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 磅

一

事情發(fā)生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

過了這個晚上，就是新年第一天，在這個特別的晚上發(fā)生點特別的事情好像理所應當。

過年就23歲了，和每個年輕女子一樣，李燕也對即將到來的新年有著莫名的期待。2017年就像一本乏味的書，在一天天的重復中終于翻完了最后一頁；新年卻不同，那應該是本完全不同的新書。雖然李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些什么，但還是希望精彩一點，更精彩一點。

然而這一天美甲店除了忙還是忙。女人們?yōu)榱嗣魈煸┑男菁?，都趕來把自己的指甲做得漂漂亮亮的，貓眼貝殼貼鉆，誰也不肯馬虎一些，所以美甲店包括李燕在內(nèi)的三個技師從上午開始一直忙碌到晚上，連吃飯喝水的機會都沒有。

晚上11點，小小的美甲店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李燕一個人。

你們忙完了吧？男朋友小剛一定是忙中偷閑，發(fā)了條微信過來。

是啊，你呢？小剛在一家足浴中心干活，逢年過節(jié)就是服務行業(yè)最忙的時候，小剛今天不到凌晨一兩點是不會收工的。

李燕把自己扔進沙發(fā)里，蹺起腳，舒舒服服玩手機。

刷屏的時候，李燕看見朋友圈有一篇盤點歷年來網(wǎng)絡紅人的文章，文章用很大的篇幅介紹了一個用“下半身寫作”的網(wǎng)紅元老木子美。她紅著臉把那些內(nèi)容看完，又在百度上輸入關鍵字找到幾篇木子美的日記，臉更紅地一口氣看完并收藏起來。

李燕改了微信昵稱，她把自己的姓氏拆開，成了木子燕。

之前她也換過好幾次微信昵稱，但無疑，這次最滿意。

木子美睡過很多有名氣的人，李燕就只有一個男朋友。

木子美衣食無憂，所以她有時間去實踐去體驗去寫下來曝光。李燕要養(yǎng)活自己，靠自己的雙手。

除了湊巧了同樣姓李同樣是女人，這個網(wǎng)紅和李燕沒有任何關系，但這并不妨礙李燕喜歡她。大V和粉之間，本來就是兩種既無半毛錢瓜葛卻又緊密貼靠的伴生物。當李燕把自己拆成木子燕后，覺得土腥氣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振奮的時尚氣息。根本也不用絞盡腦汁去想啥啥，就這么輕巧一拆，就華麗變身。要不是受木子美啟發(fā)，初中勉強畢業(yè)的李燕咋想得到這一招呢？

以前的美甲店老板娘經(jīng)常告誡她們說，細節(jié)決定成敗。老板娘一年前遇到一個做建筑的包工頭，便被金屋藏嬌，把這個美甲店交給李燕承包。

明天就是元旦。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遇見木子美、改了漂亮的昵稱，很有點棄舊迎新的神圣味道。來自農(nóng)村的李燕還是有點迷信的，現(xiàn)在她精神振奮，似乎已經(jīng)看見了非同凡響、全新的一年。

李燕放下手機，開始拖地，打掃衛(wèi)生。雖然已經(jīng)做了一年多的美甲店掌門人，但這些零碎的活她還是習慣自己干。

就在這時，美甲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一開始，李燕沒反應過來，以為是某個客人的丈夫來找老婆。

總算找到一家還沒關門的。男人說著，脫下外套抖了抖，看，外面都下雪了。

真的嗎？李燕隔著玻璃門看向外面的夜空，哇塞，真的下雪了！沒想到南方也會下雪！

果然，星星點點的雪花開始飄揚，它們在路燈的籠罩下看上去腳步有些凌亂。李燕想起自己小時候表演節(jié)目，穿上白色的紗裙，在舞臺聚光燈的照耀下就是這樣怯生生地手足無措，想來自己和這個城市里的年輕人一樣，也是有過無憂無慮的童年少年。

你也是北方人嗎？男人問。此時他已經(jīng)在顧客的位子上坐下。

李燕覺得奇怪：先生，請問您……

哦，想給我的指甲做個護理。男人笑瞇瞇地舉起十根手指，并轉(zhuǎn)動兩個手腕示意。顯然李燕的詫異在他意料之中，他就這么笑著，伸著手指，等待李燕慢慢消化她自己的詫異。

李燕瞪大的眼睛慢慢收攏，聚焦，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男人帥得一塌糊涂啊。

男人高個，留了齊肩長發(fā)，略微帶著卷兒，國字臉上五官棱角分明。印象中留長發(fā)的男人都帶點娘娘腔，但是眼前的這個不，反而恰到好處，有一股很濃的藝術家氣質(zhì)。

