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翟永明
浮游生物 在海洋中行走
海洋如同糖漿一樣黏稠
糖漿變黑 水溫變暖
水溫帶走一大片鱈魚
鱈魚又帶走一大片浮游生物
浮游生物 驚人的生命
萬物的氧氣有賴它們提供
掉落的塵埃遮住了
望向別處的視線 懸掛時空的甬道
在宇宙中央 我們是制造垃圾的生物
在宇宙間走動 我們是超大規(guī)模的人體脈沖
制造比物質(zhì)更輕的無線電波
在天空中形成擁堵
肺葉掛起來了
靠其他生物提供
星星吊下來了
靠其他物質(zhì)摻入
晝夜垂直移動 造就了我們的生殖發(fā)育
我們是超大規(guī)模的浮游生物
攝食其他動物
浮游生物 在海洋中行走
海洋如同糖漿一樣黏稠
地球的胸膛起伏著 靠水滋補
而雪花暗藏的力量
也可讓一座城市傾覆
從海洋到太空
我們覓食新的食物鏈
尋找新的生物群落 不久
我們會附著于國際空間站
下一個目標 尚不清楚
我們是宇宙間超大規(guī)模的浮游生物
僅僅是 我們是扇動翅膀
抖落下骨灰的白色燈蛾
僅僅是
他們管這叫雅集
男詩人帶來漂亮女孩
她們分坐男人兩側(cè)
女詩人帶來彼此的關(guān)心
她們要求坐在一起
上千年前壓根兒沒有這格局
男詩人帶來自己的詩句
女人們帶來紅唇美目和樂器
她們是男詩人靈感的膨化劑
他們是女人的念白和韻律
他們管這叫雅集
女人唱著吟著男人的詩
她們內(nèi)心的詞語
在骨縫里發(fā)燒
配合著牙板、琵琶
一腔瘀血跑過千年
上百年前也不是這種格局
男詩人們帶來女詩人
她們的另一個名字叫妓女
她們一點都不顯眼的身體里
裝滿奇典隱喻
她們不再手執(zhí)琵琶
而是捻起筆墨宣紙
他們管這叫雅集
女詩人開始讀自己的詩
那些銷魂的句子
也燃燒起男人的情欲
最后 他們?nèi)⒘怂齻?/p>
現(xiàn)在 我談?wù)勛罱囊淮胃窬?/p>
男詩人們帶來漂亮女孩
女詩人帶來彼此的焦慮
男詩人關(guān)心十三只黑鳥飛往哪里
女詩人討論第三次婚姻的結(jié)局
女孩們對這些一概不知
站起來勸酒又勸酒
她們的貼身吊帶裙綴滿珠扣
像小魚兒閃閃滑動的鱗片
漂浮在蛻皮后的夜色里
女詩人從語言到衣料都做工精致
舌頭交織著 發(fā)出馬蹄般的音律
他們讀詩,她們也讀
這些綴滿酒氣和香氣的元音輔音
被欲望、品位和曖昧包裹
仿佛夜幕中蹦出一枚枚金幣
他們管這叫雅集
她握著的——
不是一個,而是幾個神的生死簿
她不是一股力
而是諸神之力
她是自由之神
抑或是勝利之母?
她騎著獅子或老虎
手持標槍 或是鐵盤
她素食
卻比所有著魔之人都有力
她帶著金盞花環(huán)而來
乘坐噴氣式飛機而去
她為戰(zhàn)勝威脅者而來
但她變身為威脅者
她為拯救而來
但絕不在此止步
她是每一個時代的難近母
她是性別清楚的憤怒!
一輛神秘馬車 油頂烏篷
接你去郊外 不是踏青
不是會友 是穿越一片
云之杉 海之翼
哪一朝的浩氣 籠罩山水
哪一種氳氤 琳瑯聲響
一浪疊一浪 涌來匝地
鼻煙壺的造型 堆砌兩岸
金焦二山 有幻覺牽你
詩仙騎馬 絲綢瀉地
寺廟眾多 香火更旺
誰的白衣白袍 被風浪鼓起
為什么人們?nèi)绱讼矏哿硪粋€世紀?
游招隱寺 登萬歲樓
次北固山 題金陵渡
隨八百里風甘露寺嗅香
走一千步到寶墨亭拭筆
登大茅山看如今紛紛流俗
哪一股春風撲面?
哪一位詩人曾照明月還?
斜陽鑲就無數(shù)名字
點點映照在江面
珠串成金 這光
躍入后世 鑄成一問:
為什么我們?nèi)绱藷釔勰骋粋€世紀?
“因為它如此遙遠
因為我總是缺席”
一輛神秘馬車 油頂烏篷
接我們?nèi)ソ纪?不是踏青
不是會友 是穿越一片
云之杉 海之翼
隨十詩人來 等九地風過
八方難覓野人頭
踱步 登臨 四望
左邊西川右姜濤
歐陽韓東宋琳
藍藍東東臧棣
獨攬 對坐 歸返
先發(fā)后至 散步密林里
斜陽鑲嵌眾人的身影
飛鳥忘記云深棲地
緩緩 停步 沉吟
我們不再用文言寫作
顛覆 試驗 改造
把文字當成生活肉身
去印證磨滅千古的了無著落
現(xiàn)在 移步換景
觀古人墨跡
然后 聽今人評論:
為什么我們獨愛此刻?
為什么我們心羨從前?
“因為 它將變得無限遙遠
如同上一刻
已經(jīng)變得不可企及”
注釋:
a難近母即突伽女神,名字取自她所消滅的羅剎“難于接近”。她的主要功績是消滅了許多兇殘的羅剎。在印度她作為降魔女神而受崇拜。后來又被佛教吸收為護法神。
b引自王安石《登大茅山》末句。
c引自竺重光《過招隱寺》“青山應(yīng)笑野人頭”,“野人”指郊野隱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