兩部《繡春刀》讓觀眾重新建立起了對古裝武俠電影的認識,也打造了屬于自己的電影IP。而《繡春刀》系列之所以能為武俠電影尋到一絲生機,除了在敘事上,將屬于歷史的“廟堂”以及當代觀眾熟悉的職場無奈引入“江湖”中之外,在視覺風格上,路陽也進行了獨到的探索,觀眾不僅收獲了視覺上的沖擊力,對電影敘事深度的需求也得到了滿足??梢哉f,《繡春刀》系列的畫面為主題的表達、人物的塑造以及電影的個性化,做出了優(yōu)于同時期同類電影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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