男人繼續(xù)舉著他的手，咧開嘴笑了一下，牙齒雪白：請不要誤會，我只是想給我的手做一個專業(yè)護理，不要涂那些顏色。可以嗎？

當然可以。李燕也笑了，轉(zhuǎn)身去給男人泡茶，一邊懊惱自己怎么露出一副少見多怪的土包子樣。

男人的手指柔軟纖長，骨節(jié)有力但不粗糙，指甲干干凈凈，像剛剛刷過的牙齒和牙床。這雙手的角質(zhì)和死皮比女人都少，看得出，它們平時雖然頻繁運動，但是得到了很好的重視和照顧。李燕一邊低頭修理指甲輪廓，一邊想，這雙手應該是一個畫家或者一個小提琴家的，這和男人的長發(fā)配套，也和他的氣質(zhì)配套。

李燕每天和各種各樣的手打交道，話題無非是日本和德國的甲油哪一種好？這個顏色為什么比那個顏色更貴？要不要再貼個鉆？看上去她很耐心地一遍遍涂，一遍遍刷，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好了好了，最后一遍封層，馬上結束。

店里開著空調(diào)，干活的時候，李燕眼睛偷偷瞟了一下，男人乳白色的羊絨衫下胸大肌輪廓若隱若現(xiàn)。美甲店的旁邊就是一家會員制的健身中心，李燕知道男人的身材屬于那種穿衣顯瘦、脫衣見肉的健美型。

在美甲這個行業(yè)做了兩年多，這是李燕第一次對一雙手和它們的主人產(chǎn)生好感和遐想。

男人和她聊了兩句，便不再說話。李燕低著頭，認真地握住他的手指干活。男人的鼻息若隱若現(xiàn)地在她的頭頂上方，不由得讓她想到剛才看的木子美的日記，那些讓她心慌意亂、小鹿亂撞的場景描寫。

男人說，他是一名鋼琴演奏家，明天將有一場新年音樂會的演出。

刷指緣油是指甲護理的最后一道程序。男人舉起雙手，滿意地欣賞，這雙本來就很干凈的手經(jīng)過了李燕的精心護理后愈發(fā)潔凈堅韌，成了一件藝術品。

我是你今年最后一個顧客。男人買了一張充值兩千元的消費卡，說，我以后會經(jīng)常來的。

加一下微信吧，以后您來的話可以提前和我約時間。這句話是李燕對每一位新客人都要說的，但此時此刻卻說得慌張，自己都能聽到嗓子眼在發(fā)抖。

木子燕，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李燕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卻暗暗得意。

霍達，我的真名，男人說。微信頭像是一排黑白相間的鋼琴琴鍵。

雪停了，街道上已沒有什么人影，偶爾有出租車亮著燈在他們身邊稍作停留，見沒反應，又迅速消失。

你應該就住在附近吧？我正好要叫車，順便送你一段。不用客氣，是我影響了你正常下班。再說現(xiàn)在這時候，公交地鐵啥都沒了。男人的聲音在寒夜里化成了一團白氣，牽引著李燕的視線，他說，放心吧，我不是壞人。

他這么一說，李燕反而不好意思再推辭，心想出租車還有司機在，應該不會有啥問題。

上了出租車后，男人很紳士地坐進副駕駛位置，留給李燕一個寬闊沉穩(wěn)的后背。

遠處，煙花升騰而起，夜空瞬間變成了迷人的花海。

李燕的心里，似乎也有花朵在輕輕搖曳。

跨年了。

二

元旦過后，在這個依然寒冷卻開始春意萌發(fā)的時節(jié)，李燕的身上發(fā)生了兩件事情，也許兩件事情可以看成一件事，那就是她和男友小剛分手并和這個叫霍達的鋼琴師在一起了。

想起來她和小剛也是不會有結果的。兩個人在一次老鄉(xiāng)聚會上認識，一個做足浴一個做美甲。老鄉(xiāng)開玩笑說，你們兩個天生一對手足情深啊。當時李燕就很反感這話，心想，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難道我就只配和洗腳的在一起？如果這樣，干嗎還要離開老家來上海打拼呢？但小剛?cè)送竦?，對她也照顧，兩個人便相處下來了。

兩個年輕人親熱的時候，總是在外圍游走，進行不下去。李燕知道是她的問題，她總覺得小剛的手上有一股味兒，足浴粉生姜片中藥精油老皮腳癬，這些東西都已經(jīng)深深嵌入他的掌紋和指甲縫里。一想到小剛的手帶著這些看不見的東西撫摸自己的身體，李燕雞皮頓起，欲望全消。

小剛不明就里，他曾提出兩個人一起在外租房子，被李燕拒絕了，她說現(xiàn)在各自的老板包吃包住，自己住出去并得不到一分錢的補貼，上海房租那么貴，租房子等于半個月白干。小剛想想也是，服務性行業(yè)都是計件制，收入靠提成，再說兩個人的工作性質(zhì)決定了每天從下午到晚上都得泡在店里，就算租個房子每天也呆不了幾小時。

