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晴川
我的鄰居住著一對夫妻,男的叫張三,長得干干凈凈,人也老實本分,就是不愛說話,人稱“老蔫”。女主卻十分厲害,能說會道,做事麻溜。這一男一女,真應了“一塊饅頭搭塊糕”的老話。 平平淡淡到白頭是女主一直向往的生活。結婚前,她看中的就是這男人的蔫。她不期望大富大貴,只要能過安穩(wěn)日子就行。結婚之初,女人還算理解老蔫,時間一久,她就有些看不順眼了。問題出在什么地方呢?原來,女人總覺得自己說話像子彈打棉花,再響也沒回音。關鍵是,他的蔫不拉幾不扛事讓人來氣。什么活計都靠老娘們拿捏,這嫁個男人,除了會做那點床頭破事,還頂個什么屁用?女人想過離婚,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女人也不是不懂;再一個,離了再找,她自己不想,也不大現(xiàn)實。于是,她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試著改變一下老蔫的生活方式。這里面大大小小的故事很多,我就舉其中一件,讀者諸君請耐心聽我說完。
人們都了解老蔫張三,除了他的蔫,還有他不會說三道四嚼舌根,因而在村里頗有好人緣?;蛟S正是因為這一點,村委會主任才對這位發(fā)小老蔫高看一眼。每次外出辦事,第一個就會想到他。要說這主任,也是一表人材,說起話來有腔有調,腦瓜子也活,就是有一個不能說破的愛好:喜女色。一些浴室洗頭房沒少光顧,當然是偷偷去,絕不能讓人知道。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紙就包不住火。
有一回晚上,老蔫去隔壁莊子的妹妹家吃完酒后,到村子西頭的洗浴中心汗蒸,在休息室掏煙時,看見了主任的身影。他正摟著一名小姐從包間旁邊的過道經過,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顯然也看見了老蔫。等主任過來遞煙時,老蔫佯作驚喜地叫道:主任您也來洗澡啊。這讓主任既感激又很放心。所以這次出差,主任第一個就想到了老蔫。在家閑著也是閑,老蔫就答應陪主任出去,正好自己也能散散心。在外一周,老蔫陪主任進了4次洗浴房?;氐郊?,對主任做的事也是絕口不提。老蔫心想,現(xiàn)在當官的誰不這樣啊,男人嘛,也就那么回事。至此,主任對老蔫守口如瓶的行事風格更是欣賞有加。再后來,每次出差都找老蔫同行。
其實講真,這位村主任雖說是村民“致富領頭羊”,但為民辦事的本領實在不能恭維,但他積累人脈的本領很有一套。僅僅三年時間,就成了鎮(zhèn)里的副鎮(zhèn)長,可謂官運亨通,前途光明。老蔫老婆知道這個鎮(zhèn)長與自己的男人有那份交情,也知道鎮(zhèn)長與市里實驗中學的校長同學,于是就想讓老蔫多跑動跑動,想辦法將孩子轉學到市實驗中學去。老蔫一口回絕:我不會! “不會我教你啊,你屬豬又不是真是豬!”老蔫老婆吼起來,其實也不是真吼,而是有意刺激老蔫,逼他學點能耐。
老蔫從未見識過老婆這個樣子,嚇得一聲不吭。轉而一想,也是啊,人家娶了老婆,都是男人在家撐大梁,為女人擋風遮雨,自家的大事小事自己啥也不懂,也不過問,全靠老婆,這哪像個大老爺們呀?這么一想,老蔫就決定厚一回臉皮,跟鎮(zhèn)長開口求一下,反正也不少塊肉。于是,他耐心地聽完了老婆的口授秘訣。
第二天晚上,老蔫斜挎著副鎮(zhèn)長上任前送他的拎包,去敲鎮(zhèn)長家的門。門是副鎮(zhèn)長妻子開的。進去時鎮(zhèn)長正與一個人在談話。老蔫點點頭微微一笑,識趣地坐到外間,一邊喝茶一邊在心里演練等會該怎么開口。待客人走后,鎮(zhèn)長坐到老蔫身邊,詢問他登門何事。老蔫按照老婆的口授,閉口不談所為何來,而是東拉西扯地說一通,什么房子裝修啊,家里擺設啊,美國大選啊,甚至連韓國總統(tǒng)丑聞都說了,偏偏忘了說此行的目的。
鎮(zhèn)長見老蔫像打了雞血一樣這么能說,心里就直犯嘀咕:這可不是老蔫的一貫風格,他這是……一想到自己在老蔫面前像個透明人,心里就咯噔一下: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選舉在即,可別讓這小子攪出岔子。這廂鎮(zhèn)長腦子在飛轉,那邊老蔫也沒閑著,心想,你鎮(zhèn)長心里想什么,我還不知道嗎!
雖說內心浪花翻涌,但老蔫努力表現(xiàn)得氣定神閑,他只想把老婆的授意一層一層地往外說。但此時鎮(zhèn)長已是心神不寧。老蔫說的話,他啥都沒聽進去,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盯著老蔫翻動的嘴唇。這樣的談話當然沒有什么好結果。當老蔫把該說的話說完之后,鎮(zhèn)長見老蔫呆坐在那里,才溫和地問了一句:“老蔫你有什么事???”
