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尼克·穆隆戈(Niq Mhlongo)
康文琦 譯(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
13年前的2004年,我還是開普敦《窈窕淑女》雜志的一名實習記者,我的第一部小說《你死我活》在奎拉出版。在新書發(fā)布會當天發(fā)生了一件事。發(fā)布會定于下午6點半至7點開始,在開普敦維多利亞大街的國家圖書館進行。南非最著名的一位作家安德烈·布林克會來現(xiàn)場幫我的書做宣傳。那時我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黑人作家,大家熟悉的南非青年作家只有普哈斯瓦尼·姆皮和塞洛·敦克。沒想到的是,出現(xiàn)了讓我左右為難的情況。在發(fā)布會當天,《窈窕淑女》雜志社要在帕爾高爾夫球場舉行一個盛大的高爾夫節(jié),可是帕爾距開普敦有60公里?;顒拥奶貏e來賓是當年炙手可熱的冠軍娜塔莉·杜·圖伊特,她不久前在英聯(lián)邦運動會、非洲運動會和殘疾人運動會的游泳賽事中奪得金牌,全世界的人都夢想能夠和她合影。而且娜塔莉還被南非廣播公司評為最優(yōu)秀的前100位南非人。作為一個實習生,我不想錯過這么好的機會。我一直都想寫一篇關于娜塔莉的報道。我們團隊還選她作為雜志的封面。想象一下這樣的機會將給我未來的事業(yè)帶來多大的幫助。一個月后我的實習期就結束了。我認為其他雜志社,比如真愛雜志社、擊鼓雜志社,都會來找我簽約。現(xiàn)在你明白為什么我如此渴望既能參加高爾夫比賽又能去我的新書發(fā)布會了。
我坐下來,反復權衡我的選擇。如果我告訴特魯瓦和安(我的主編和副主編)我的新書發(fā)布會的事,他們一定會勸我舍棄高爾夫報道。那樣我就會失去這么好的一個報道娜塔莉的機會。所以,我決定不讓他們知道發(fā)布會的事。不管怎樣,我告訴自己新書發(fā)布會下午6點半才開始,這個時候高爾夫比賽一定早就結束了。早上7點《窈窕淑女》雜志團隊就到了帕爾的高爾夫比賽現(xiàn)場。出版商下午5點打電話催我過去,那時候我還在帕爾。我撒謊說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高爾夫比賽還在進行,不過已經(jīng)快結束了。我也沒有辦法。關鍵在于我是坐雜志社的車到的現(xiàn)場,而我們只有一個司機,所以我必須等到比賽正式結束才能走。我只能耐心等待。我需要這篇報道來提升我的事業(yè),副主編已經(jīng)答應由我來寫。她和我說如果我寫的好就會出版,或者至少我們可以作聯(lián)名作者。
我們在大約6點20分時才離開帕爾,但是交通很擁堵。我的出版商一直在給我打電話,說不論我在哪里,都可以來接我。我和她說大概7點我就會到達發(fā)布會現(xiàn)場。但是,到了7點,我才到貝爾維爾,距離開普敦還有20公里。我的新書發(fā)布會早已經(jīng)開始了,我的出版商和安德烈·布林克正代表我出席。終于在晚上8點半的時候我到達了發(fā)布會現(xiàn)場,發(fā)布會已經(jīng)結束了。但讓我意外的是,幾乎沒人離開,大家還坐在座位上,非常期待見到這個錯過自己發(fā)布會的新人作家。還有一點讓我很吃驚,他們都是白種人,而且有20多個,這種事居然會在開普敦發(fā)生。我找到了安德烈·布林克,向他介紹自己,并為我的遲到道歉。他開玩笑地回答說:“你確定你是尼克嗎?”然后安德烈和我的出版商給我講了發(fā)布會的情況。在照片中我看到幾個來參加發(fā)布會的黑人。我能明白他們?yōu)槭裁床灰恢贝4蟾庞幸韵聨讉€原因。首先,有可能是因為我遲到了。其次,可能是因為現(xiàn)場對他們來說太尷尬了,在開普敦黑種人一直是受種族歧視的。作為一個黑人,在這種場合注定是不受歡迎的。我在開普敦學習和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我經(jīng)歷過種族隔離制度。黑種人住在城市的外圍,而且只能作為勞動力。甚至連公共交通系統(tǒng)的時間表也被設計成有利于種族隔離的方式。但令我開心的是,我拿到了一本包括所有來賓簽名的書,有安德烈·布林克、我的出版商和承辦商。這本書對我來說很珍貴。