小剛說我們開房去吧，李燕便把臉一板，罵他，下流！

同樣的事情，換成霍達就順理成章。某天晚上，霍達又來做了一次手指護理，離開的時候，李燕跟著他進入了一家主題酒店。

霍達應該是個優(yōu)秀的鋼琴手。他嫻熟地駕馭著整個樂章，把李燕的防御一點點卸除，輕柔溫煦馳騁激越，直到徹底喚醒她內(nèi)心里那個叫木子美還是木子燕的女人。整個過程中，李燕覺得自己脫胎換骨成了木子燕。木子燕，一定是與那個叫木子美的女人一脈相承的妹妹吧，她們太相像了，對情欲有著異常的饑渴，擅長在肉體中尋找突破，仿佛為此而生，為此而瘋。

即便這樣，當所有的顫栗都風平浪靜之后，躺在霍達懷里的李燕說出了她自己也覺得大煞風景的一句話。她說，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男人。

這是只有在古裝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一句臺詞，穿越到今天，顯得非常蹩腳，鄉(xiāng)氣十足，那個在農(nóng)村小鎮(zhèn)長大的女子瞬間又回來了。

沒想到霍達摟摟她的肩膀，接了一句臺詞：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霍達說的負責，和李燕所想的完全不同。他的意思是兩人之間并不只是一夜情。

他告訴李燕，自己不僅是一名鋼琴手，同時也是一家演藝公司的老總，公司的總部在東北。最近他來上海是要開拓一個重大的項目，邀請維也納著名的交響樂團和國際歌壇天后等，組織規(guī)模盛大的全國巡演。

那你很快就要離開上海嗎？李燕慌了。

不是啊，項目成功的話我就會一直呆在上海。

那東北的公司怎么辦？

那個公司實際上早已交給我太太打理了，我要在上海開辟新的天地?；暨_把李燕的一縷黑發(fā)繞在指間，輕描淡寫地彈出一個切分音。感覺到懷里女人的沉默，他又說，在跨年的時候遇到你，這是一種緣分，我不會放棄的。你還這么年輕，美甲店對你來說太委屈了，我要讓你有更高更遠的未來。你們對面的那個鞋店最近在轉(zhuǎn)讓店鋪，過些日子我會給你60萬，你先把它盤下來，以后可以做高檔女裝的專賣店……

這一夜，李燕說不清自己的情緒經(jīng)歷了怎樣的過程，聽到霍達說自己有太太，她非常失望傷心，甚至還很憤怒，但繼而霍達說出的這一個計劃，又撥云見日，雖然烏云仍然還很濃重地堆積在心頭，但陽光已經(jīng)躍上云層燦爛地向她微笑?；暨_給她設計了一個未來，這個未來的明媚和廣闊是美甲店的木子燕不敢想象的。

李燕才不是死腦筋，她恍然明白，原來負責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自己真是太low了。

前一分鐘還很傷心，后一分鐘已經(jīng)驚喜，甚至感到幸福。李燕有些羞怯，她把頭更深地埋入了男人的懷里。

在這么大信息量的交流之后，這個動作代表著服從和成交。

酒店的房間很小，從床這個位置能照到穿衣鏡的一角，男人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滿意地笑了。他真是一個鋼琴手，這些樂章的彈奏雖然有一定的難度，但熟能生巧，又深諳聽眾的心理，所以幾乎每一次他都能達到效果。

你知道自己很漂亮嗎？男人再一次把李燕壓在身下，像是自言自語，語速越來越急促、模糊，你的美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很清純。在這個紛繁的社會，你的這種清純已經(jīng)非常稀少，非常難得……

凌晨三點，李燕睡不著。身邊的男人、燥熱的空調(diào)、凌亂的被褥，一切好像都在提醒她，這不是夢。她瞪大眼睛看天花板，想集中思想把從跨年之夜到現(xiàn)在發(fā)生過的一切，再梳理一遍：僅僅一個月，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從李燕變成了木子燕，很快，她就要告別小小的美甲店，坐擁一家高級時裝店。她喜歡這種店鋪，燈光明亮、干凈到?jīng)]有一絲灰塵，不管是客人還是店員都用不能再輕的聲音說話，哪怕是高跟鞋敲在地磚上的聲音都那么好聽、優(yōu)雅、從容不迫。

然而，這一切都是身邊這個男人給予她的。

想當初，美甲店老板娘被包工頭包養(yǎng)的時候，包括李燕在內(nèi)的幾個店員都很不屑。老板娘說，知道你們幾個都在背地里八卦我，無外乎說我貪圖享受出賣身體，但如果我說我是真愛，你們信嗎？

不信！他信！哈哈！面對老板娘的一臉認真和著急，她們幾個笑成了一團。

現(xiàn)在李燕信了。

如果不是真愛，她會隨隨便便就把身體給這個男人嗎？如果不是真愛，這個男人會隨隨便便就替那個女人考慮得那么周全嗎？但做小三，又是李燕道德認知里所唾棄不齒的。來到上海之后，曾有過兩三次這樣的誘惑，每次她都躲得遠遠的，堅守著這個美甲店自力更生。