老蔫想到自己已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哪里還有什么興致再把有求鎮(zhèn)長的話重復一遍呢。他一邊言不由衷地說著“沒什么事”,一邊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了鎮(zhèn)長的家。
老蔫把在鎮(zhèn)長家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老婆匯報,本以為會得到老婆一番夸獎,哪里料想會遭到老婆的一陣臭罵。老蔫老婆說,人家問你有什么事情,是人家沒有聽清楚你說的話,你個死老蔫就不能好好再說一遍呀?這一罵,老蔫便再也不心情開口說話了。他在心里懟她:你能你自己咋不去呢。
“你除了會吃飯還能做什么事啊!”老蔫老婆又氣又惱,孩子上學的事多大??!拖不得,看來還得老娘親自出馬。
過了一天,恰好是周六。老蔫老婆略施粉黛,便篤篤敲開了鎮(zhèn)長家的門。鎮(zhèn)長微笑著往門外看看,確定老蔫沒跟來,便將老蔫老婆延進室內,客氣地讓座,上茶。然后坐在她旁邊,一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一邊瞇眼欣賞著這位散發(fā)著迷人風韻的女人。
老蔫老婆是個什么角色村子里老少爺們都了解。這會兒,她早已把鎮(zhèn)長的心理揣摩得分毫不差。現(xiàn)在,自己有求于人家,凡事都得忍一忍,哪怕吃一點小虧,只要把事情辦了,再怎么也不算丟人。這么想著,她就有意無意地向鎮(zhèn)長的身邊靠。淡淡的香波味道讓鎮(zhèn)長越發(fā)地心猿意馬,但他畢竟不知深淺,心存顧忌,所以并未越雷池半寸。這樣閑坐了差不多半個鐘頭,鎮(zhèn)長也沒有弄明白這個女人到底要干什么,女人也沒有把要辦的事情說出口。老蔫老婆回到家,什么也不說,老蔫當然什么也不問??墒且k的事情還擱著呢,得抓緊辦。
這樣又過了一天,老蔫老婆拽著老蔫耳朵雙雙再次來到鎮(zhèn)長家。老蔫只是微笑,一言不發(fā)。老蔫老婆有了上次失敗的教訓,又有老蔫在場,原來的那一套無論如何是使不出來的。坐了十來分鐘,老蔫老婆就把要鎮(zhèn)長幫忙的事說了,并且說了一些老蔫與鎮(zhèn)長玩泥巴長大的話,感謝鎮(zhèn)長抬愛,常常帶著老蔫一起出差。鎮(zhèn)長很享受地聽著,偶爾謙虛一下,當然也是場面話。一聽她提出差,便下意識地眉頭挑了一下:這女人連著來了兩次,應該不是善茬。于是趕緊站起身,向老蔫使使眼色。老蔫跟著他進了里間。
“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說吧?!?/p>
“就那點事?!崩夏鑷肃橹卮穑馑际莿偛爬掀耪埶麕兔Φ哪屈c事。鎮(zhèn)長聽著,以為老蔫指與他一起出差的那些事,旋即變了臉色,壓低聲音問他:“你想要多少?”老蔫不懂鎮(zhèn)長在說什么,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垂手木然地站著。老蔫不表態(tài),鎮(zhèn)長就更加心慌,他實在是摸不到老蔫的底啊。于是試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在老蔫面前一晃:這個,行不行?
老蔫是來求鎮(zhèn)長辦事的,見鎮(zhèn)長竟然向自己獅子大開口,心里就罵開了,你這也太心黑了,幫我辦這點事情還要收禮。老蔫黑著臉不說話,鎮(zhèn)長又伸出一個手指,說:“這個?我目前手頭正緊。”老蔫臉上已經有些慍色,又不便開口,就在心里狠狠罵一句“狗日的見錢眼開”。鎮(zhèn)長也在心里咬牙:你老蔫這狗玩意,看著蔫不拉幾,骨子里一灘壞水!老蔫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五百就夠意思了,還跟我要一千,當了官兒心就黑了一圈!老蔫氣得身子發(fā)抖,又不敢發(fā)作。鎮(zhèn)長見狀一咬牙,伸出右手的三個手指頭,對老蔫說,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份上,就這么多,過一天,我登門拜訪!
孩子轉學的事出其不意,兩天后就辦好了??墒牵夏璺蚱迋z卻為一時籌不到三千元而犯愁,眼瞅著日子就到了,兩口子寢食難安。捱到第二天天黑時,鎮(zhèn)長真的如約前來。老蔫老婆強擠笑顏,對鎮(zhèn)長一遍遍說著感謝話。鎮(zhèn)長也不回應,只是嗯嗯啊啊地應付,然后將手中提包往桌上一放,“以后大家互相多多關照”,說完就就轉身離開了老蔫家。
老蔫沒想到鎮(zhèn)長不但不提那三千塊錢的事,還留下一個包,心中好生奇怪。打開一看,呆了,里面竟然有三沓嶄新的鈔票!老蔫實在搞不懂,這鎮(zhèn)長葫蘆里到底要賣什么藥。在一旁的老婆早已明白怎么回事兒了,在心里冷冷哼了一聲。
孩子上學的事總算塵埃落定,一家三口自然高興。老蔫表功說,這回多虧了自己,因為不表態(tài),鎮(zhèn)長從一只手變成一個指,又從一個指變成三個。女的笑罵:你是個豬呢,話都說不周全,還邀功,鎮(zhèn)長甘心掏腰包又把孩子上學的事情搞掂,全憑我這三寸不爛之舌,有你什么事呀,一邊去!
兩口子鬧歸鬧,但老蔫老婆卻對老蔫刮目相看了,她再也不想改變丈夫的性格了,就這樣彼此守著一輩子過平淡安穩(wěn)的日子,也挺好。只是兩人各自都懷了心思。老蔫心里一直琢磨:鎮(zhèn)長這人還算有點良心,這錢,無論如何得找個時間還他;老蔫老婆則在心里尋思:鎮(zhèn)長咋還沒動靜呢?這滅幺蛾子的藥,何時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