我的實習期結束后,我回到了家鄉(xiāng)約翰內斯堡。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娜塔莉的故事也沒有出版。在約翰內斯堡的索韋托,我和我的堂兄住在家里。沒過一個星期,我那本珍貴的書《自相殘殺》就沒有蹤跡了。我問堂兄有沒有見過,他很隨意地說:“我借給街上的一個朋友了?!边@太讓我生氣了,我剛接到一個邀請,去西側富人郊區(qū)的一所法語學校為學生們讀書,我正打算讀我的那本書,而且還有300蘭特的報酬。所以,我讓堂兄去把書取回來??伤麉s帶回不幸的消息,這本書又被他的朋友借出去了。我決定買一本新的。
你們一定在想我為什么要講這個故事??赡苡行┤艘呀?jīng)感覺到,我用這個故事來闡述我對于后種族歧視年代南非讀寫文化的新發(fā)展和新力量的深層見解。情況不會再像2004年我開始的時候那樣只有很少的黑人讀者和作家?,F(xiàn)在正有一波南非小說的潮流涌來。這些新生代的年輕作家正在經(jīng)歷和嘗試寫作新的內容:女性性行為、吸毒、虐待、政治腐敗、種族主義、貧窮、仇外情緒和對同性戀的憎惡。他們肩負著重鑄那段被殖民主義扭曲和玷污的歷史的重任。這股新的潮流正在將原本根深蒂固的殖民主義推到風口浪尖。這些作家用筆來縫合傷口,用筆來改變被白種人統(tǒng)治著的南非文學。例如,在2004年我出版第一本書的時候,大多數(shù)南非的出版社是由白種人控制的。我的出版商奎拉,是家白人出版社,只是名字是黑人的。在2004年,像我一樣的少數(shù)黑人作家只能迎合白人媒體寫作,而且不能改變現(xiàn)狀。所以,我們同樣肩負著“為黑人發(fā)聲”的重任。大概從2006年起,出現(xiàn)了一批新的黑人出版社和作家與我們一同承擔這樣的重任。值得一提的是,黑鳥出版社和蓋柯出版社分別發(fā)表了一些作家的作品,分別是帕那什·池古瑪?shù)倨潯⒓{克哈尼·圖雷和薩巴塔·莫科。這些作家現(xiàn)在都家喻戶曉,而且獲得了文學大獎。新成立的阿巴圖書展在去年第一年就吸引了兩萬多名讀者。這個書展是由作家撒杜創(chuàng)辦的,旨在幫助被邊緣化的黑人作家重回焦點,并讓讀者遠離主流的白人文學展。這是迄今為止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索韋托舉辦的大型黑人文學展。就在兩年前,這對人們來說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是今天,每個人都在期待阿巴圖書展。
我記得去年書展上我的部分結束后發(fā)生了一件奇怪但有趣的事。我來和大家分享一下。一個之前參加過我和弗雷特·庫馬拉書展的年輕人來找我,說想和我談談關于組建讀書俱樂部的事情。他那時而且現(xiàn)在也是比勒陀利亞大學的學生,家在位于理查德灣的海濱小鎮(zhèn),距離約翰內斯堡約600公里。他說從高中起他就一直讀我的作品,而且已經(jīng)全部看完了我的四本書。他向阿巴圖書展表明想要見我,所以有了這個和我交談的機會。他帶給我一個禮物,一個意想不到的禮物,這個禮物是一本破舊不堪的書,而這本書就是12年前我堂兄弄丟的那本我最珍貴的書。我問他:“你從哪兒得到的這本書?”他說:“在德班的烏姆拉齊,我姑姑家。”烏姆拉齊是在德班距索韋托600公里遠的另一個沿海小鎮(zhèn)。我激動得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的珍藏竟然流傳了這么遠。我能看出來這本書被讀了很多遍,因為很多頁里都有劃線的痕跡。
總之,我剛才所說的對于我們今天的主題——新領域、新體驗和新想象——有什么意義呢?我認為這樣大的事項一定要面對新萌生的作家和讀者。金磚國家文學論壇必須抓住這一繁榮景象的機遇,讓南非和所有金磚國家的合作伙伴都能看到最具開創(chuàng)性、最具突破性的小說。在南非,我們已經(jīng)目睹了大多數(shù)南非黑人青年成為知識欺詐的受害者,并要求采取補償措施。我們聽到了響亮的、相關的、不適的和憤怒的問題,這些問題在非殖民化、費用必須下降、羅茲必須下臺的對話中不斷升溫。這些聲音告訴我們“重建的時候到了”。我們已經(jīng)厭倦了殖民掠奪、文化壓迫、種族傲慢和偽善,這些都使我們成為幾個世紀以來的受害者。南非或者說非洲人民已經(jīng)為世界的知識寶庫貢獻了一些積極向上的文化。
作為南非的作家,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為這一有關金磚國家文學論壇的形成而歡欣鼓舞。對我來說,這可以打開通往人性的大門,把我們各自的國家變成另一個新世界。因此,在我眼中,這次論壇是照亮我國黑暗現(xiàn)實的一次努力,這種黑暗正威脅著我們作家。你們和我們都將在這燭照中獲益。