想著想著，她覺得頭疼，事情總是這樣，往往到了自己頭上就理不清楚。

換成是木子美，壓根兒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吧？李燕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逗樂了，笑出聲來。

身邊的男人翻了一個身，繼續(xù)沉沉地睡。再過兩個星期就是情人節(jié)了，無論如何，這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她要好好準備一件禮物給他。

三

情人節(jié)前夕，李燕終于收到了她的快遞。

那是她精挑細選，要送給霍達的禮物，一塊蜜蠟吊墜。

那天，一個客人剛離開，門還未關上，另一個還在做指甲的胖客人就搖頭說，嘁，一看就是個鄉(xiāng)巴佬！李燕好奇，胖客人說，你沒看見她金戒指金耳環(huán)金手鐲的，現(xiàn)在除了鄉(xiāng)巴佬，誰還披金掛銀的？四個字：俗不可耐！當時李燕正琢磨著給霍達買一條金項鏈，這話聽進去了，趕緊就討教：徐姐，那你說戴啥不俗氣呢？

蜜蠟呀！胖胖的徐姐毫不猶豫地回答，并把自己脖子里的蜜蠟掏出來給她們幾個看。

蜜蠟是啥呀？李燕怕被徐姐鄙視，就咽下了沒敢再問，一有空趕緊手機上問度娘。

蜜蠟，遠在三四千萬年至一億年前的始新世和白堊紀年代的松柏和楓樹脂，滴落后經(jīng)過地質(zhì)變化石化而成，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天然珍貴寶物。它歷經(jīng)千萬年，其間歷盡滄桑磨煉，又令它增添了無數(shù)瑰麗的色彩。蜜蠟無一雷同，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網(wǎng)上還有很多蜜蠟的圖片，果然顏色各異，紋路獨特，李燕一看就非常喜歡。心想，送這樣一個由千萬年時光凝聚而成的禮物給霍達，可真是意義深遠呢！

李燕在微信上加了很多賣蜜蠟的賣家，每天花好幾個小時翻看他們朋友圈發(fā)布的蜜蠟商品信息。其中，有一個叫“賣蜜蠟的大叔”的賣家特別好，有問必答，即便深更半夜也會秒回李燕提出的各種問題。他家的蜜蠟也賣得特別快，朋友圈里總是會曬出微信收錢的截圖，告訴大家這塊已秒、下次請早。

千挑萬選后，李燕被一塊獨特的蜜蠟吊墜吸引，再也挪不開眼睛。

那是一枚黃白相間的精工雕件。雕刻者獨具匠心，利用黃蜜和白蠟的不同形狀，分別雕刻了佛祖和惡魔。佛寥寥幾筆寫意，魔卻精致繁復到連胡須都一根根栩栩如生，畫風和寓意都截然不同的一正一邪在同一平面上，通過蜜蠟神秘的流淌紋渾然天成，簡直神了！

賣蜜蠟的大叔告訴她，這個雕件叫“一念之間”。說她眼光太毒，這個堪稱收藏品，開價兩萬的，最低18000給她。

這個我要了！有了前面幾次的教訓墊底，這回李燕迅速出手，微信轉(zhuǎn)賬18000給賣蜜蠟的大叔。她把“一念之間”的照片和視頻都保存下來，捧著手機反復看到天亮，越看越有味道。她覺得一個人的心里真是同時住著一個魔和一個佛的。小剛和她分手后非常痛苦，知道她嫌棄自己給人按腳，便去了廠里打工，沒想到第二天就讓機器軋斷了胳膊，自己對于小剛，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的存在；而霍達，也許他對太太的背叛是魔，但對李燕來說，何嘗不是渡她劫難、賜她重生的佛？

一念是多情

一念是無情

愛情里沒人最聰明

一念成了佛

一念成了魔

每個人做了心中的選擇……

在等待收貨的那兩天里，李燕在美甲店天天播放這首歌。對面的鞋店果然關門了，一輛卡車過來裝走了堆成小山一樣高的鞋盒，還有兩個工作人員在里面，把貨架拆成一根根的金屬桿子。

李燕有兩天沒見到霍達了，這兩天有演出，他很忙，李燕想去看現(xiàn)場，他說不用著急，總有一天他會只為她一個人彈奏。上臺前，霍達給她發(fā)了一條現(xiàn)場的視頻：觀眾密密麻麻，交響樂隊前面的三角鋼琴虛席以待。

十點左右音樂會結束了，霍達發(fā)來一條信息，他們經(jīng)常開房的那家酒店名字，1209室，今晚你是我最尊貴的VVVVIP！

李燕推掉兩個客人的美甲預約，關了門就去赴約。

等地鐵的時候，兩個穿運動服和球鞋的年輕人很有禮貌地攔住李燕，說要趕在春運之前回老家，不巧剛丟了錢包，微信上的零錢又不夠買兩張高鐵票，問李燕能不能借300塊，明天一到家就還給她。我們都是大學生，沒錢，你看剛才微信轉(zhuǎn)了一圈，同學一個比一個窮，發(fā)過來幾個紅包，加起來還不到兩百。我們這邊到老家的高鐵一張票要280。怕李燕不相信，他們把手機遞過來給她看。

姐，看您這樣子也就大學畢業(yè)不久，幫幫我們吧！這話說得高明，也說得李燕心里舒服，便加了微信，轉(zhuǎn)給他們400，說，多轉(zhuǎn)的100你們路上買晚飯和飲料，明天一起還給我。

晚上在酒店纏綿過后，李燕問霍達說，你看我像不像大學生呀？

何出此言？

李燕便笑著說了地鐵口借錢的事，霍達“嚯”的一下坐起來，說你傻呀，這兩個小騙子，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把你拉黑了。

李燕說不可能吧，說著便給大學生發(fā)了一條信息：“上車了嗎？”

“在路上了呢，姐！”大學生熱情地回復。

喂，你這個人咋那么好騙?。炕暨_捧著李燕的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問，好像她是一種罕見的生物需要研究一番，片刻，他的眼睛里有奇怪的光閃過，聳聳肩說， 對了，那60萬資金到賬了嗎？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有一個叫林娜的微信加我好友，說是你們公司的財務，她說60萬元跨行轉(zhuǎn)賬需要先付3萬元手續(xù)費。李燕把白天收到的信息給霍達看。

這個林娜就是我家那個，你懂的，公司的錢都歸她管呢。我跟她說你是我的客戶，商演費用需要付60萬元。按常規(guī)，我們是稅后到手60萬，其他一切費用確實不歸我們承擔?；暨_撓撓頭，神情很是尷尬，說，要不，我和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破例一下？

別呀，我手頭有3萬的，我轉(zhuǎn)給她好了。一聽對方是這個身份，李燕心里愧疚，立刻就矮了半頭。

呃，她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我這出門在外的，她更不放心，也不給我太多的流動資金，否則這錢應該我付才對啊?；暨_皺著眉，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好像遇到了一個彈奏不出的章節(jié)?？椿暨_為難成這樣，李燕就很心疼，暗暗責備自己，心想他就一搞藝術的，拿錢的事情去煩他，真是殘酷。

沒事啊，你給我投資開店，我哪里還會計較這些小錢？

對對對，這些隨你們弄吧，我對數(shù)字都沒概念?；暨_解開眉頭，隨后又壞壞地笑起來，說，我就對一件事有概念，你猜。

李燕知道男人指啥，臉頓時紅到了耳根，心想這搞藝術的看上去斯斯文文，其實也真夠瘋癲的，著起魔來貪心得沒完沒了，倒是不輸木子美。

她沒有把蜜蠟拿出來。再過兩天就是情人節(jié)了，霍達許諾她，一定會有燭光晚宴，一定會有只屬于她一個人的鋼琴獨奏。她想象著，在霍達柔情似水為她彈奏的時候，她要輕輕地站到他的身后，為他戴上這塊無比珍貴、象征著他倆孽緣的“一念之間”……

四

第二天一早，李燕給林娜匯去了3萬元手續(xù)費，林娜也很爽氣，說當天下午60萬元就會到賬。李燕一直等到傍晚都沒有收到手機銀行短信提示，便在微信上問林娜。林娜給出一個苦臉，抱怨說，李燕的銀行卡不但跨行而且還異地，銀行要另外收取一筆6萬元的異地轉(zhuǎn)賬手續(xù)費。

手續(xù)費要那么高?。坷钛啾粐樀搅?，她匯3萬確實也被扣了些費用，但沒那么離譜。

那是按比例的，你不信可以去問銀行！

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李燕這輩子也沒和超過10萬元的錢打過交道，美甲店承包到現(xiàn)在，省吃儉用總共就攢了10萬塊錢，轉(zhuǎn)掉3萬塊的跨行手續(xù)費和近2萬的蜜蠟，銀行卡上也拿不出6萬，她問林娜，能不能在60萬里扣？

你到底是不是演藝公司??？這么斤斤計較我們以后怎么合作呢？沒想到林娜立刻就起了疑心。

李燕趕緊找老板娘借了一萬，連同自己銀行卡上所有的積蓄一起，總算湊齊了6萬異地費。她沒有和霍達說起這事，相比即將到來的60萬，這9萬真不算什么，她相信自己的能力，等以后時裝店紅火了，包括60萬元的前期投資，她都會一分不少還給霍達，還給林娜。

情人節(jié)前一天，美甲店生意火爆，然而李燕卻心神不寧，手機異乎尋常安靜，沒有銀行短信，也沒有微信。以往無論霍達多忙，他都會在飯點給李燕發(fā)微信，問候她，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喝水有沒有感冒，如果剛好李燕有空，兩人還要視頻一會兒，說一些甜到發(fā)膩的悄悄話。

等啊等的，李燕心里發(fā)慌，給霍達發(fā)微信。

乖，我這兒正忙著。晚上你去老地方等我?；暨_回復得很快，李燕才稍感踏實。

下午，剛好胖徐姐來做指甲，李燕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念之間”曬寶。徐姐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來照去，說你這東西真的假的呀？

興沖沖的李燕被潑了一盆冷水，心里很是不服。徐姐一向勢利眼，應該是瞧不起自己，覺得一個做美甲的小妹根本就買不起這么昂貴的東西。等著吧，過些天自己高大上的時裝店開張后，徐姐自然就知道自己狗眼看人低了。

她立刻微信賣蜜蠟的大叔：有人說你這蜜蠟是假的。

賣蜜蠟的大叔沒回，這很反常。

下午，李燕坐著地鐵就去了城隍廟。一會兒的工夫，珠寶鑒定中心窗口遞出一張鑒定書，那是一張巴掌大小的卡片，塑封得很挺括光亮，檔次很高的樣子。在鑒定結果這一欄里清楚地寫著四個字：塑料制品。

李燕氣懵了，當場就找賣蜜蠟的大叔，微信上把鑒定照片發(fā)過去。

你這個騙子，把錢還給我！

不好意思，錢我都輸光了。賣蜜蠟的大叔說，實不相瞞，我這人就好賭，有事沒事就愛去玩兩把。想戒，戒不掉。

這和我沒關系，不還錢我就去報警。

你怎么報警？

現(xiàn)在微信手機銀行卡都是實名制的，你想騙錢可沒那么容易，警察一查就查到了。

妹子，你太天真了。我既然做這個事兒，肯定得想周全啊。正常人當然是實名制，但我不是騙子嗎？賣蜜蠟的大叔告訴她，他用來賣蜜蠟的微信支付寶銀行卡身份證，都是一整套買來的，微信收錢后到網(wǎng)上買游戲幣充值，再提現(xiàn)到銀行卡ATM取款，如此一來錢就洗白了。

不可能，你又在騙我。李燕聽得頭暈。

一整套買來900元，電線桿上到處都是，你要不要？賣蜜蠟的大叔反過來開導她，蜜蠟么，真作假時假亦真，其實你喜歡最重要，不用那么糾結于真假。

我是送人的，明知道是假貨也送嗎？李燕氣極，這騙子真是皮厚。

妹子你土豪啊，情人節(jié)送男朋友這么大手筆。我愛賭，所以媳婦跟我離婚了，女兒學校又要交錢，我也是被生活逼得沒辦法。等我手頭寬綽了，我自然會還你。我跟你說，你別罵我騙子，我要不高興了，一下子把你拉黑，你去哪找我？

李燕被搞得哭笑不得，她覺得自己像一只蟋蟀，賣蜜蠟的大叔正拿著草棍兒逗她，欣賞她的抓耳撓腮、氣急敗壞。正在這時，對話框里出現(xiàn)一個橘黃色的長方塊，賣蜜蠟的大叔發(fā)過來一筆微信轉(zhuǎn)賬，5888元。

賬上就剩這一點了，我慢慢還就是了。

晚上，李燕去酒店等霍達。她把熱水開得很大，站在蓮蓬頭下痛痛快快沖了一把。這個月的大姨媽沒有如期而至，她撫摸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那里還看不出任何跡象。她抹上霍達喜歡的香水，想著一會兒要把賣蜜蠟的大叔這事兒告訴他，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居然還會有這樣厚顏無恥的騙子。

然而這個晚上，李燕一直沒能等到霍達。

她給霍達發(fā)微信，系統(tǒng)跳出：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再發(fā)，再發(fā)，都一樣。系統(tǒng)居然提示，他（她）還不是你的好友。

她一驚，立刻給林娜發(fā)微信，系統(tǒng)彈出同樣的界面……

李燕頓時魂飛魄散。

她隱隱知道在自己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她在酒店的床上呆坐了一晚上，這一個多月來發(fā)生的事像過電影一樣，在她模糊的視線里浮浮沉沉。

李燕不知道天是怎么亮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路回的美甲店。

清晨，對面鞋店居然還亮著燈，櫥窗里已經(jīng)站著幾個裸體的模特架子。李燕恍惚推門進去，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正坐在一大堆貨品里，拿著筆寫清單。女人告訴他，鞋店經(jīng)營不善，早在兩個月前就把店面轉(zhuǎn)讓給她了。

今天情人節(jié)，我們的婚紗店中午開張，美女要來捧場啊！女人在她背后熱情招呼。

五

李燕通知兩個店員今天放假一天。然后把美甲店從里面反鎖，拉上厚厚的窗簾，蜷縮在沙發(fā)上?？赡苁且煌砩峡蘩哿?，她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睡夢中，有兩個女人掐架，非常激烈。

事實就是這樣，你在我眼前時，我會是一束璀璨的煙花，只開放到你從我眼前消失。大V木子美搖搖茂密旺盛的頭發(fā)，背誦著她的名言，我時常也有傷害感，但沒有一把刀子插在胸口，徘徊不去的情況。

你怎么可能體會到我此時的感受？你只是一個用下半身寫字的過氣網(wǎng)紅，你嘩眾取寵，毫無感情！木子燕悲傷地用雙手捂臉，淚水從她漂亮的指尖汩汩流出。

我才不像你，我從來沒有用性換取愛情、婚姻或金錢。木子美驕傲地說。

閉嘴！木子燕發(fā)瘋似的吼道，我沒有拿身體去換取什么，不許你侮辱我！

請不要告訴我，你對那個男人百分百都是真愛，沒有其他欲望。木子美聳聳肩，譏諷道，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哈。

木子燕愣了片刻，聲音越來越輕，敗下陣來，我真是沒有刻意去換取什么，即便他不能給我什么，我還是一樣愛他的。和你一樣，我也是一個獨立的、自尊的女人。你不換取是因為你什么都有，而我需要的是自由和機會……

中午的時候，李燕被一陣喧鬧聲吵醒。透過窗簾縫看出去，對面婚紗店開張了，噼噼啪啪在放電子鞭炮。

今天是2018年的情人節(jié)，明天就是新年除夕，浪漫的節(jié)日和新春佳節(jié)疊加在一起，快樂和幸福被放大了，令人應接不暇。然而這一切都與李燕沒有關系了，她的心冷成了冰窖。殘酷的欺騙令她身心俱焚，她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自作孽，不可活。她改了微信簽名，然后平靜地打開美甲工具包，不銹鋼的尖頭戳、死皮剪，材質(zhì)都非常堅固，隨便選一樣都可以輕易割破她脆弱的血管。

手機響了，賣蜜蠟的大叔發(fā)來微信，怎么還要死要活的？你們這些千金小姐怎么那么脆弱？

關你什么事？

看見你簽名了。就那么點錢，別嚇唬我！我只騙錢不騙命。過兩天手氣好了，我給你發(fā)個大紅包就是了。賣蜜蠟的大叔送上一朵玫瑰花。

呸！你們這些騙子，簡直是不要臉！

李燕不再打字，抓起手機講語音，首先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只是一個打工妹，我來上海三年了，這三年里我每天給客人做指甲，你知道一個小小的指甲上要有十幾二十個步驟嗎？你知道銼刀打磨指甲時揚起的粉塵有多嗆人嗎？你知道在指甲上畫花、不可以歪不可以斜不可以粗不可以細、那種眼睛都要盯出血來的感覺嗎？你知道天天低著頭工作我的頸椎已經(jīng)痛得抬不起來、醫(yī)生說我20多歲的人已經(jīng)有一條50多歲的脖子嗎？你們這些騙子，為什么要騙我？我不是一個壞女孩，我不懶不饞，我努力工作，為什么就不被善待？為什么要落入你們這些騙子的坑里，落到這么悲慘……

李燕說了一條又一條的語音，她流著淚不停地控訴、質(zhì)問。手機對面一開始是賣她假蜜蠟的無良商家，后來變成了那個遁天入地人間蒸發(fā)的偷心賊。從那個跨年之夜開始，她的愛情她的愿望忽然復蘇萌發(fā)，她以為幸福伸手可觸了，誰承想泡沫破滅，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圈套、一場騙局。

當她冷靜下來，才想起對面并不是霍達，而是另一個騙子，自己的哭訴除了可笑，沒別的。

妹子，你去報警啊！

我怎么報警？你不是說，微信支付寶銀行卡這些網(wǎng)上買的900塊一套，不是實名制，報警根本沒用嗎？

天哪，我是騙子，騙子的話你也信？妹子你也真是個傻白甜，聽我跟你說啊。賣蜜蠟的大叔也放棄了打字，開始發(fā)出一大段一大段語音。

這一聽，又刷新了李燕的認知，賣蜜蠟的大叔居然是個女人！

來買蜜蠟的客人十有八九都女的，所以你懂的。女人嗓子喑啞，解釋說。

她告訴李燕，900塊一套這些假證件，以前確實很容易買到，但現(xiàn)在越來越難了，不拉黑微信、反而主動還一部分錢就是為了穩(wěn)住受害人，別去報警，那樣一套假資料就可以繼續(xù)玩下去，畢竟包裝維護一個貨源充足、生意興隆的朋友圈也需要很長時間，輕易不想作廢；而一般受害者的心理都是這樣，受騙之后如果有希望能追回些損失，也就愿意息事寧人，如果報警卻破不了案的話，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到。

你那個人渣和我不一樣，做騙子也是有底線的。我就騙點錢而已，他太狠了，騙錢騙色謀財害命，簡直就是個人渣！他和那個女的是搭檔。你前后兩次匯款都是通過手機銀行，而且數(shù)目很大，所以你一定要去報警，這么大數(shù)目肯定會留下痕跡，并且警察也重視。

女人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妹子，你腦子清醒一點，如果你一死了之，豈不是便宜了那一對狗男女嗎？他們以后又可以如法炮制，去害下一個妹子，那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成了他們的幫兇……

一個騙子在教她對付另一個騙子。李燕覺得有一點滑稽。

我也沒全騙你，之前和你說的一半一半吧。我是離婚了有個女兒，我不賭博但愛喝幾口，喝高了就能忘記那些扎心窩的事兒。以前我也是正兒八經(jīng)做蜜蠟生意的，是個很優(yōu)秀的蜜蠟加工師傅，自己打磨自己賣，一雙手比男人還粗糙，指甲都讓砂輪啃禿了。對了，說到這兒哪天我到上海來找你，你給我這雙手好好美容美容哈。

你等我一下，我得倒上一杯。

繼續(xù)說哈。我男人有了小三后，就開始把家里的錢一點一點卷自己手里，一夜之間帶著小三帶著錢就跑了。從那以后我就愛上了喝酒，也沒心思做生意了。我給蜜蠟烤個色，冒充老蜜蠟，我還給蜜蠟煮一煮，煮成雞油黃，以次充好。后來我覺得這些都太麻煩了，索性就在朋友圈發(fā)發(fā)圖賣賣假貨?，F(xiàn)在蜜蠟造假的工藝很強悍，基本上可以以假亂真，除非客人拿去鑒定。被識破了我就退點錢，買蜜蠟的人都不差錢，隨便退一點錢給他都喜出望外，還有人表揚我，說我是個有良心的騙子……

妹子，我給你掏句心里話，我已經(jīng)厭倦這種生活了。女兒開始懂事，馬上上幼兒園了，哪天走在路上，人家當著女兒的面罵我是女騙子，那我就完了，對吧？所以，我是計劃從2018年新年開始，規(guī)規(guī)矩矩做生意不再騙人了。你呢也巧，剛好是我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騙。

我可以信你嗎？

愛信不信。你真是個好妹子，都要尋死了還關心我是不是會真的金盆洗手。聽好了，爬起來洗個臉，出門去報警，到了公安局你發(fā)視頻給我。女人又咕嘟咕嘟倒了一杯，半小時后收不到你在公安局的視頻，我就報警。之前我寄假蜜蠟給你，當然有你美甲店的地址。

六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李燕去超市買了各種丸子和肉片，一個人涮火鍋。

賣蜜蠟的大叔問她年夜飯怎么吃的，李燕就拍了火鍋視頻給她看。接著，微信上就來了一筆轉(zhuǎn)賬，五位數(shù)，正是那塊假蜜蠟的余款。轉(zhuǎn)賬備注上寫：妹子振作，姐給你打call！

李燕心里一暖，又自拍了一張照片發(fā)過去。照片上，李燕脖子上就帶著那塊一佛一魔的假蜜蠟吊墜。顏色挺好，看不出真假。

大年初一，一大早李燕的微信就收到了一段語音：

對不起啊姐，您一定以為遇到兩個騙子了吧？我們一回家就被老同學逮著，連著兩天聚會都被灌得暈暈乎乎的，然后我們就忘了還錢的事兒。不對不對，其實這也不是事實啦，事實是我們沒錢，又怕家長啰嗦，就想著等年三十拿到壓歲錢立刻還你。這不昨天剛收了紅包，400再加100賠禮道歉，一共500，姐您收著！

隨著語音，跳出來一個橘黃色的微信轉(zhuǎn)賬，備注：祝姐新年快樂！

李燕開了揚聲器循環(huán)播放，大學生的聲音在這個初春早晨，聽上去無憂無慮，滿是陽光的味道。

警察來找李燕的時候，寒冷已經(jīng)完全告別了這個城市，萬物復蘇。

霍達落網(wǎng)了。

這是一個慣犯，只彈過幾天電子琴，會說幾句音樂術語。他在不同的城市施展同樣的伎倆，目標都是那些涉世未深、有點積蓄的打工妹。他財色雙收，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按理說早該落網(wǎng)，但是，之前那些受害女子都礙于顏面，一律選擇了忍氣吞聲。

沒有林娜。那只是霍達用另一個微信號假扮的一個角色。

李燕仍然開著她的美甲店。她一直戴著那塊假蜜蠟。

她的微信昵稱仍然叫木子燕，她開始喜歡這個叫木子燕的女生了。大多數(shù)女生都是應該站隊在木子美和美甲技師李燕之間的吧，不癲狂不濫情，但也一定不要無知不要犯傻。

賣蜜蠟的大叔還在朋友圈賣蜜蠟，微信名改了，現(xiàn)在叫蜜蠟姐。

經(jīng)常，李燕看著對面櫥窗里的白色婚紗，任往事翻騰。

在烈焰巖漿的翻騰炙烤中，她看見自己受傷、蛻變，漸漸成長并堅強。

某一刻她甚至開始領悟到，所謂佛所謂魔，可能不只是那么簡單地指別人如何對你，而更多的應該是指一個人自己內(nèi)心的念想和欲望吧？

一佛一魔，亦佛亦魔，原來都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